第68章 入藏
作者:寂寂如雪      更新:2022-07-08 16:01      字數:6296
  第68章 入藏

    接下來事情的發展果然如鬱自安所說, 保羅在他的示意下做戲坑了日本人一把,再加上羅赫德時期積累的前仇,他以英國總領事的名義給日本當局寫了一封抗議函, 要求他們嚴令所屬,賠償英國方麵的損失,以北平天津段部分鐵路路權作賠,方能平息此事。

    信函是直接寫給日本當局的,所以得到的反饋很快, 而且日本國內已經有了針對中國的大規模軍事計劃, 在這種節骨眼上,他們不想再跟英國人結仇。

    於是這事的結局走向完全跟鬱自安的預測相一致了, 保羅投桃報李,將山東那段鐵路路權轉給了鬱自安。

    至於天津的日本僑民和官員, 他們對此事是極為憤怒的,尤其是棲川林,他自從被上海當局趕出來後大多時間待在天津,可如今天津段路權又賠給了英國人,這對他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

    兩次栽到英國人手裏, 家族長輩對他在中國的表現極為失望,命令他回到日本, 換他的哥哥棲川池接替他在中國的任務。

    而英國人自從接手了天津段鐵路之後過得其實也不安生,日本人雖迫於上級命令向他們低了一頭, 可心裏畢竟記著仇呢, 且國府的薑雲磊最近跟日本高層石田一郎打得火熱,天津在國府轄下, 所以他們暗地裏給英國人使絆子的次數著實不少。

    不過這些就不歸鬱自安管了, 他隻是幫他們一把拿下這段鐵路, 可最後究竟吃不吃得下,就看兩邊角力了。

    路權成功收回之後,鬱自安並沒有大肆聲張,不然日本人很容易將事情聯想到他身上,不過這事也瞞不了多久,進入十月,上海閘北梅林路一帶突然發現有兩個人死於鼠疫,各大租界頓時一片嘩然。

    接著,善鍾路,八裏橋路都接連發現了鼠疫疫情,英租界,法租界和外國人聚集的公共租界都極為重視,歐洲人最為恐懼這種疫病,畢竟14世紀那場幾乎席卷摧毀整個歐洲的鼠疫至今還讓人談及色變。

    本來這種疫病該由市政衛生部門出麵統籌,消毒疫區並救治隔離病人,可由於對鼠疫的恐慌,租界的外籍巡捕反而先行一步動作頻頻。

    他們進入每一戶尋常百姓家裏安放捕鼠夾,勒令租界周遭賣吃食的小店搬遷,對窮苦人民髒汙雜亂的生活環境唾棄不已,導致上海市民極為反感他們的防疫舉措,雙方甚至爆發了不小的衝突。

    最讓人反感的是,他們不僅管自己租界的事,還將手插到了租界外麵的華人聚居區域。

    鬱自安聽聞此事後立即派人和他們交涉,常平態度很強硬,在與各大租界代表的座談會上直接言明立場。

    “上海是中國人的上海,租界的區域是前麵定下來的,我們也沒有多做管控,但請你們的手不要伸得太長了,租界外麵的檢疫和防疫工作市政衛生部會全盤統籌接管,至於租界內部,想必你們會比我們更加重視,大家各盡其責,最好還是別起衝突的好。”

    租界當局卻有些不以為然,工部局的法國代表更是站起來表達了反對意見,“常先生這話說的就狹隘了,在防治鼠疫方麵,我們才有最豐富的經驗,你們中國人有的也太不講衛生了,如果不逐戶嚴格檢疫,事態擴大了怎麽辦?”

    其他人有的應聲附和,有的雖然不說話,但動作神情都對法國代表的發言表達了讚許之意。

    常平掃視了一下眾人的反應,繼而再次開口:“所以我們華人為了配合你們粗魯的檢疫,連生意也不能做下去了?人家在自己的房子裏做生意,你們有什麽資格讓人家搬走?

    再說我剛才已經申明了,華人聚居區域的檢疫防疫由市政衛生部接手,難道我們不知道鼠疫爆發的危險性嗎?你們管好各自租界的防疫就好了,我希望從今天往後,大家各行其是,不要管的太寬了。”

    常平的話音剛落,德國領事也站起來了,他一臉不服氣地看著常平,顯然不滿意他剛才說話的態度,“既然常先生這樣說,租界管理租界的事務,那也行,希望你們華人區的鼠疫病患看病不要跑到租界來,以免將病毒帶進來。”

    說完他挑釁地看著常平,一副看他怎麽辦的樣子。

    這人反應的確挺快,上海有名的大醫院,尤其是中外合資醫院和教會醫院基本都集中在各大租界,租界以外的都是些小診所和藥店,大醫院基本沒有,萬一華界爆發了大規模疫情,光靠外麵的醫療資源,根本是不夠用的。

    眼下他要拿這個卡常平,那還真是說到點子上了。

    不過常平沒有如他所願大驚失色,他隻是輕笑一聲,說道:“這就不勞您費心了,為了隔離疫病,我們將會新建一個專門的傳染病醫院,用來救治這些患病的病人,您隻要管好您那一畝三分地就行了。”

    常平有的話說的是俗語,那人沒太聽懂,轉過身去跟他的翻譯嘀咕了幾句,常平沒再多說,直接宣布散會,反正該傳達的他都已經傳達到了,如果這些外國佬再不識趣,可就別怪他不客氣了。

    散會後常平按照鬱自安的指示,在全市範圍內召集了許多精通中西醫的人才,並將醫院地址安排在楚興幫原來的一座堂口上,僅僅不到三天時間,醫院就建成了,為了方便給女士看病,醫院還專門請了好幾位女醫生。

    新建的傳染病醫院將醫生分為兩撥,一撥在醫院坐診,為住院人士提供治療,一撥人各自帶著助手和女醫對華界每一條街道進行逐街檢疫,消毒的藥水車一直跟在後麵,因為防範很嚴,加上救治消毒及時,一些地方雖然發現了小規模鼠疫傳染的跡象,可到底控製了疫情的進一步擴散,將這場疫病在最初萌發階段予以消滅。

    為了防止再次爆發類似的疫情,在沐顏的建議下,鬱自安還專門在傳染病醫院開設了疫苗接種門診,為自願前來的市民和孩子接種天花和霍亂疫苗。

    甚至為了擴大疫苗接種率,直到年底,還有醫生手持針筒在各個街頭為行人注射疫苗,衛生部門還出台了專門的《傳染病預防及實施細則》,將生活和醫學上常見的傳染病做了分類,並逐一標注出了它們的防治方法。

    很多的傳染病爆發是因為衛生條件差,清潔做得不到位,所以醫院還設立了專門的消毒科室,專門向外界提供收費低廉的消毒服務,這樣多管齊下,上海爆發疫情的可能便極大減小了。

    事情一件接一件解決著,轉眼就到了年底,鬱自安提前給市政廳放了假,讓常平代替自己處理要務,他則準備出發和停一大師匯合一起前往藏區。

    臨行前的一晚,沐顏顯得憂心忡忡的,鬱自安見狀坐到她身邊把她抱在腿上,一手摸著她柔順的長發,一手輕拍她的後背。

    “怎麽了?就這麽擔心我?”

    沐顏下巴放在他肩膀上,說話有些甕聲甕氣的。

    “你就不能不去嗎?你以前又沒去過那裏,我跟你說,那邊海拔高,氧氣稀薄,你去了可能會很不舒服的,還有鬱楚昂,你明知道他很危險,現在都不知道他想幹什麽,你就要跑到他的地盤去,萬一被他抓到了怎麽辦?”

    鬱自安聞言低聲笑了,聲帶的振動帶著沐顏也微微顫了幾下。

    “好了,你擔心的我都仔細考慮過了,我知道藏區跟這邊環境很不一樣,不過停一大師不止精通術法,他還是一位很高深的醫師,有他跟著,你不用擔心我的身體。

    還有鬱楚昂,雖然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麽,但如果我現在就瞻前顧後,那以後就更拿他沒辦法了,而且我隱約有預感,如果不碰到他的底線,他應該不會輕易對我出手。”

    雖然還不知道他的底線是什麽,但鬱自安敢肯定,鬱楚昂做這所有事背後的目的,絕不是複國那麽簡單。

    這麽說來這一趟藏區他是非去不可了,沐顏知道沒法勸他改變主意,便跟他叮囑了好多,恨不得將自己知道的關於藏區的所有東西一股腦告訴他,完全忘了常平之前是去過一次藏區的。

    鬱自安很喜歡她對自己這麽上心,就那麽把她攬在懷裏,講些別的來安撫她,為了消耗沐顏的精力,兩人鬧到半夜才睡下,第二天他悄悄離開的時候,她還安然熟睡著,倒是甜寶一大早就醒來了。

    鬱自安出門的時候連忙把女兒從門口拎走,叮囑她不要吵醒媽媽。

    甜寶不知道爸爸要出遠門的事,鬱自安怕她鬧騰,也沒跟她說這些,甜寶隻以為爸爸是要去上班,於是乖乖點頭,讓他下午回來時給她帶份小蛋糕。

    鬱自安答應下來,回頭讓司機給她捎回來就行。

    為了不引人注目,跟鬱自安同行的隻有許安山一人,他們兩人坐火車到濟南和停一匯合,然後一行人再進入藏區。

    停一大師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頭發不像一般的道士一樣盤起來,而是剪成了短短的平頭,整個人幹巴巴的,瘦瘦的,臉和脖子曬得黢黑,手掌看起來也特別粗糙,渾身上下毫無半分仙風道骨的世外高人氣質。

    可鬱自安卻分毫不敢小看他,世上多的是人內秀於心,光看外表去判斷一個人,根本不怎麽靠譜,尤其是有些真本事在身的人,更是隱於市井之中,讓人無從分辨。

    “停一大師,您不用再準備些什麽嗎?”許安山看他身後隻背了個小背簍,裏麵好像隻放了一個挖藥的小藥鋤和一個喝水的瓶子,再兩張餅,其他什麽也沒了。

    他身上也穿的單薄,眼下正是隆冬,藏區那邊海拔高,氣候更是寒冷,難道他都不拿身厚實點的衣服嗎?

    停一聞言笑得很樸實了,他說話稍微帶點四川那邊的口音,可能是曾經在那邊待的時間久一些,所以跟當地人學了一口四川話。

    “不用,我火氣大,穿太多受不了的。”

    許安山見狀不在說什麽,他把行李放在地上,去車站售票口給三人買票。

    鬱自安跟停一站在一起,停一不住地打量他,然後突然來了一句:“鬱先生身上的煞氣似乎少了許多。”

    或許吧,鬱自安覺得自己最近幾年確實越來越平和了,他看向停一,客氣道:“您身體看著也越發健朗了。”

    六十多歲的人了,雖然看著幹瘦幹瘦的,但走近了一看,就能發現停一身上結實的肌肉。

    停一笑了笑,“鬱先生這話說的不錯,我近些年走南闖北的,可是練就了一個好身板。”

    “那您有沒有信心勝過那個人呢?”鬱自安問道。

    停一嘿嘿兩聲,“看情況,先見著人再說。”

    這位鬱先生身具真龍之氣,那位能夠把人送到一個完全不同的時代,術法不是一般的好,所以說實話,他也沒什麽把握勝過人家,不過還要看那人的最終目的是什麽。

    很快許安山拿著車票過來了,他買的是最好的車廂,晚上有臥鋪可以休息,饒是這樣,這一路轉車跋涉,真正進入藏區,已經是六七天之後了。

    中間有些地方還沒通鐵軌,他們繞行了不少路,到最後,列車上的乘客所剩無幾,而進入藏區之後,上下的乘客都穿著一身藏袍,很少有人像鬱自安他們穿的那樣齊整,一看就是剛進藏的漢民。

    而鬱自安三人身體素質都算不錯,所以雖有些高原反應,可到底不像平常人那麽嚴重,在吃了停一準備的藥丸之後,他們高反的狀況幾乎消失了,也有精神好好看看這一路的藏區風光。

    這輛列車的最後一站便是拉薩火車站,所以他們不用操心中途下車的事情,這時候正是冬天,藏區的草原已經變得枯黃,從車窗向外看去,不時能看到破衣爛衫的農奴在牧場放牧,還有人拿著木犁和木鋤在耕地上勞作。

    許安山走出頭等車廂去外麵打水,一路有人一直盯著他看,嘴裏還嗚裏哇啦說著他聽不懂的藏語,他回到車廂,提醒鬱自安:“咱們下車後得趕緊賣身藏族的衣服穿上,現在這樣太惹眼了。”

    停一倒是覺得沒必要,“小子,你光看人家都穿著藏袍,可你沒看人家都留著長頭發嗎,就算你換了藏袍,可你這短頭發也看著跟人家格格不入啊。”

    再說如果真如鬱自安所說,那人完全掌握了藏區,尤其是拉薩,那他們一進城可能就會被人盯上,屆時穿什麽還重要嗎?

    按停一的想法,他是想直接上門拜訪的,還可以跟對方談經論道一番,據說那人精通數家之言,他真想見識一下。

    “到拉薩後再看情況”,鬱楚昂開口。

    火車到拉薩那天正好是深夜,拉薩火車站外麵就是許多小旅館,鬱自安找了家看起來最幹淨的走進去,裏麵負責招待的前台是個藏族人,但還會說漢話,不過聽著有些別扭而已。

    幫著三人辦理了入住之後,前台服務生親自送他們去了二樓房間,這裏的房間還算幹淨,價格自然也不低,不過跟上海是沒法比的。

    把三位客人安頓好後,服務生便一臉疑惑地下了樓,準備將情況匯報給後院的店主。

    什麽情況呢,自然是鬱自安一行人的情況,他們這裏每間接待的旅店,都要將每日出現的可疑或行跡奇怪的人物報上去,這是這兩年已經形成的慣例。

    如果單是許安山和停一出現在這裏,服務生或許不會在意,可多了一個鬱自安,跟藏區平林嘉措活佛長得如此相像的鬱自安,這就足夠引起旁人的好奇心了。

    鬱自安自己還沒怎麽意識到長相的問題,他在上海待的久了,那裏認識鬱楚昂的人很少,所以幾乎沒人在他麵前嘀咕這個,也就導致他忽略了這一點。

    而鬱楚昂身為活佛,走的是親民路線,講經傳道的時候拉薩幾乎一大半人都見過他,所以再見到長得跟他七八分相似的鬱自安,難免會產生好奇。

    這點他是第二天在街上走動時才意識到的,因為大街上幾乎有一大半人路過都會奇怪地看著他,鬱自安皺著眉頭,很快想出了其中原委,許安山也意識到這點。

    “主子,咱們的行跡怕是瞞不住了,您長得跟國師有七八分相似,這會兒消息應該都傳到國師耳朵裏了。”

    停一倒是挺好奇的,他仔細打量了一番鬱自安的長相,問道:“你真的長得跟他很像?”

    鬱自安自己倒沒覺得有多像,畢竟兩人氣質很不一樣,可見了他們的人都說像。

    “七八分吧。”

    七八分,看來那人的麵相他能估摸個大概了,停一摸摸自己的腦袋,再看看周圍不斷看向他們的人,直接道:“走吧,找上門去就是了,這般躲躲藏藏的已經不現實了。”

    果然鬱楚昂那邊已經得到了消息,他們還沒走出這條街,就有人攔住了他們的去路,說是故人有請。

    這人一看就是鬱楚昂派來的,鬱自安便不再猶豫,三人跟著到了鬱楚昂平時講經休息的寺院。

    熟悉的麵孔從寺院大殿走出來,鬱楚昂穿著一身喇嘛服,跟鬱自安麵對麵站著,兩人活像一對孿生兄弟。

    “哎呦我的好侄子,你說你來叔叔這裏也不打聲招呼,好歹讓我好好招待你一番吧。”

    鬱楚昂見到鬱自安就是一臉笑,繼而十分熱情地走上來拍拍他的肩膀,他往旁邊看了一眼,認出了許安山。

    “許大統領,咱們也是好久不見啊,你看起來過得不錯啊。”

    許安山不軟不硬客氣道:“托您的福。”

    接著他又看向一旁的停一,這樣一個幹瘦黢黑的老頭,放到人堆裏幾乎不怎麽顯眼的人物,卻讓鬱楚昂臉上的笑僵了一下。

    原因無他,很奇怪地,他在這老頭身上看不到任何東西,這人就像隱在雲霧裏虛無縹緲的存在,跟他的長相完全搭不上邊。

    他看過去的時候,停一還對他笑了笑,牙花子都露出來了,很樸實好騙的樣子。

    “我叫停一,你好。”

    他還主動跟鬱楚昂介紹了自己,不同於鬱楚昂對他的觀感,他對鬱楚昂的觀感卻大不一樣,果然見到人了才能看清一些事。

    “你好,也是自安的朋友吧,歡迎,來,裏麵請。”

    一行人跟著他進入大殿,裏麵有備好的水果和熱茶,鬱楚昂示意伺候的僧侶退下,於是殿內就隻剩他們幾個人。

    跟鬱楚昂繞彎子根本沒用且浪費時間,鬱自安索性開門見山。

    “我知道你很好奇我為什麽會來藏區找你,放心,我對你沒有惡意,隻是想弄清楚一件事。”

    鬱楚昂端著茶杯的手頓了一下,繼而露出淺笑,說道:“什麽事?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你是不是真的想複國,重新建立大楚?”

    鬱楚昂笑笑,“你怎麽會這麽想?”

    鬱自安提醒他:“北邊,你該不會告訴我你沒有插手北軍的任何事情吧?”

    “你倒是打聽得清楚,不錯,北邊的事我確實插了一手,可這也不能說明我想複國吧,我對大楚也沒那麽大的感情。”

    鬱自安眼睛盯著他:“這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你既然沒有那麽大的野心,就不該在北地攪亂,而且你上次來上海,分明是試探我有沒有複國的念頭,可說到底,我想不想複國跟你沒什麽關係吧,你何必要知道我的想法。”

    鬱楚昂淺笑沒有應聲,卻看向一旁的停一,他問鬱自安道:“不知這位停一先生跟你是什麽關係,你就這麽信任他,還帶著他一起來找我?”

    停一見說到自己,頓時來了興致,自己回答鬱楚昂道:“鬱先生跟我沒什麽關係,是我喜愛四處遊曆,對您很感興趣罷了。”

    “哦?你知道我?”鬱楚昂不置可否。

    停一點頭,直接說了一句:“本來不知道,可見到您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了,您所思所想根本不能達成,我勸您不要白費力氣了,免得傷人害己。”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