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雞蛋卷
作者:青山白白      更新:2022-07-07 16:01      字數:4382
  第92章 雞蛋卷

    國子監每年要忙碌的事情很多,業成考便是其中最重要的幾樁大事之一。

    一眾博士、助教熬夜批完業成考的答卷,隨後將監生名單、早就備好的文書等物呈交禮部,緊趕慢趕之下,最終還是有驚無險地讓監生們趕上原定的朝見日。

    那日暮食時分,謝青章在飯桌上還挑了一些朝見時的趣事,有詳有略地說與孟桑、葉柏聽。他為人端正、待人有禮,自然不會特意搜羅出舉子們的糗事來說笑,但從其言語間,孟桑與葉柏已能窺見今日禦前的一番“亂象”。

    其實這也不算什麽稀罕事了。畢竟舉子來自大雍各個州府,人數極多。其中不乏家世貧寒者,他們不熟悉宮中禮儀,各種情緒驅使下,難免會露出不少醜態,將原本莊嚴肅穆的朝殿搞得像菜市場一般熱鬧。①

    可話說回來,世人皆道這些舉子在他人眼中是一隻隻猴兒,又怎知聖人與一眾高官在舉子們的眼中不是一出稀罕景兒呢?

    當時孟桑聽完謝青章所言,心中若有所悟,接著就聽見謝青章提了一嘴大臣們對國子監生的隱隱誇讚。

    謝青章含笑道:“畢竟是難得的麵聖機會,故而在往年朝見中,其實國子監的監生們也沒法將隊伍列整齊,或多或少也鬧出過笑話。今年他們卻像是改了個性子,隊伍排得筆直,全然一副秩序井然的模樣。”

    孟桑起初有些詫異,掃見周圍排隊領吃食的監生後,忽然悟了,挑眉道:“該不會是平日在食堂排隊排成習慣,練得次數多了,方才有今日之景吧?”

    謝青章莞爾不語,輕輕點頭。

    孟桑與葉柏的視線對上,相視一笑。

    嗐,誰能料到食堂還能起這種作用呢!

    奇也,妙也!

    謝青章好性子地等姐弟倆笑完,然後才溫聲道:“再過六日,明年下場的舉人會齊聚國子監。那日的吃食,還得托你與魏師傅多費心。”

    孟桑擺手,笑道:“盡管安心,那日的食單子我已經和魏叔商量好了,保管讓鄉貢舉人們吃飽喝足再離開。”

    吃喝一事交給孟桑來操持,謝青章是全然放心的,因而隻提了一句,就又說到別的事情上:“對了,請監生長輩來國子監參加家長會的帖子,今日已經發放給諸位監生。”

    聞言,孟桑恍然大悟,哭笑不得地指了下周遭監生:“怪不得今日監生們來食堂時,大多一副愁眉苦臉的神色呢。”

    作業、考試、家長會,一向都是古今中外的學生們最為頭疼的三大噩夢!

    不過,即便監生們再怎麽不情願,也得在幾日後歸家時,將此事告知家中長輩。

    四日後,下學時分。

    明日是歲考前的最後一日旬假,六學監生們拎著自己的書袋,有人直接從偏門歸家,有人輕車熟路地去食堂買了些暮食、小食,然後才慢吞吞地離開。

    偏門處匯集各家馬車、驢車,眼下正熱鬧著。

    遠遠地,就瞧見薛恒、田肅和許平朝著這處走來。他們單手抱著一個半大紙袋,裏頭似是裝了什麽吃食。除此之外,薛、田二人手中還另外提著食盒。

    三人一並來到偏門,尋到各家來接的仆役後各自分開。

    冬日寒冷,田肅利利索索地鑽進自家馬車,毫不意外地在裏頭瞧見了他家阿翁。

    田尚書掃了一眼三層大食盒,眼底浮現滿意之色,語氣也緩和許多:“磨磨蹭蹭,快進來坐下。”

    田肅將食盒遞給仆從,然後抱著他懷裏的紙袋子,去到田尚書右手邊坐下,嘀咕道:“阿翁往日那般忙碌,怎得近些日子每逢放假都親自來接我?哼,一看就是為了百味食肆的吃食……”

    田尚書耳尖,聽見這話後,立馬吹胡子瞪眼地拍了一下田肅的腦袋:“兔崽子,竟敢編排起我來了。”

    “那您等會兒別來搶!”田肅撇嘴,抱著懷裏的吃食,坐的離田尚書遠了一些,活像是在防賊一樣,“這是孫兒用自個兒的銀錢買的。”

    田尚書有些抹不開麵子,哼道:“不搶!你自己吃去吧!”

    聞言,田肅滿是不信任地瞥了一眼自家阿翁,然後才小心翼翼扒拉開紙袋,直接用手取出一個棕黃色的雞蛋卷。

    從外表看,這雞蛋卷活像是卷起來的書卷,身上零散嵌著黑芝麻。隻不過它中間是完全鏤空的模樣,與尋常瞧見的書卷還是有些不同。

    田肅的右手小心翼翼握著雞蛋卷,將其送到口邊,左手則在底下接著,以免有碎屑掉落。

    一口咬下,隨著一道清脆的“哢嚓”聲響起,薄薄的雞蛋卷當即裂開。這雞蛋卷看似不厚,實則內裏卷了兩三圈,加上它又無比酥脆,因而被咬破時落下的碎片數量大大出乎了田肅的預料。

    他暫且來不及咀嚼口中蛋卷,便得手忙腳亂地去接住碎片,模樣很是狼狽。

    一旁的田尚書偷偷瞄了幾眼,故意挑刺道:“這麽大人了,沒個吃相!”

    聞言,田肅口中含著蛋卷,含糊不清道:“換成阿翁也是一樣的,指不定您比我還狼狽呢!”

    田尚書心中暗喜,麵上還得裝出一副不滿的模樣:“那你給我一個!我倒要試試看,究竟會不會比你更狼狽!”

    田肅情緒上頭,一時沒反應過來,被激得遞出手中紙袋。

    見此,田尚書忙不迭拈了三個雞蛋卷回來,然後心滿意足地品嚐起小食。

    雞蛋卷的口感無比酥脆,剛入口是硬且幹的,漸漸就會被津液慢慢軟化,別有一番滋味。

    奶味的雞蛋卷,除了能嚐到蛋卷自身的香甜之外,還能品出牛乳香味。至於另一隻綠色的雞蛋卷,應當是添了茶粉製作而成,泛著淡淡的茶葉清香,嚐來亦很可口。

    瞧見田尚書吃到雙眼眯成一條縫,露出饜足之色,田肅這才反應過來,憤怒道:“阿翁狡詐!竟然用激將法來騙我的雞蛋卷!”

    田尚書咽下口中吃食,頗有些得意道:“什麽狡詐?這叫善用兵法!”

    田肅睜大雙眼,雙手哆哆嗦嗦:“……”

    好氣啊!

    天底下怎麽會有和親孫子搶吃食的阿翁!

    田尚書露出一個老狐狸的笑容,一時激動,虛虛握著剩下兩隻雞蛋卷的左手一用力——

    眨眼間,原本長筒狀的雞蛋卷裂成了一片一片的,灑了田尚書一身碎屑。

    這下,田尚書笑不出來了,而田肅的麵色立馬轉晴,哈哈大笑:“阿翁的模樣也很狼狽嘛!”

    田尚書惱羞成怒,一邊心疼地搜羅大塊的雞蛋卷,一邊生氣道:“兔崽子不許笑!”

    此言一出,田肅笑得很大聲了。

    “哈哈哈哈哈……”

    對於爺孫二人的打鬧,田府的仆從和馬夫已經習以為常,駕著馬車往長興坊而去。

    田尚書本以為有這麽個不識趣的孫子,已算是頂頂頭疼的一樁事了。沒成想,等田肅回到府中說了家長會的事情之後,還有讓他更頭疼的事兒。

    田太夫人一拍桌案,鬥誌昂揚道:“二郎是我看著長大,自小就和我這個阿婆親近。頭一回的家長會,定然是我去!”

    聞言,田尚書不滿道:“這回應邀的監生長輩怕都是朝中官員,你去了算怎麽一回事?”

    “朝中官員又如何?隻要去了這家長會,那都不過是監生的長輩罷了,哪裏涉及身份?”田太夫人眉毛一豎,十分不樂意,用力地戳著帖子,“再者,這帖子上也未曾表明一定得是男子前去!”

    “而且我還聽說了,秦府就是董三娘去家長會,她還宣稱要好好品一品百味食肆的吃食……哼,董三娘能去得,為何我羅九娘去不得?我可不受她這份閑氣!”

    田太夫人擲地有聲道:“所以,於情於理,二十日必然是我去國子監!”

    一旁,田肅之母王氏和田父麵麵相覷,他倆作為耶娘,原本也想爭取一二。眼下瞧見田太夫人與田尚書這架勢,夫妻二人隻能心不甘情不願地退後。

    田尚書擰眉:“家長一詞,說白了就是一家之長,你這……”

    一聽這話,田太夫人更不滿了,語氣極衝:“糟老頭子你把話說清楚,誰是一家之主?”

    田尚書一哽,心裏念著百味食肆的吃食:“可是……”

    田太夫人擺手:“沒有可是!”

    陪坐在側的田肅啃著炸雞腿,唯恐天下不亂道:“哎呀,我也讚成阿婆去家長會。”

    聞言,田太夫人的腰板挺得更直了,頗有一種“孫兒自己都這麽說了,你個糟老頭還廢什麽話”的架勢。

    麵對這祖孫二人的聯手圍剿,一向在朝堂上八麵玲瓏、臨危不懼的田尚書,如今也是束手無策,隻覺得欲哭無淚。

    推行承包製一事,朝堂上各方勢力還在推拉。即便各方都通過了,百味食肆一時間也培養不出諸多庖廚。

    換言之,家長會是近期唯一一次能正大光明品嚐美食的機會!

    他,他實在不想就此放棄啊!

    田尚書試圖再掙紮一二:“不是!夫人你聽我說……”

    “不聽,你住口!”

    此時此刻,如田家這般熱熱鬧鬧的場景,同樣也出現在了長安城各處。大部分監生家中,什麽阿翁、阿婆,什麽阿耶、阿娘,都站了出來,紛紛爭執究竟那日誰去國子監參加家長會。

    他們互不相讓,皆想奪得那唯一的名額。

    當然,也不是所有監生家中都呈現出這種“鬧騰”場景。

    像是薛恒家裏,薛母月底才回長安,故而隻能是薛父去參加家長會,自然生不出什麽爭吵。

    像是許平家中,一家人圍著桌子慢聲細語商量一番,沒多久就定下人選,由許母代表一家子去參加國子監。

    許母早年因生產而傷了身子,近些年來的胃口一直不佳,直至嚐到孟桑所做吃食,方才胃口漸漸好轉,如今麵色好了許多,整個人都精神不少。

    許主簿雖然身上帶了些文人的酸儒氣,但心中十分愛重妻子,加上有許平和許太夫人明裏暗裏相勸,所以最終還是點了頭。

    至於永興坊的葉相公府上,葉懷信與葉簡夫婦用完暮食,各自回了院子。

    今日葉柏托人送帖子回來,葉簡出去拿時,正好撞上回府的葉懷信。葉懷信近來越發情緒內斂,就連葉簡也琢磨不出對方在想什麽。

    於情於理,葉簡自然得問過葉懷信是否要去家長會。而葉懷信隻淡淡掃了一眼,並沒有給出確鑿答複,隻說之後再議,惹得葉簡夫婦也不曉得如何是好。

    而一些家境普通的監生家中,情形就更不一樣了。有因貧窮而自卑、擔心給兒子丟臉,於是夫妻倆誰也不願去的;有家中和睦,一家人互相想著彼此,都希望讓對方去品嚐到美食,所以在不停謙讓的……

    百家百態,有人歡喜有人愁,讓人不由唏噓。

    關於這些喜怒哀樂,孟桑是不得而知了。她領著葉柏回去孟宅,姐弟倆舒舒服服地談天說地、安然入眠。翌日,二人又在謝青章的陪伴下去了西市遊玩、逛街,小日子過得既充實又圓滿。

    再過一日,各鄉貢舉子來到國子監完成謁先師一禮,隨後在國子監食堂用完暮食,方才離開。

    這些來自各州府的鄉貢舉子,離鄉之前或是親身經曆、或是從旁人那兒取了些經,原本都以為國子監的吃食如同嚼蠟。

    然而等他們十月起來到長安,陸陸續續聽見許多關於國子監食堂的傳聞。他們先是不以為意,認為都是誆人的話語,後來聽得多了,他們的胃口就被高高吊起,隻想親自嚐一嚐各種新奇吃食的滋味。

    臨到謁先師這一日,禮畢之後,這些鄉貢舉人迫不及待地來到食堂,然後就被各色吃食晃花了眼睛,一直吃到撐才依依不舍地離去。

    裏頭不乏家境富裕者,離去之前,還一口氣買了好多小食和飲子。

    其中有才氣者,甚至當場題詩作賦,詠遍各種吃食。

    自此,國子監食堂和百味食肆的名氣,進一步在民間擴散開來。

    不過,這些已經不是孟桑最為關心的事了。

    她忙完招待鄉貢舉人的事後,先是好生休息半日,隨後就惦記起另一樁要緊事來——

    再過四日便是臘月十五,也是她的生辰。

    上月,下大雪那日,謝青章曾經鄭重其事地詢問過她的生辰。瞧上去,對方應當也是很重視這樁事的。

    想起這事,孟桑忍不住抿唇,略有些不好意思,心底又不禁漾出期待。

    修遠他……應當會做些什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