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黑芝麻湯圓
作者:青山白白      更新:2022-07-07 16:01      字數:7298
  第55章 黑芝麻湯圓

    下值時分,葉簡與同僚們並肩從刑部公廨走出,往宮門口走去,口中還在聊著刑部一些公事。

    待出了宮門,官員們各自去尋自家仆役隨從。葉簡與下屬告別後,抬腳往老地方走。

    槐樹下,仆從牽著兩匹馬,瞄見葉簡後立馬迎上來。

    葉簡接過韁繩,淡淡問道:“相公可出來了?”

    “早早就出了宮門,依舊是回的安樂坊,”仆從恭聲回稟,說到這兒頓了一下,壓低了聲音,“隻是……隻是瞧上去麵色不大好,似是在隱隱發怒。”

    “嗯,”葉簡神色不變,翻身上馬,“先去安樂坊。”

    仆從連忙上馬跟在後頭,隨著葉簡一路從朱雀大街去往安樂坊的葉宅。

    臨到了府門前,閽人早早聽見動靜,從閽室鑽出來相迎。

    問清葉懷信所在後,葉簡負手往內院走。中途行至凋謝大半的桂花樹下時,他忽而停在那兒,怔怔看了一會兒枯葉與樹枝,隨後才悄無聲息地緩步走到正屋外。

    葉簡半彎下腰,朝著半開的屋門行禮:“父親大人。”

    半晌,從屋內傳來葉懷信冷硬的嗓音:“進來。”

    聞言,葉簡穩步走入屋內,卻停在了六扇屏風之外,微微垂頭盯著屏風底部的圖案。

    起初兩人誰也沒開口,一人挺直腰板站著,另一人瞧著牆麵上的字畫。屋內寂靜無聲,似有兩股無形的暗流在互相較勁。

    良久,葉懷信睨了一眼屏風處,語調沒有變化:“今日朝會,為何不出列?”

    葉簡態度恭謹,態度堅決:“兒子亦認為捉錢應被承包製所取締。”

    葉懷信冷哼一聲,斥道:“愚蠢!”

    而葉簡抿唇,抬起頭來,沉聲道:“兒子見識淺薄,閱曆不及您,卻也曉得個中厲害。”

    “於朝中上下大部分官員而言,承包之製所帶來的弊端,無非是需要每日他們花費少許銀錢,在公廨食堂買朝食、暮食來用。他們去食肆酒樓,至少花費數十兩銀子。而在公廨食堂買吃食,如若有國庫每年補貼,每位官員所耗銀錢幾乎不會超過一百文,根本就算不得什麽。”

    “哪怕是國子監,也是一半免費供應吃食,另一半實行承包之製,涵蓋所有監生所需。”

    “可對百姓而言呢?一兩銀子足以支撐貧戶全家一月的吃喝用度,大多數人家每月入賬不過六七百文。若是他們被卷入捉錢中來,如何每月拿得出兩千文?”

    葉懷信冷聲道:“捉錢本就自願,借錢之時便該想清楚後果。”

    話音未落,葉簡繃著臉反問:“當真是自願嗎?”

    他目光銳利,一字一頓地重複了一遍。

    “您認為,當真所有貧民都是自願的嗎?”

    此問一出,葉懷信沒有立即答複。

    葉簡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半是嘲諷半是悲戚的笑來,歎道:“您並非分辨不清捉錢之惡、承包之善。”

    “您今日所顧慮的,究竟是民生,是士大夫文人與商賈之間壁壘分明的階級之差,還是捉錢令史身後盤根錯節、剪不斷的利益網?”

    葉簡頓了一下,平靜地提起往事:“天正一十八年,您為了百姓,毅然決然舍了家中妻女及未出生的孩子,於回長安的途中轉道去了受災之地。緣何今時今日,眼裏就瞧不見天下百姓之疾苦?”

    他的目光陡然銳利,語氣也變得尖銳。

    “還是說,當年您的種種舉動,也非念著百姓,實則隻是為了博得一條青雲路?”

    這最後一問如同最銳利的劍,劈開了纏在陳年舊傷口之上的重重紗布,又狠狠沿著蜿蜒醜陋的疤痕,挖出其中腐爛血肉。

    “你放肆!”

    葉懷信驚怒,猛地轉過身來,大聲嗬斥。

    他的眼中激起驚濤駭浪,視線死死釘在屏風之上,仿佛要穿透薄薄一層的屏風,將這位一直不算出格的繼子看個清楚明白。

    頂著重重壓來的威嚴,葉簡垂下眼簾,身姿卻如鬆柏一般挺拔。

    他神色如常,語氣淡淡:“兒子言語有失,自去領罰。”

    說罷,葉簡一絲不苟地叉手行了大禮,默不作聲地走出正屋,於階下站定,隨後直直跪在青磚地麵上,腰背沒有一絲彎曲。

    正屋內外都陷入了沉默,周遭的仆役低眉斂目,不敢大聲喘氣。

    許久,屋內傳來葉懷信喜怒不辨的聲音。

    “滾回永興坊跪著。”

    葉簡麵上沒有任何表情,聽了這話也隻是默默起身,再次朝著正前方行禮,應了一聲“喏”,最終靜靜離去。

    這一回,他走過桂花樹下時,看著枝頭欲掉不掉的枯葉,唇邊忽而勾出一絲笑意。

    之後也不知過了多久,直等到日頭偏移,夕陽的餘暉落下,正屋內才傳來了動靜。

    葉懷信走至窗邊不遠處,望著窗外,眸中神色晦暗不明。他穿著昭顯身份的紫色官袍,一半身子浸在夕陽中,另一半身子沒入陰影,像是一根半截沒入黃土、快要腐爛的老樹根。

    沒過兩三日,便到立冬。

    本朝二十四節氣都會給官員放假,國子監裏的監生亦如是。

    隻不過這些年輕郎君,最近饞孟桑做的吃食饞得緊。他們從前日就開始念叨,說立冬的暮食定要回食堂用,拜托孟桑千萬做足分量。

    為了讓這些郎君們吃飽,食堂眾人正在熱熱鬧鬧地做著吃食。

    文廚子白案手藝漸長,正帶著手下幫工準備餃子皮;陳廚子、紀廚子等人在做著不同餡料……等到一切準備妥當,一群人圍著孟桑,準備一塊包餃子。

    其實餃子這個稱呼在本朝還沒怎麽出現,雖然宮裏頭隱隱傳出來過餃子的叫法,但在民間依舊習慣性地將之稱為偃月形餛飩。

    擀好的餃子皮,中間稍厚,邊緣較之略薄,一張張地疊在一處,擺在了孟桑左手邊。而不同的餃子餡都被裝在寬盆之中,依次排在她的右手邊,什麽白菜豚肉、玉米豚肉、韭菜雞蛋、素白菜……各式各樣的內餡都備下了一些。

    倘若真要說有什麽遺憾,那就是孟桑前不久才將芥菜醃下去,現下還未醃製夠工夫,沒法拿出來做酸菜豚肉餡的餃子。

    這麽一想,著實是又可惜,又饞酸菜的滋味。

    包餃子其實沒什麽說法,花樣雖多,比如元寶、鈴鐺、柳葉、葵花等等包法,但到底還是最簡單的那種包法最為方便。

    如文廚子那般早就會做餃子的,孟桑就直接撒手不管,隻盯著其餘初學的人。她領著他們包了幾遍,提點了一些錯處。之後見大部分人都能包得像模像樣,她便安心撇下這處,轉而去做湯圓。

    都說立冬日,北方吃餃子,南方吃湯圓。而孟桑從沒這麽講究,向來是來者不拒。

    吃嘛,從來都是吃一個滿足,咱們兩者都要!

    湯圓她沒打算做很多口味,隻提早做了黑芝麻餡料,吃的就是個經典風味。

    阿蘭應了孟桑的囑咐,單獨去一旁準備做湯圓用的江米團。

    眼下,她將醒過兩刻工夫的江米團推過來,沉穩的眼神中漾出些許忐忑:“師父,您瞧瞧這做得還成嗎?”

    孟桑接過寬盆,按了一下江米團,又輕輕扯了扯,抬眸望著阿蘭,笑著誇道:“做得很好。”

    頓時,阿蘭眼中浮現出隱隱的激動,渾身都洋溢著一種被認可的欣喜。

    包湯圓其實和做月餅有些像,江米團被分成一個個的小劑子,壓一壓,旋轉著將它捏出一個碗狀。接著,往其中放入圓溜溜的芝麻餡團子,收口、搓圓,就算做完一顆湯圓。

    這種活計,阿蘭與柱子做得挺熟練,也不大需要孟桑操心。

    她瞅了瞅周圍,包湯圓有阿蘭、柱子與三個幫工,而陳廚子三人與魏詢、其餘幫工正在熱火朝天包著餃子。

    食堂中央的灶台內,兩位燒火雜役看顧著火。而灶上四口大鍋都煮著熱水,於“咕嘟”聲中,有白色熱氣撲騰向上空。

    孟桑莫名有種無事一身輕的感覺,莞爾一笑,最終選擇留下包湯圓。

    眾人各自幹著活,口中倒還不停閑聊。

    “聽說葉相終於鬆口,不再駁斥承包製了?”

    “不曉得,聽說葉相公提起承包製時仍然麵色不佳,但到底沒再多說什麽,由著其他相公與沈祭酒商議起章程。”

    “嗐,咱們哪裏管得著這些,”有人嗤笑,姿態很是輕鬆,“左右沈祭酒說了,哪怕日後有了承包製,食堂也還是要開下去的。咱們既不會被掃地出門,每日要應付的監生也變少許多,多好一事兒!”

    徐叔怡然自得地坐在邊上,手裏捧著熱茶水,笑眯眯道:“哎呀,可盼著承包快些定下!那我就不必日日掰著指頭算月料錢,生怕撐不到月末啦。”

    包著湯圓的孟桑聽見這些對話,不由翹起唇角。

    徐叔和徐監丞這些日子可不好過,手裏頭就這麽些個銀錢,恨不得將一枚錢掰開使。

    孟桑經得魏詢同意,將暮食的大葷改成小葷,又在提早與監生們說了立冬日吃餃子,多少也算給徐叔他們分擔了一些壓力。

    這時有雜役做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咱們近日還是當心點吧,那些捉錢人得知朝廷要取締捉錢後,一個個平日在外都黑著臉,還經常聚在一處。”

    他壓低了聲音,半掩著口:“不瞞你們說,我家附近一戶人家的郎君就是幹捉錢的。昨日我回去晚了些,正聽見他在家中罵個不停,怨氣極重呢!”

    其餘人不以為然,搖頭道:“咱們也隻是聽上頭人吩咐的雜役,便是要換成承包,又幹我們何事?”

    有人應道:“可不是嘛!就算是孟師傅,那說到底也隻是被謝司業請去掌勺,取締捉錢與她有何幹係呢?便是換成許師傅、劉師傅,不也是一樣領工錢幹活嘛!”

    “他們那些幹捉錢的,有幾個是好人?真要有什麽不滿,衝著上頭當官的去就是,賴不到咱們頭上。”

    眾人聽了,個個都在點頭,對此十分讚同。

    曾聽過孟桑提起承包製的魏詢、徐叔、柱子與阿蘭,心中都有大致猜測。眼下,他們要麽閉口不談,要麽跟在後頭附和,不約而同地將孟桑與此事的關聯吞下肚子。

    而孟桑神色如常,隻專心幹活。

    若不是沈道與謝青章思慮周全,從一開始就將她在其中的作用抹去大半,隻怕今時今日定會有麻煩找上門,而她也沒法安下心來籌備承包的事。

    想到這兒,孟桑往右側阿蘭那兒走了一步,輕聲問她:“阿蘭,你與食堂簽的五年公契,是到這個月底為止?”

    阿蘭愣了愣,也用隻有她們二人才能聽清的聲音回道:“嗯,是到這月二十五日。”

    孟桑聽見準確答複,又問:“那你之後是想和監內再簽一份公契?”

    阿蘭猶豫了一下,抿唇道:“應當是吧……”

    孟桑笑了,挑眉:“之後食堂裏頭呢,朝食有文高,暮食有陳達、紀山,小食大抵是交給柱子,幾乎也夠應付三百多名監生。”

    “而我這兒不一樣,正缺人手呢。好阿蘭,你要不要來幫我?工錢定然不會虧待了你去!”

    既然下定決心承包,孟桑便得籌備自個兒的人手。昭寧長公主為這事兒尋來的庖廚、仆役,能力是有的,但短短幾日工夫尚且跟不上孟桑。

    故而孟桑琢磨了一下,就想著將阿蘭徹底挖來自個兒身邊。左右都是簽公契,是與國子監食堂簽,還是與她簽,其實也沒什麽分別。更別提,孟桑給的工錢更為豐厚。

    聞言,阿蘭怔住。那一雙清淩淩的眸子裏,先閃過訝異與歡喜,緊隨其後浮現的是濃濃的猶豫,相互交織,足以見阿蘭心中之糾結。

    良久,直至手中都包完了三隻湯圓,阿蘭才咬著下唇道:“師父,容我再想想。”

    孟桑蹙眉,有些訝然。

    畢竟朝夕相處了兩個多月,孟桑對阿蘭這個大徒弟的性子、想法都算是了解的。適才她既然能問出口,就是對“阿蘭會應下”一事有九成把握。

    不曾想,阿蘭對此的答複,竟然應了餘下那一成。

    孟桑有些不解,剛想說些什麽,就聽見食堂外傳來動靜。

    是監生們陸續回來了。

    孟桑按捺下心中的不解,倉促回了阿蘭一句“無妨,你想好後可盡管來找我”,隨後就催促在場的人將包好的餃子、湯圓送到灶台旁的高腳桌案上,準備下鍋煮。

    準備好一切,孟桑轉身望向食堂大門處,有些驚訝地挑了下眉毛。

    無他,今日晚間頭一個來到食堂的,竟然是那位向來對食堂吃食嗤之以鼻的國子學監生田肅,而非葉柏或薛恒。

    想到這兒,孟桑自個兒在心裏頭補了一句。

    嗯,這話不太對。

    自打大前天在蹴鞠場,田監生吃辣條吃哭了之後,翌日就開始跟其餘監生一並來食堂用吃食。

    哪怕先前發生了令人不喜的事兒,但對方是監生,來食堂用吃食也是理所應當。因此,孟桑不曾多說什麽,權當瞧不見這個人。

    隻是這位田監生的舉止著實有些怪異,來用吃食就用吧,同時還總暗戳戳地往她所在的地方瞧,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扭捏模樣……

    孟桑看著來到灶台前的田肅,默默在心裏頭補了一句。

    瞧!就是這種魚刺卡住喉嚨一般的難受神色。

    孟桑內心吐槽,麵上功夫做得還不錯,指了一下灶台邊用石頭壓住的紙。

    她露出禮貌的假笑:“今日立冬,食堂做的是各色偃月形餛飩與湯圓。田監生要什麽口味的餛飩?黑芝麻餡的湯圓要不要?”

    田肅打了個哆嗦,像是一個被狐狸盯上的肥雞,眼底竟然浮現出一丟丟的害怕。

    他連忙看了下紙上所寫,然後小心翼翼地比劃:“要白菜豚肉餡的可以嗎?湯圓也要的……”

    孟桑繼續假笑:“好的呢。”

    她接過幫工遞來的餃子與湯圓,然後動作利落地將它們各自入了鍋中煮,偶爾會用餘光掃一眼田肅。

    每每望見對方投來些視線,田肅立馬規規矩矩地站好,心中糾結萬分,嘴唇開開合合。

    他飛快瞅了一眼身後,又掃了一眼四周,隨後用力咽了咽津液,結巴道:“孟,孟師傅……”

    “嗯?”孟桑不以為意,腦袋都沒轉過來。

    可田肅看著她這副模樣,卻覺得自在許多,底氣仿佛也更足了。

    他輕咳兩聲,一本正經道:“孟師傅,先前將吃食分出高低貴賤,又故意詆毀、輕視食堂吃食……抱歉,都是我做錯了。”

    “若你對此不滿,可隨意責罰,我田台元必不會說半個‘不’字。”

    說罷,田肅叉手,非常正經地行了個大禮。

    孟桑本有些漫不經心,以為不外乎是換個口味、多加幾隻餃子什麽的,哪成想田肅會忽然來這麽一遭!

    她啞然片刻,瞧著眼前年輕郎君紅透了耳根子以及緊緊卡住的手。也不知怎得,她心中積攢多日的惱怒與不滿,竟然就此漸漸散了大半。

    孟桑失笑,歎出一口鬱氣,最終哼道:“行了,起來吧。”

    聞言,田肅欣喜地抬起頭,根本顧不得身後已有其他監生邁入食堂,喜出望外:“孟師傅你原諒我啦?”

    孟桑看田肅那亮晶晶的雙眼,頗有些無奈:“罷了,不與你們這些年輕郎君計較。至於責罰……”

    田肅聽她說著說著沒了下文,忙不迭直起身子,拍著胸脯保證:“孟師傅你盡管說,我田台元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得幫你和食堂把事兒給辦成了!”

    沒等孟桑開口,他自己已經迫不及待地列起能做的事:“嗯,承包製還沒施行,食堂月料錢怕是吃緊,要不我捐個一百兩?”

    “或者孟師傅你缺什麽打下手的嗎?我力氣可大了,幹什麽活計都成。”

    “還有……”

    他這一樁樁一件件,列得極為清晰,也不曉得私底下琢磨了多久。

    孟桑“噗嗤”一聲笑了,突然就覺著這位田監生有些虎頭虎腦的,心中殘餘的惱怒也幾乎消去,忍不住打斷:“好了!”

    “食堂月料錢還能撐著,我也不缺什麽打下手的,且再說吧。你的餛飩和湯圓好了,快些取走,後頭監生還等著呢。”

    “酢和辣椒油都在桌案上,自個兒去取用,莫要浪費。”

    一聽吃食好了,田肅那嘴立馬停下,喜滋滋地上前接過餐盤。

    “哎!好嘞好嘞……”

    臨到他走了兩步,又聽見孟桑開口。

    “許監生他們那兒……”

    田肅立馬站直,嚴肅道:“我會去致歉的!”

    孟桑揚眉,頗有些忍俊不禁,擺擺手:“嗯,走吧。”

    聞言,田肅如蒙大赦,趕緊端著餐盤離開,尋了一處桌案坐下。他伸手去取酢和辣椒油時,唇邊的笑都壓不下來。

    孟師傅可真心善!

    唉,原來道歉也沒什麽,說出來輕鬆多了,日後就能心安理得地來食堂啦!

    田肅用筷子戳起一隻餃子,將它放到盛有蘸料的小格子裏浸了下,隨後迫不及待地一口咬下。

    餃子外皮是有些滑的,入口一點也不軟爛,咬著能感受到一絲韌性。裏頭的白菜豚肉餡拌得極好,水靈靈的白菜被剁成碎,吃到口中鮮得很,豚肉肥瘦相間,咀嚼時還能嚐到些微肉汁。

    酢的酸和紅油的辣混合起來,又給餃子帶來了新的滋味。

    田肅邊吃邊哼,一連吞下三四隻餃子,隨後才將注意力轉移到一旁的湯圓上頭。

    本朝對於這種內裏帶餡、圓滾滾的糯米團,多采用炸製之法,稱之為焦饣追。而從皇太後那兒,又出現了新的吃法和叫法,開始將煮製而成的糯米團稱為湯圓。

    眼下,五隻半大湯圓擠在單獨的陶碗之中,而陶碗穩穩當當地卡在餐盤左上角,一並被田肅端了來。

    他先喝了一口清湯,去了去口中的餃子味,隨後執勺舀起一隻白淨的湯圓,急性子地吹了幾下,就往口中送。

    剛入口倒沒什麽,隻覺得外皮滑溜。然而等他直接咬破軟糯的外皮,立即感受到滾燙的黑芝麻內餡流淌出來!

    “唔!”田肅五官都擠在一處,瞧著很是痛苦,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依稀能分辨出他在喊燙。

    明明被燙到,可田肅品著那醇厚的黑芝麻香,感受著滾燙的餡料劃過舌尖,就完全不想將湯圓吐出來。

    他一不做二不休,麵色猙獰地咀嚼起口中湯圓,吃到整張臉都憋紅了。

    忽然,田肅聽見不遠處傳來毫不掩飾的笑聲。

    “噗——快看,田台元吃個湯圓還能被燙到,哈哈哈哈……”

    田肅怒目而視,卻又在看見許平和薛恒後,弱弱地收回視線,默默吮著燙傷的舌尖。

    哦,是許狐狸啊,那……那無事了。

    他在心中恨恨地罵道,就是那個薛安遠,忒煩人!

    田肅接下來吃湯圓就小心許多,沒有再被燙到。

    不一會兒,旁邊桌案傳來動靜。

    田肅聞聲望去,就瞧見了許平和薛恒端著餐盤坐下。

    薛恒察覺到視線,揚眉:“作甚?”

    田肅默默把頭轉回去,一心盯著餐盤裏的吃食,而一雙招風耳高高豎起。

    “嗯——子津,這個韭菜雞蛋餡的是真不錯,讓我想起先前那個韭菜盒子。”

    田肅悄悄翻了個白眼。

    嘁!韭菜那麽素,有什麽好吃的?還是肉香!

    緊接著傳來許子津溫潤的嗓音:“安遠兄,素白菜的也很不錯,鮮香可口,也不膩味。”

    田肅一哽,旁若無人地收回白眼。

    素白菜餡的是吧,嗯,他下回也嚐嚐。

    田肅越吃越慢,斟酌著待會兒要如何向許平致歉。直等到餐盤裏的餃子和湯圓都被吃光,他才終於狠下心,扭頭衝著許、薛二人。

    薛恒被他突然瞪過來的視線一嚇,下意識擰眉:“田台元你想幹嘛?”

    許平也擱下了筷子,靜靜望過去。

    而被兩人盯著的田肅,憋紅了臉,鼓起勇氣:“許監生,先前我因為月考名次被你壓了一頭,後來處處為難你和其他監生,是我……”

    許平挑眉。

    而田肅像是被無形的手戳了一下,嗓門大了起來:“是我不對!”

    “我明日還會帶著其他人,向你們正式致歉的!”

    “對不住!”

    說罷,田肅抓著餐盤,扭頭就走。走到中途,他似是想起什麽,又急匆匆地扭頭回來,飛快補了一句。

    “那日我去看過郎中了,診過脈,他說沒有大礙。”

    “多,多謝你!”

    末了,整張臉都憋紅的田肅快步離去,看都不敢看許平的神色,活像是身後有惡鬼在追他。

    許平與薛恒大眼瞪小眼,最後也不知是觸動了哪一根筋,不約而同地哈哈大笑。

    而不遠處的灶台上,孟桑將此處動靜悉數納入眼底,低頭一笑。

    少年郎啊,嘖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