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作者:小舟遙遙      更新:2022-07-08 12:28      字數:4855
  第123章

    翌日,天色陰沉,還起了風。

    甘露殿內,氣氛格外壓抑。

    周皇後靠坐在紫檀透雕卷草紋圈椅上,臉色鐵青,眉眼間是再厚的脂粉也蓋不住的憔悴。

    裴長洲如熱鍋上的螞蟻般,來回踱步,兩道眉頭擰得死死地。

    “行了,你停一停,別轉了,我本就心亂的很,你這一轉我頭更疼了!”周皇後冷聲道,纖細的手指按了按隱隱作疼的額心。

    “母後,你說咱們現在該怎麽辦?怎麽就成了這樣呢?”

    裴長洲停下腳步,麵露疑惑,壓低聲音道,“舅父府中有密室,這個兒子是知道的,隻是……那龍袍是怎麽回事?莫不是舅父他真的……”

    他這話還沒說完,周皇後抬手一個茶杯狠狠地擲向他的腳邊。

    “嘩啦”一聲脆響,茶杯頓時摔得粉碎,將裴長洲嚇得一哆嗦。

    周皇後直直的瞪著他,厲聲道,“你想說什麽?都這個節骨眼了,你竟然懷疑你舅父?!這些年來,你舅父忙裏忙外的都是為了誰,你心裏沒點數麽。”

    裴長洲眸光閃了閃,悻悻道,“兒子不過隨口說說,哪裏會懷疑舅父呢。隻是這龍袍實在來的蹊蹺,還有昨日那些刺客……”

    周皇後閉著眼睛,深深吸了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等再次睜開眼睛,她沉聲道,“昨夜是太子親自將你舅父押去刑部的?”

    提到這個,裴長洲就有些來氣,垂下的手狠狠捏緊,“這下他可得意了。”

    周皇後冷笑一聲,“好一個太子,好一個顧渠,這才回來沒多久,就迫不及待出手了。”

    裴長洲驚愕,急道,“母後,你是說,昨夜之事是太子與顧家安排的?”

    周皇後淡淡的掀起眼皮,看了眼這個蠢兒子,“除了他們,還有誰有這麽大的膽子!”

    挑在皇帝嫁女、宰相府娶親的時候下手,這可不單對付了周家,某種意義上,也是對皇家威嚴的一種挑釁。

    想要對付周家的人不少,但敢跟皇帝作對的,朝堂中除了顧家,還有誰敢?

    太子更是有恃無恐的,他無比清楚昭康帝對他的偏愛——

    顧渠當年刺了昭康帝一劍,昭康帝都能容下顧家,更別說裴延,這條他與顧沅唯一的骨血。

    顧沅,一個死人,卻讓他念了那麽多年,記了這麽多年,深愛了這麽多年!

    周皇後紅豔豔的嘴唇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諷,就算裴延現在想坐那把龍椅,昭康帝估計也會主動讓位吧?

    裴長洲這頭兀自怒不可遏,“我就說嘛,怎麽會這麽湊巧!那密室藏得隱蔽的很,官兵怎麽會尋到。還有那些刺客,一個個身手不凡,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可惡,太子和顧家這一招釜底抽薪,實在太陰險了!”

    周皇後坐著,默不作聲。

    裴長洲怒罵了一大通,等氣平了些,才坐到周皇後麵前,問道,“母後,你說父皇他會怎麽處置舅父?這事會不會牽扯到咱們?”

    “禍不及出嫁女,何況我是皇後,你是皇子。”周皇後冷乜了他一眼,聲線壓抑著,“且此事疑點重重,你父皇不是派了刑部尚書、大理寺卿調查嗎,你莫要沉不住氣,自亂陣腳。”

    裴長洲肅色道,“從前兒子在刑部當差時,與刑部尚書還有幾分交情。隻是這大理寺卿趙平樾,就是塊又臭又硬的石頭……哦對了,說起來,這趙平樾與定北侯府還是親家,趙平樾的小女兒嫁給了許家六郎……”

    定北侯這兩年一直保持中立,如今卻也漸漸往東宮那邊靠攏了。

    裴長洲覺得,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陶緹那女人與許家嫡女的私交,現下,景陽長公主一家也都往東宮靠,青禾還與許家結成了姻親。

    這麽一來,定北侯一派妥妥成了東宮那邊的勢力。

    思及此處,裴長洲鬱悶的想嘔血。

    早知道陶緹這女人有這般籠絡人心的本事,當初他就該想辦法,將她變成自己的女人,破了她的身子,也不怕她不肯嫁。

    父皇就算再重視顧氏定下的婚約,也不會讓一個失貞的女人嫁去東宮……自己嘛,頂多就挨一頓教訓,或是挨一頓打。

    裴長洲咬牙,如今倒白白讓裴延撿了個便宜,著實可恨!

    周皇後一眼就看出裴長洲的花花腸子,語氣有些疲憊,“行了,你已經在我這耽誤挺久的,該出宮了。”

    裴長洲一愣,“母後,那舅父那邊?”

    周皇後道,“先觀望兩日,看朝堂和刑部是個什麽情況,再做打算。”

    頓了頓,她直直的凝視著裴長洲,“這兩日你老老實實待在你府中不要有任何動作,先靜觀其變,再見機行事。”

    裴長洲心急如焚,卻也想不出辦法,隻得按下情緒,垂下頭道,“兒子知道了。”

    周皇後擺了擺手,示意他退下。

    大宮女走進來,躬身道,“娘娘,您昨兒個一整夜沒合眼,不如到床上躺一會兒吧。”

    周皇後低應一聲,緩緩起身,往寢殿走去。

    坐在梳妝鏡前卸下釵環時,她盯著銅鏡中不再年輕的容顏,不禁抬手摸了摸鬢角,“這兩年,本宮好似老了許多。”

    大宮女忙說好話安慰著。

    周皇後彎了彎唇角,又撫上自己的眼睛上。

    她眯起眼,輕聲呢喃道,“從前,陛下最喜歡我的眼睛了。”

    他說,她的眼睛很美。

    她初次聽到這話,心跳怦然,麵紅耳赤。

    後來,她看到了顧沅,才發現自己的眼睛與她的眼睛很像。

    隻是,顧沅看向皇帝的眼神一貫是疏遠又冰冷的,而自己看向皇帝的眼神,充滿癡迷、崇拜與愛戀。

    那段時間他為了顧沅,不再碰後宮其他的女人,滿心滿眼的守著顧沅。

    後來不知怎的,他與顧沅又吵了一架,她便趁著這機會,爬上了他的床。

    那夜,他醉得厲害,吻著她的眼睛,壓著她,口口聲聲喊得都是“沅沅”。

    她心裏又恨又嫉妒,卻又感激那一回,讓她有了身孕。

    她一邊憎惡著自己這雙眼睛與顧沅相似,卻又用這一點相似之處,去接近皇帝,去討好他。

    回憶戛然而止,周皇後眼中泛著陰惻惻的冷光,手指攥得緊緊地。

    顧沅,不到最後一刻,我是絕不會認輸的。

    絕不會。

    ——

    刑部大牢。

    陰暗潮濕,蛇蟲鼠蟻橫生,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揮之不去的黴味,犯人的哀嚎聲、哭聲、求饒聲,聲聲入耳,聽著都瘮得慌。

    審訊房裏,左相周平林被捆在架子上,頭發淩亂,形容憔悴,身上並無傷痕。

    雖是造反,但尚未定罪,獄卒也不敢輕易對他用刑,畢竟宮裏還有位皇後娘娘和三皇子呢,誰知道之後會不會峰回路轉,來個反轉。

    然而,獄卒不敢動手,卻有人敢動手。

    裴延拿著劍,動作優雅的比劃兩下,周平林那白花花的上半身就暴露在十一月的大牢裏。

    寒冷與恐懼,讓他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周平林強忍著慌張,死死地盯著裴延,“太子殿下,你這是要做什麽?”

    裴延一襲象牙白的錦袍,優雅出塵的姿態與這醃臢的環境格格不入。

    聽到周平林的問話,他沒立刻回答,隻不緊不慢的將劍放在一旁,緩步走到那燒得火熱的炭爐身旁,拿起一柄長長的烙具。

    周平林見他拿著燒得火紅的烙具朝自己走來,臉部的肌肉控製不住的抽動。

    裴延在他麵前站定腳步,俊美無儔的臉龐上揚起一抹笑意,溫潤又無害,“孤要做什麽,周相猜不到?”

    周平林語調都變了,“你這是濫用私刑,若是陛下知道……啊!!!!”

    他話才說到一半,餘下的話皆變成一陣慘烈的哀叫。

    火紅的烙鐵印在他的胸膛上,劇烈的疼痛讓人發狂,空氣中散發著一陣皮肉燒焦的味道。

    周平林的麵容猙獰著,豆大的汗珠滾滾落下,在這無邊的痛苦中,他看到裴延笑得愈發溫和。

    菩薩麵,修羅心。

    他彎著眉眼,淡聲道,“孤便是濫用私刑,又如何?周相莫不是還想從這裏出去?”

    周平林嘴唇顫抖著,“是你,是你幹的,你與顧家一起誣陷我!”

    裴延薄唇的弧度揚得更大了,黑眸中是森森冷意。

    他手臂加重了力,周平林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

    “當年,孤的舅父也挨過這麽一下,如今也教你嚐嚐這滋味。”

    裴延手舉得有些累了,這才意興闌珊的將烙具丟在一旁,拿出潔淨的帕子細細擦了擦手指,嗓音清冷道,“你說孤誣陷你,總得拿出證據來。”

    周平林低頭看著自己的胸口,隻見好大一塊肉燙的發紅發爛,血肉模糊,他瞧著都險些吐出來。

    他抬起頭恨意濃濃的瞪著裴延,“就算陛下偏愛你,卻也不會盡聽你一麵之詞!”

    裴延哼笑一聲,“一麵之詞?牆倒眾人推,樹倒猢猻散,你周家這些年做得惡事還少麽?你拿不出孤誣陷你的理由,孤手中卻掌握了一堆你的把柄。”

    周平林這時也明白過來,裴延與顧家怕是很早之前就開始秘密謀劃了。

    昨日的變故,快、準、狠。

    那些身手不凡的刺客,那些快速衝進來搜查的府兵,還有那一套憑空冒出來的龍袍……樁樁件件,環環相扣,不是短時間就能安排下來的。

    他忽然意識到什麽,瞪大了眼睛盯著裴延,“你是不是壓根就沒病?”

    裴延朝他笑了笑。

    周平林先是震驚,後是憤怒與惶恐,最後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整個人像是被抽去精氣神,蔫了。

    裴延看戲般看著他的神色變化,似笑非笑。

    過了好半晌,周平林仰起頭,哈哈大笑了起來,這放肆的笑意在陰暗潮濕的牢房裏顯得格外駭人。

    他盯著裴延年輕的臉龐,眼中有欣賞,有遺憾。

    這般的城府與心機,這樣的隱忍與堅韌,著實非凡。

    可惜啊,為什麽他不是自己的外甥呢?

    短暫的靜謐後,周平林忽然想到了什麽,擠出個猙獰的笑容來,惡意滿滿的笑道,“太子若要說我造反,那勇威候府也逃不了幹係。聽說太子與太子妃鶼鰈情深,也不知道太子麵對嶽丈時,是否也會這般鐵麵無私?嘖,若是太子妃知道你對她父親下手,怕是要恨上你了吧?”

    “東宮家事,就不勞周相記掛。你還是記掛你周家全府上下五百六十一人……哦不,算上昨日嫁入周家的裴靈碧,應當是五百六十二人……”

    裴延眯起眼,深色的瞳孔中閃著冰冷的暗光,露出個殘忍又冷冽的笑容來。

    周平林頓時麵如土色,隻覺得心口的血都變得冰涼。

    ………

    東宮,瑤光殿。

    夜色如墨,晚上的風更大也更涼了。

    陶緹搓著手站在門口,伸長著脖子,望眼欲穿。

    玲瓏拿著一件銀白底色翠紋披風走上前,替她披在身上,輕聲道,“太子妃,夜裏寒涼,您還是回屋等吧,沒得凍壞了自個兒的身子。”

    陶緹將身上的披風裹緊了些,納悶的咕噥著,“都這麽晚了,殿下怎麽還沒回來呢?難道他今晚也不回來了?”

    朝中發生這麽大的變故,她都快兩天一夜沒見到他了,一顆心一直懸著,惴惴不安。

    玲瓏安撫道,“估計是路上耽擱了,太子妃莫急。”

    陶緹點了點頭,又提醒玲瓏,“你去看看灶上那鍋黃芪雞湯燉得怎麽樣了……算了,還是我自己去看看。”

    她這邊剛要往小廚房去,就見守在門外的小太監匆匆忙忙跑進來,“來了,來了!太子妃,殿下回來了。”

    陶緹一聽,眼睛瞬間亮了,也顧不上什麽雞湯,提起裙擺就往門口跑去。

    瑤光殿眾人瞧著,絲毫沒覺得不妥,反而覺得太子妃與太子感情深厚,真是令人感動。

    裴延坐在轎輦上,單手撐著額頭,閉目養神。

    他今日在宮外忙了一整日,直到宮門下鑰前才趕回來。他原本是想直接回瑤光殿的,免得自家小姑娘擔憂。但想著今日去過刑部,身上難免沾染些不潔淨的氣味,還是先回紫霄殿梳洗,換了套幹淨的衣袍,這才往瑤光殿趕。

    “殿下,太子妃出來迎您了。”隨轎的付喜瑞輕聲提醒著。

    裴延緩緩睜開眼,朝前看去。

    隻見不遠處,兩盞澄黃的宮燈下,一道嬌小的身影正站在門口,眼巴巴的往他這邊看來。

    裴延心口一熱。

    待轎輦停下,他下了轎。

    陶緹趕忙迎上前來,一張小臉被寒風吹得有些紅,烏黑的眼眸在燈光下格外的明亮,“殿下,你總算回來了。”

    裴延垂下頭,朝她溫柔一笑,“嗯,回來了。”

    陶緹上前打量了他一番,確定他無礙後,一顆心總算落回肚子裏。

    裴延見她鬆口氣的小模樣,眸光愈發柔和,抬手揉了揉她的發,“外麵風大,下回不準在門口等了。”

    陶緹輕輕的嗯了一聲。

    裴延牽起她的手,一起往裏走。

    陶緹的小嘴就沒停過,叭叭叭的各種問:昨日怎麽回事呀,有沒有嚇到啊,昨夜在顧家睡得還好麽,殿下你餓不餓啊,渴不渴啊。

    她連珠炮似的一連串的問,裴延都不知該從何答起。

    待兩人一走進內殿,裴延倏然轉了個身,長臂一撐,直接將陶緹壓在了門邊。

    陶緹呆住,“……?”

    壁、壁咚?

    這個時候壁咚,不合適吧。

    她眨了眨眼,還不等她說話,裴延忽然彎下腰,緊緊地抱住了她。

    那清冽好聞的冷鬆香籠罩著陶緹,他的腦袋埋在她的肩窩,氣息灼熱。

    陶緹驟然被他抱得嚴嚴實實,懵懵的,“殿、殿下。”

    “別動。”

    裴延闔上眼,好聽的嗓音透著濃濃的疲憊,帶著幾分請求,“讓我抱一會兒,一會兒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