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艾博公爵目眥欲裂。

  　　神權在克塔西大陸上向來死死壓製著皇權, 城邦中的貴族雖然有著高貴的出身，但實際上並無太多實權——教會永遠比他們要高上一等。

  　　這種現象在神權沒落之後得以改變。

  　　教會崩塌，信仰帶來了可怖的反噬, 就連光明神教那有名的聖子都被仇恨的手扯下祭壇。克塔西大陸的生靈慌亂無措, 而他看到了新的曙光。

  　　不到半年時間，他便徹底除滅了薩丁拉克裏的神權政/治, 使它變成了如今的這副模樣。

  　　……所以，怎麽可能有神靈複生？怎麽可以有新的神明？

  　　光明之道從他們之間穿過，立於道上的騎士們被無法看到的力量排斥, 壓根無法再踏上那條泛著金光的道路。艾博公爵咬牙切齒地看著這一幕，恐慌從他的心頭升起。

  　　在這種末了的時代，若是有新的神明出現，神權的凝聚力將是空前絕後的。

  　　“……殺了她, ”

  　　他的神色近乎瘋狂, 從牙縫裏擠出這麽三個字，惡狠狠地盯著那白發金眸的女人。

  　　想要阻止噩夢的發生, 想要維持如今的地位……唯一的方法，就是弑神。

  　　“上前去, 給我殺了她！”

  　　但是沒有人動作。

  　　他們無法破開空氣中的元素之牆, 踏上那條大道, 更不可能除滅大道上的生靈。

  　　何況眼前的這一切絕非精靈能夠折騰得出來的把戲，已經有不少騎士與貴族膽戰心驚地認定了那確實是神明。

  　　艾博公爵眼睜睜地看著屬於薩丁拉克的奴隸畏畏縮縮地從他的身前經過，他怒火攻心地舉起長劍, 卻壓根無法斬落他們的一根毫毛。

  　　他眼前一黑，像是看見自己辛辛苦苦拚搏出來的皇權夢無情破碎。

  　　“……公爵, 公爵！”

  　　光道上的薩丁拉克人們聞聲忍不住悄悄抬頭, 馬背上的公爵竟是被氣暈了過去。

  　　那緊鎖的城門對他們自然也不是阻礙, 光道穿過整個薩丁拉克城，又向西方延伸。薩丁拉克的居民們紛紛出來觀看，他們的麵容驚愕，不斷地揉著自己的眼睛。

  　　“我們要前往神明大人的領地！”

  　　光道上有一個在安德烈莊園中勞作的仆人看見了自己認識的另外一個仆人，揮著手大聲喊道：“那個地方不會有仆人、奴隸，所有生靈都是平等而自由的。”

  　　他們離開城門，被逐出薩丁拉克的外來者們震驚地看著這一幕。艾塞亞率先回過神來，他小跑到光道旁邊，跟著光道上的人一起前行。

  　　“反正我已經無處可去，”他想，“倒不如跟著這親眼所見的神跡。”

  　　光道旁邊跟隨的人越來越多，浩浩蕩蕩的生靈往西部前行。他們其中大部分是奴隸，沒有行囊，也沒有武器，但荒野上遊蕩的魔物並不靠近他們，點點光輝夾雜著風為他們送來了野果與兔。

  　　在很多年後，學院中的學生們讀到史記上的這一篇章，仍舊會為之震撼觸動。

  　　光明帶著被任意驅使折辱的奴隸們離開了薩丁拉克，帶著他們穿過荒野，從克塔西東部回到了西部的聖城默什。

  　　他們行走了六十天，晨間趕路，夜間歇息。一路上竟然沒有一個人死去，沒有人餓死，也沒有人死在魔獸的爪牙下。

  　　他們平安地到達了應許之地。

  　　……

  　　在這六十天內，無數真真假假的傳聞雪花般地揚遍整個大陸。

  　　神明降世了，許多人都這麽說。

  　　富爾要塞裏，吉米好不容易從魔獸口中逃生，帶著抓到的野蛇氣喘籲籲地鑽回領地。剛從地洞裏冒出來，就聽到兩個坐在街邊借著日光縫補衣裳的富爾人閑聊。

  　　“聽說大陸上出現了一位神明。”

  　　“是啊，我也聽說了這件事情。據說那位伯特倫先生來到了我們的領地，悄悄地把這件事兒告訴了伯爵大人。說起來，那位先生是不是喜歡伯爵大人啊？”

  　　“誰知道呢，不過伯爵大人身邊的女仆都在說，大人準備去投奔那位神明了。你要和伯爵大人一起去嗎？”

  　　“老實說，我有點兒猶豫。誰知道那個傳聞是真是假？如果神明真的降世了，為什麽偏偏要降臨在那個小地方？”

  　　“……”

  　　吉米瞪大眼睛，他一骨碌從地洞裏爬出來，手中還緊緊握著那條蛇。

  　　“伯特倫說，這個大陸上出現了神明？什麽神明？”他吃驚道，“那位神明在哪？”

  　　大陸上出現魔王沒過多久，就有了新的神明——如果這個傳聞是真的，那就說明克塔西的未來不至滅亡。

  　　他們有了新的希望。

  　　吉米的神色急迫，那兩個路人嚇了一跳，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富爾人都認識吉米，這位外來的地精曾經在富爾要塞中散播過默什有魔王的消息，讓許多富爾人都頹喪恐慌了一陣子，他們那位多愁善感的伯爵甚至因此天天以淚洗麵。

  　　“噢，是吉米啊，”

  　　一人慢吞吞地說，“伯特倫說，那位神明就在默什呢，是默什城的領主。”

  　　“默什”這兩個字出現得太過猝不及防，吉米毫無準備，以至於他慢了好幾拍，才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

  　　“……默什？你在開什麽玩笑？”

  　　另外一個人語氣中帶了點兒敵意：“誰跟你開玩笑了？你可以自己去找伯爵大人問一問。我想她現在對你恐怕也是滿懷疑惑的。”

  　　手中的野蛇終於找到時機，靈活地掙脫了吉米的桎梏，飛快地消失在土地裏。但吉米已經顧不上它了，他踉蹌後退幾步，滿眼茫然。

  　　——怎麽會呢？默什的領主怎麽可能會是神明？

  　　……

  　　想要投奔神明的不止富爾伯爵一人。

  　　大陸西部，已經有許多領地中的人們動身前往默什，想要看看那個被神明庇護的領地究竟是什麽樣子。而大陸東部，由於路途遙遠，大多數生靈都仍在猶豫不決。

  　　直至數日之後。

  　　驚雷驟然響徹天際，無數生靈若有所覺地抬起頭，便看見那廣闊的天穹再一次悄無聲息地裂開。

  　　“快看！”

  　　“難道又有神殿要掉下來了嗎？”

  　　目睹了那一幕的人們紛紛驚呼，緊接著屏住呼吸，眼睛也不敢眨。

  　　如海浪般的蔚藍光輝彌漫，與天色融為一體。

  　　“難道是海神的神殿嗎？”

  　　海洋之神的信徒翹首以盼，大海深處的海妖擺動魚尾鑽出水麵。

  　　蔚藍色的光輝散去，他們終於看見了那從縫隙裏落下的東西。

  　　——那是水，一望無際的水。水麵在日光下波光粼粼，如飛流直下的瀑布，又像從九天之上墜下的銀河。

  　　那是與神殿降臨同樣震撼人心的美麗景象，昂首遠望的生靈們呆呆地看著那一幕，直至有人忽然一個激靈，睜大了眼。

  　　“……糟、糟糕，”

  　　心髒因恐懼而開始急速跳動，他看著那源源不斷從縫隙中降下的水流，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如紙。

  　　“那不是神跡——”

  　　在一眾因那異象而陷入震撼的生靈中，他猛地清醒過來，驚呼道：“那、那是大洪水！”

  　　……

  　　默什城裏。

  　　在露西婭離開的這段時間裏，新的城區已經建設了大半，城牆是最先建好的設施。露西婭為城牆底下的土地注入了神力，保護這片新城區遠離魔物與野獸的侵擾。

  　　新城區中已經有小部分人入住了，被露西婭從大陸的東部帶來的生靈們也住進了這裏。領地裏突然多出了這麽多人，城堡裏的管事這些天中忙得焦頭爛額。

  　　領主吩咐了，他們得將每個人都安排得妥妥當當，在忙完這段日子之後，他們都將會得到豐厚的賞賜。

  　　而露西婭則召出了自己的神殿。

  　　那偌大的宮殿就被放在主城區的北部，它出現的那一刹，潔白的光輝盛放，所有在外的默什人都它吸走了心神。

  　　那座神殿實在是太宏偉了，它比默什的兩個城區加起來更為龐大。

  　　默什的子民們都在議論，說他們的領主大人或許是光明神的轉世。這在城中掀起了不小的風波——像吉爾、迪克那些最早認識露西婭的默什人，這些天來都興奮瘋了，到處與人說大人是如何平易近人地邀請他們同享蛇肉宴，如何帶領他們一步步建設這個破敗的領地。

  　　不過露西婭對此並不知情。

  　　她從城堡搬到了神殿裏。

  　　阿波羅和蒂姆也與她一起過來了，後者在踏入神殿的時候激動得險些暈厥，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前者神色自若，甚至不知道從哪個角落找出了一把七弦琴，沉靜地為大人奏樂。

  　　鬼氣藤、食肉花和利厄斯本來也要過來，但是他們的天性使他們排斥這由光元素建造而成的大殿，利厄斯看到它的時候還一副懷疑魔生的模樣。

  　　除此之外，阿狄洛也過來了——以當代光明聖子的名義。

  　　“大人，快看。”

  　　天上再一次裂開縫隙的時候，他正坐在潔白的桌邊，將這些天裏發生的一切都記錄下來。九天之上的水瀑布般落下，他驚呼一聲，竟是連忙跑到露西婭的身側，向來高傲的神色變得有幾分脆弱可憐。

  　　“有好多水落下來了，看樣子離我們不遠。好可怕呀，地麵上會不會出現洪災？”

  　　“不知道會不會有生靈因為這些天降之水失去家園。真是太可憐了。”

  　　露西婭起身走到窗邊。

  　　七弦琴的琴音亂了一個拍，阿波羅撥弦的手指稍稍停頓。

  　　他抬起眼，看著那故作嬌弱地黏在大人身邊的精靈，如紫寶石一樣的眼眸侵染了幾分冷意。

  　　真是礙眼。他想。

  　　如果能將阿狄洛從大人身邊趕走就好了。

  　　大人的身邊本該隻有他一個人的。

  　　妒意如密密麻麻的蟻蟲啃噬著他的心髒，他甚至感覺心口在隱隱抽痛。無數種不該出現的念頭從他的腦海中一閃而過，或許他可以……

  　　下一秒大人的聲音響起，所有陰暗的想法都被驚醒過來的阿波羅下意識地壓製。

  　　“神國在崩塌。”

  　　露西婭望著天上的那道縫隙，神色破天荒地有幾分凝重。

  　　神明並不是都住在神殿裏。海神居住在由最純粹的水元素凝聚而成的海洋中，火神居住在燃燒著熾熱烈火的山頂。

  　　地麵上的生靈曾因光明神殿的墜落而欣喜，但其實對他們而言，那或許並不是一件值得慶祝的好事。

  　　海洋之水落下的地方就在西部的某一處，露西婭凝望著縫隙漸漸閉合，在心中輕輕歎息。

  　　“這些天，讓住在城堡附近的人們多注意一下那一條溪流吧。”

  　　她轉過頭，對阿波羅說：“或許水位將會上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