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露西婭本來準備親自處理野豬——這種事情她在深淵中也做了不少回，很是熟練。不過扛著斧頭的黛博拉走了過來，表示她可以為露西婭效勞。

  　　這頭能夠在森之神異境中生存下來的野豬體格十分龐大，露西婭覺得全豬宴膩味，沒把肉一次性全煮了吃了。

  　　煙熏肉與風幹肉是默什堡儲存肉類的方式，現在溫度還沒降下，不好將肉風幹，蒂姆看完黛博拉處理野豬，便拿著留下來的肉，去了城堡後邊的一間小屋子裏。

  　　這間屋子是特意為了煙熏肉食而搭建的，因為位置偏、不起眼，幸運地沒被魔物潮波及。蒂姆也幹過熏肉這活兒，終於幫上了忙，剛才的內疚也減輕了些。

  　　屋子裏堆著幹木柴，她把肉在屋頂下邊掛好，把木柴放進爐子裏，又擔心溫度太高把肉烤熟了，往爐子上放了兩塊平整的石塊。

  　　熏肉的火不能太大，但是得保證能起足夠的煙，蒂姆每一步都做得小心翼翼，生怕又出了錯。

  　　這些熏肉不用一直看著，但也得時不時地就過來瞄一眼。默什堡從前隔一陣子就會發生熏肉熏得房子著火了的事故，後來有一位領主把熏肉的屋子也換成了石屋，這種情況才減少許多。

  　　廚房裏人太多了，從未下過廚的阿波羅便被打發回書房裏看書，喬希也不知道去哪兒了——克裏說他雖然表現得沒什麽大礙，但斷了一隻手，心中肯定是會發悶難受的，得給他一些獨處的時間。

  　　“每一個公會在出任務的時候都會有人員傷亡。”克裏歎了口氣，神色也有些沉鬱，“喬希是藥師，斷了手還能靠他自己的知識生存，這已經是很幸運的事兒了。我想他心裏明白。”

  　　那些靠武力生存的戰士們如果斷掉了手、斷了腳，他們的生命幾乎就走入了末路。他們會被打發點兒麵包與水，被逐出公會。

  　　聽起來殘酷，但這是一個資源匱乏的時代。

  　　黛博拉殺好了豬，去腥處理後將肉放在火堆上烤製，克裏在旁邊幫忙，露西婭也沒閑著，用豬板油煉了點兒豬油。

  　　克塔西大陸無論是西部還是東部，對於肉食的做法向來有著統一的見解——魚肉濕軟冰冷，應該使用烘烤或炒製的方式製作；牛肉幹硬溫暖，應該進行蒸煮；豬肉又寒又軟，應該烤著吃。

  　　曾經以美食聞名的城邦中會有廚子鑽研些不同的做法，不過他們那些看得比命還要珍貴的獨家食譜已經隨著城邦與文明的毀滅而遺失了。

  　　豬油炒出來的菜很香——雖然他們默什堡還沒有什麽可以蔬菜儲備，但豬油可以儲存很久的時間。而煉油時剩下的豬油渣也是誘人的美味，露西婭在深淵時經常拿著豬油渣誘惑骷髏犬，它們總會跟在自己身後屁顛屁顛地跑，當她的小跟班，可愛極了。

  　　豬油渣煉好了，露西婭示意克裏和黛博拉品嚐。克裏本來還因著看見露西婭一位領主親自下廚而麵露呆滯，在聞到豬油的香氣時神色變得有些意動，而在他將豬油渣放入口中之後，更是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目光。

  　　“黛博拉，”克裏忍不住發問，“艾斯克拉有出現過這種食物嗎？”

  　　艾斯克拉是黃昏之前的美食之城，也是黛博拉的出生地。在她被繼父趕出家門之前，她在那裏生活了十四年的時光。

  　　她搖了搖頭，克裏喃喃：“我想也是。我好歹去過那裏三四次，從沒有聽說過這種美味的食物。”

  　　分明隻是一粒小小的油渣，口感卻酥脆香濃，含到嘴裏後滿口腔都是那種濃鬱而獨特的香味。

  　　肉還沒有烤好，露西婭示意從熏肉房中回來的蒂姆將豬油渣和洗好的甜莓先用一個大盤子盛好。除去城堡裏吃的份額，外麵的居民們每人都隻能拿到一顆油渣和一顆甜莓。

  　　露西婭自己也撿了一顆甜莓，放入口中。她對美食沒有什麽偏好，隻要是好吃的東西便都喜歡，這莓果甜而不膩、鮮美多汁，令她忍不住彎了彎眼。

  　　烤肉和蘑菇地豆湯作為主食，甜莓和豬油渣可以用來開開胃。露西婭對蒂姆說：“你把這些端出去，讓大家休息吧。”

  　　這個端出去，就是端到城堡外麵的意思了。領主大人和她的客人們在廚房中忙碌，他們這些平民卻可以率先品嚐美味——蒂姆的心情已經震驚到麻木，渾渾噩噩地聽從了領主的指示。

  　　外邊的居民看見蒂姆隻捧著一個盤子就出來了，紛紛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夜色深了，他們的眼睛看不清盤子上放著是什麽，有一個人忍不住喃喃：“隻有一盤子的食物，怎麽夠我們分的？”

  　　他旁邊立刻就有人緊張地往周圍看了一眼，低聲斥道：“你這家夥還想吃多少？別說這話。”

  　　那人聞聲心中也是一咯噔，匆忙閉了嘴——即便那位領主大人平日裏再溫和，恐怕也不會想要聽見她的子民抱怨這些話。

  　　蒂姆隔得遠，沒聽見這些人在嘀嘀咕咕些什麽。豬油渣濃鬱的香氣直往她的鼻子裏鑽，她這輩子都沒聞過這麽香的東西，惹得她忍不住“咕咚”一聲咽了咽口水。

  　　她走得近了，便衝著居民們喊道：“都過來，領主大人允許你們在飯前每人吃一顆豬油渣、一顆甜莓。”

  　　剛才心中還在為今晚要挨餓發愁的那幾位愣了一下，有人不敢相信地掏了掏耳朵。

  　　“蒂姆剛才說了什麽？”

  　　“豬油渣是什麽玩意兒？”

  　　“不、不，她剛才是不是說到了甜莓……”

  　　“我聽說那是貴族和領主們才能吃的東西。”

  　　“飯前可以吃一顆豬油渣、一顆甜莓？這意思難道是等下還有可以吃的東西嗎？”

  　　他們心中茫然，其他人可顧不上這些有的沒的。蒂姆的孩子在自己的母親出來時便閃電般地衝了過去，被投喂了一顆豬油渣，那雙眼睛都亮了起來。

  　　比他大不了多少的迪克也想跟著跑，被自己的哥哥吉爾一把提溜起來，飛快地躥到了蒂姆跟前。

  　　吉爾看向蒂姆手中的盤子，那盤子上一邊放著水靈靈的甜莓，一邊放著金黃的豬油渣。他離得近了，也聞到了香氣，忍不住說道：“這是什麽味道？”

  　　“快點兒，吉爾！”

  　　迅速排起的隊伍後頭有人在催，吉爾顧不上什麽了，拿了兩顆豬油渣、兩顆甜莓，分了一半給自己的弟弟，就帶著他走到了一旁。

  　　放在往常，甜莓那可是貴族老爺們才能吃的東西。吉爾將莓果放在口中，咀嚼了一下。清甜的汁水在他的齒間爆開，他頓時連舌頭都不敢動了。

  　　那清新的甜味在口腔裏炸開，他這輩子都沒有嚐過甜味，小心翼翼地將那顆甜莓含在嘴裏，唯恐這味道一下子就沒掉了。

  　　迪克一早就被豬油渣的香氣虜獲，用舌尖舔了舔那顆豬油渣，然後嗷嗚一下把它吃掉。他那年幼的、因一天的勞作而略顯疲憊的臉上露出了驚喜的神色，嚷嚷道：“哥哥，這個豬油渣的味道好好吃！”

  　　吉爾還含著那塊慢慢在嘴裏頭軟化的甜莓，根本不舍得咽。

  　　這豬油渣與甜莓都是小小一顆，卻足以拂去他們滿身的疲勞。他們就在農田邊坐下了，也不怕地上髒，反正個個身上都是髒兮兮的。

  　　月光被烏雲遮蔽，災後城鎮被黑暗模糊了輪廓。在遙遠的曆史中，默什堡也有過繁榮的時光。

  　　但如今它立在消亡邊緣，如即將傾倒的高樓般岌岌可危。

  　　蒂姆是這些幸存者之中最年長的。她這個年紀的地精生存率並不高，體力大幅度下降，挖洞的速度也比不上年輕力壯的地精。如果不是領主大人那時候從天而降，她本該像其他上了年紀的地精一樣，死在野獸的口中才對。

  　　她看著眼前熟悉的土地，即便夜晚中看不清什麽，也一直盯著看著。最後她說：“不知道新的默什堡會變成什麽樣子。”

  　　吉爾還在回味甜莓的滋味兒，也忍不住說：“這位領主大人和其他領主太不同了。”

  　　那是一位與眾不同的領主，即便是在末世，也讓他們吃上了以前不曾想過的美味。他們現在仍舊沒有衣服穿、沒有房子住，在外人眼中或許窮酸又悲慘，但這些默什人的心中都莫名其妙地有一個念頭。

  　　這一片曾屬於光明之神的土地，也將擁有光明的未來。

  　　黛博拉的烤豬肉終於出爐了，蒂姆給外頭的默什人們每人打了一份蘑菇地豆湯、一小碗裝得滿滿當當的烤肉。昨天那摻了肉絲的地豆湯就已經讓這些人們足夠開心，更何況今天的肉宴。

  　　他們吃得滿嘴流油，即便是吃過蛇肉宴的那些地精也個個狼吞虎咽的。一個曾在地牢裏餓到險些暈倒的年幼半人甚至邊吃邊忍不住開始抽泣，別人越安慰，他哭得越大聲。

  　　“我第一次吃上肉，”

  　　那平時總是悶不吭聲幹活的半人哭得嗚嗚出聲，“豬油渣，甜莓，烤肉……太好吃了，世界上原來有這麽多好吃的東西啊！”

  　　“……”

  　　城堡裏頭吃的也是蘑菇地豆湯與烤豬肉，不過蒂姆用了點心，給他們的那一份灑上了鹽巴一類的調料，湯裏的蘑菇份量放得可足了，烤豬肉也都是挑的看著最嫩最好吃的那幾個部分。

  　　自庫斯卡而來的客人們因此難得飽了一次口福。

  　　克裏雖然是公會會長，但那說白了隻是個頭銜而已，他公會裏頭的成員兩隻手數得過來，實力也都普普通通。他們倒也不是吃不上肉，但大多時候，肉塊肉幹都得用來交易更重要的物資，比如武器，比如耐寒的衣物。

  　　花出去的肉塊多了，自己能吃的就少了。偶爾花得多一點兒，就得立馬出來搜集資源，不然就得挨餓。克裏為首的這些戰士們還個個都喜歡喝酒，畢竟那玩意解愁，喝著喝著就不記得這糟心的時代了，有時候寧願不吃肉，也要把肉拿去換酒喝。

  　　有滿桌子的烤肉供他們大快朵頤，他們還沒有這麽奢侈過。克裏咬了一塊烤豬肉、又猛灌了一口蘑菇地豆湯，舒適地歎出一口氣，情不自禁道：“這時候要是能喝上一杯啤酒，不知道得有多舒服。”

  　　“我們這邊沒有啤酒。”露西婭認真回複，“有葡萄酒，剩下半瓶。”

  　　克裏哈哈一笑：“那您可錯過太多了，領主大人，下回來你們默什堡，我給您帶一整桶啤酒來！”

  　　他可不隻是說說而已，這位領主救了他們的命，克裏本來就想著回庫斯卡後要為她準備謝禮，也是想結交結交這位一看就與普通人不同的角色。

  　　他想著，嘴上又問了：“領主大人，您需要什麽武器嗎？我有幾位相識的矮人鐵匠，他們對鍛造這門工藝十分精通，在庫斯卡裏也頗有名氣。您如果需要，我可以請他們為您鍛造武器。”

  　　露西婭不需要武器，不過她的子民中還有好些人沒有武器呢。就算她把異境中的小白花放到了默什土地之外的城牆邊，讓它們在那塊地方自由生長，也不代表默什堡就這樣安全了。

  　　那些花朵與藤蔓對智慧生靈沒有什麽攻擊性，先前攻擊喬希他們也隻是為了自保。它們雖然能趕趕野獸，但要是遇到強大的魔物與心懷歹意的其他生靈，也就隻有躲起來保命的份兒。

  　　地麵上現在顯然並不安寧，居民們是一定要有自保的本事的，露西婭想了想，對克裏說：“如果你能為我運來一批鐵製武器，我會給你支付武器的價錢與跑腿的報酬。武器數量越多越好。”

  　　“噢，大人，請別這麽說，跑腿的報酬就不必了。”克裏連忙擺手，笑道：“您救了我們的命，還慷慨地邀請我們與您共同享用如此豐盛的宴席，怎麽說也得讓我們報答一下。”

  　　旁邊的喬希連連點頭，他本來心情還有幾分沉鬱，如今眼前擺著這美味的晚餐，也顧不上難受了，享受當下那才是最實在的。

  　　他們既然這麽說了，露西婭便欣然接受了下來。

  　　一頓豐盛的晚餐吃完，露西婭又讓蒂姆洗了幾顆黃色漿果解解膩。這漿果味道乍一嚐有些酸，但細細品味後又能覺出幾分酸中帶甜來，也十分美味。

  　　露西婭覺得這酸酸甜甜的漿果與雞肉一起做一定很好吃，但默什堡的領地上什麽家畜都沒有，也不知道那樹林中有沒有野雞。

  　　阿波羅的傷雖然好了，但他依舊住在城堡中——他畢竟不是默什的原住民，不像其他幸存者一樣，在這裏有著家。城堡中沒有擁有床位的房間，克裏一行人便隨便挑了一間屋子，在地板上閉眼度過一夜。

  　　這對他們而言不算什麽，為了搜集資源在野外睜著眼睛撐一夜也是常有的事，如今在城堡裏，還不用擔心怪物偷襲，已經很安逸了。

  　　他們急著把這袋樹椒帶回庫斯卡，次日天蒙蒙亮時便與露西婭告別，離開了默什堡，連早餐都沒吃。臨走之前，克裏還悄悄在城堡一樓留下了他們隨身帶的藥品——雖然說止血藥草已經基本在異境中用完了，但補血藥丸還有四枚，全被他放在了桌子上。

  　　默什堡的子民們已經起來勞作了，新的一批白地豆已經種下，農田旁邊的廢墟也逐漸幹淨空曠了起來。有些默什人認出了他們是領主的客人，好奇地看著他們離去。

  　　等走得遠了，克裏忍不住感慨道：“他們從前可不會這樣好奇，無論是什麽人路過他們身邊，都是一副死氣沉沉、無所謂的模樣。”

  　　喬希嘀咕道：“可不是嗎？老實說，我從前在庫斯卡裏看見的那些默什人跟行屍走肉可沒什麽區別。”

  　　“我敢打賭，這個地方以後一定會產生很大的變化。”克裏頓了頓，又笑起來：“哈，不過我還是更喜歡庫斯卡。默什人不喝啤酒，再怎麽變化恐怕也不會開酒館——唉，他們不知道他們究竟錯過了什麽。”

  　　旁邊的黛博拉難得接了話：“回去後我們痛痛快快地喝幾杯。”

  　　“喝幾杯？這可是滿滿一袋新鮮樹椒，不知道能從領主家那位小姐手裏換來多少好東西。我能喝一晚上！”

  　　……

  　　雙日初升，他們順著昨天走過的路，離開了默什堡的領域，心念念地想要快點兒回到自己熟悉的城邦，暢快地喝一杯酒。

  　　但他們不知道，遙遠的庫斯卡已經陷入了暴風與陰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