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手打魚丸湯
作者:青山白白      更新:2022-07-07 16:01      字數:4087
  第26章 手打魚丸湯

    這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哭嚎,仿佛是往平靜湖水裏丟了一顆大石頭,頓時濺起驚天水花。

    原本安靜到有些怪異的監生們,至此終於緩過勁兒,麵上露出五花八門的神色。

    有人麵色猙獰,狠狠咬下一塊紅燒肉,一副泄憤之態,似是想借此與過往的糟心吃食分清界限,而等豚肉入口,猙獰麵色瞬間化成享受之色,美滋滋地品著肥瘦皆宜的紅燒肉來;

    有人熱淚盈眶,挑著辣子雞裏的雞塊吃,悶著鼻音,被辣到發出“斯哈”聲,便也就不曉得是他開心到流淚,還是被辣到不能自已;

    也有人還有些恍惚,為避免早早從美夢中醒來,不敢碰紅燒肉,也不敢瞧辣子雞,左右權衡後,掙紮著端起手打魚丸湯喝了一口。

    魚丸湯甫一入口,這人頓時睜大了雙眼,含著不敢咽下,生怕夢碎。

    鮮、香、濃、滑……一口湯,竟給味蕾帶來了極致享受!

    小小一陶碗中,盛著兩粒嫩白魚丸,湯麵上的油花幾乎都被撇去,僅剩依稀碧綠蔥花漂浮其上,湯底清爽自然。

    這監生盯著那碗中魚丸,下意識咽了口中湯汁後,拿起木勺去舀魚丸。

    小小一顆晶瑩魚丸乖巧躺在勺中,被極為珍惜地送入口中。

    牙齒輕輕一碰,那魚丸便被輕而易舉咬開。一分為二的那瞬間,魚丸微微回彈,又小心翼翼停下,稍加咀嚼,口感嫩滑到心尖尖都在顫。

    更不論那魚肉香味,鮮美動人,在舌尖反複流淌。

    食堂內,許平與薛恒二人亦在用暮食。

    薛恒最愛的是辣子雞,吃了半塊紅燒肉後,就頭也不抬地奔著辣子雞去,反複在其中挑揀雞肉。

    薛恒被辣到呼氣:“嘶,子津你快嚐嚐,嘶……這雞塊忒辣!”

    許平咽下口中魚湯,睨了他一眼:“既這麽經不得辣,不若將你的挪來給我?”

    聞言,薛恒立馬護著自個兒的碗盤,辣到雙唇通紅,防備道:“休想!”

    許平挑眉,沒搭理他。

    “哎,子津,你說食堂的暮食怎地突然變了個樣,莫非又尋來三位孟師傅?”薛恒吃了個半飽,解了饞,總算騰出一張嘴和許平閑聊。

    “何時長安城裏的好庖廚,遍地可見了?”

    許平但笑不語,手中木筷遙指一處。

    薛恒順著木筷望去,一眼便瞧見了孟桑正站在小門邊,饒有興致地打量諸位監生的喜怒哀樂,而打菜的文廚子望向孟桑時,姿態十分恭敬。

    “你的意思是,暮食的驟然轉變,皆因孟師傅?”薛恒若有所悟,也笑了,“這便不稀奇了,畢竟這可是於庖廚一事無所不能的孟師傅。”

    二人說笑間,恰巧與孟桑對上視線,雙方都是一怔,頷首見禮。

    於孟桑而言,許平和薛恒堪稱最為眼熟的監生,甚至還記住了此二人姓氏。

    誰讓他們這十數日來,無論晴雨,每日幾乎都是頭一個到食堂領朝食的監生,還時不時趁著人少,與孟桑搭話閑聊。

    著實是不難記啊!

    孟桑笑著走近,輕快問:“許監生、薛監生,二位對今日暮食,可還滿意?”

    許平與薛恒對視一眼,雙雙搖頭,隻說非常可口。

    薛恒牽掛著美味朝食,心直口快問道:“孟師傅,我們的暮食由你做了,那朝食便換了人?”

    聞言,孟桑擺手,笑道:“非也,我教給文廚子三人一些吃食做法,諸位真切嚐到的,仍是他們三位的手藝。”

    說著,孟桑側開半個身子,讓出不遠處心緒複雜的紀廚子三人。

    許平挑眉,詫異道:“據我所知,這三位師傅的手藝……”

    薛恒臉上寫滿質疑:“孟師傅莫要說笑了,我好歹也吃了十多日這三位師傅的手藝,著實不敢恭維。”

    “誆你們作甚?”孟桑搖頭笑了。

    經過白日裏切身教導這三個徒弟,孟桑已對他們的手藝了如指掌。

    其實硬功夫都不差,各有所長,但是會的食方太少,不懂近些年新出現的食材特性,勉強做出來的吃食自然不合監生口味。

    隻要有人願意耐心教,假以時日,必能獨當一麵。

    孟桑指著許平已空的湯碗,問道:“許監生喜歡這道手打魚丸湯?”

    許平頷首:“鮮香、爽滑、可口,極好。”

    孟桑指了紀廚子:“這是紀廚子做的。他極擅刀工,今日片魚之時,虧得他手上功夫硬,方能趕在今日暮食前,打好魚丸。”

    “此一道手打魚丸湯,用的是鰱魚,須得剔去魚骨、魚皮、魚刺等物,僅取嫩魚肉塊。庖廚刀工得出眾,此為一難。”

    “隨後,用刀背敲打魚肉塊千餘下,方得細膩魚蓉。又要加各色輔料,於盆中不斷攪打至上漿,千餘圈方止。費時費力,此為二難。”

    孟桑坦蕩一笑:“非是妄自菲薄,若無紀廚子精湛刀工與通身力氣,即便換作我來,恐怕來不及供上二百餘人的分量。”

    她細細道來其中不易,輕聲慢語,卻讓周遭監生聽得入神。配著不遠處紀廚子快要抑製不住的赧色,以及越發挺直的胸膛,諸位監生這才信了孟桑所言。

    原來並非國子監內的庖廚們技藝不堪,而是沒找對路子,故落寞多年。

    現下能在食堂的監生,哪個沒有圍觀過孟桑早間做朝食,哪個不曾為扯拉麵喊過一聲好?

    聽了孟桑說起口中美味吃食是如何做出來的,他們不覺無趣,反倒以此佐餐,吃著越發香。

    於是,諸位監生端著碗盤,齊齊圍住孟桑,連聲催促她繼續講辣子雞或是紅燒肉。

    若是還有什麽典故可說道,便更妙了。

    這邊正熱鬧著,食堂大門處來了一灰袍雜役,是國子監守著後門的閽人。

    他張望一番,看見孟桑身影後,本想喊她名字,卻恰巧被監生的起哄聲掩蓋。不過躊躇片刻,便是連孟桑的身影都瞧不著,被一層層監生堵了個嚴嚴實實。

    恰巧,魏詢與徐叔聽見外頭喧鬧聲,並肩從小門出來瞧熱鬧,便看見了被阻攔在外頭的閽人。

    魏詢快步靠近,沉穩問道:“何事?”

    閽人與二位見過禮:“是一老叟來尋孟師傅,昨日此時也曾來過。”

    瞟了一眼密不透風的人牆,閽人無奈攤手:“可您二老瞧瞧這場麵,擠都擠不進去,不知孟師傅能否抽得出空啊。”

    魏詢大抵猜到是誰,淡道:“此人可是姓薑?”

    閽人點頭:“確實姓薑,莫非魏大師傅也識得?”

    “不錯。”

    魏詢掃了一眼被遮擋起來的孟桑,當即拿定了主意,“孟師傅現下抽不開身,我與你去後門,並作個擔保,將人帶來食堂一見,之後再原路將人送至後門離開。”

    有魏詢作保,加之昨日親眼見了孟桑與那薑姓老叟會麵,閽人自然樂得行個方便,連忙領著魏詢去了後門。

    待二人行至後門,果然不出魏詢所料,那老叟正是薑老頭。

    薑老頭本是在等孟桑,不曾想等來故友,頓時嫌棄地問道:“怎的是你,桑娘呢?”

    魏詢沒搭理他:“桑娘被事情絆住,暫且脫不開身,你隨我去食堂見她便是。”

    過了閽人的眼,魏詢隻身領著薑老頭往食堂去,邊走邊聊。

    魏詢也沒什麽好臉色,哼道:“為了去高官府邸做宴席的事?”

    薑老頭曉得魏詢是孟桑的頂頭上司,此事必然瞞不過他,長歎一聲,沒說話。

    “我見你是老糊塗了,這能是什麽好差事?竟還牽扯上桑娘,”魏詢瞪他,心下隱隱有了猜測,“怕不是你那貪財的兒媳擅自接的?”

    一語中的,薑老頭麵帶愁色:“也怪我沒攔住。”

    魏詢嗤道:“天下還有你薑田治不住的人?好歹是公爹,丁點威風都拿不出來,白瞎你活這麽長歲數,越活越回去了!”

    話雖如此,然而清官難斷家務事,換了薑老頭也沒轍。

    當年薑老頭手受了傷,薑家一眾快被屋主掃出去時,是朱氏拿出她自個兒的嫁妝銀子貼補,從屋主手上買下了食肆,保住一大家子的生計營生。

    自那以後,薑老頭與薑大郎自覺虧欠了朱氏,大多事情都選擇退讓,交由對方當家。

    一步退,步步退,慣得朱氏越發霸道。

    “此次被朱氏昧下的四兩訂金,我會從自個兒腰包裏掏,尋個由頭貼補給桑娘,斷沒有讓她平白吃虧的道理。”

    薑老頭半垂眼簾,疲憊道:“日後……左右宣陽坊與務本坊離著不遠,我自個兒來見桑娘便是,不讓她多回食肆了。”

    魏詢繃著臉,罵道:“你真是!縮頭王八,盡在裏頭和稀泥,正事不幹!”

    薑老頭呼出一口鬱氣,沉默應了這聲罵,轉而問起孟桑在國子監內過得如何,勒令魏詢事無巨細地說來。

    即便多年好友,魏詢對別人家事不好再多言,順了薑老頭的意,說起孟桑。

    口吻平淡,但句句都透著欣賞與讚揚。

    兩人一路走到食堂,遠遠就能聽見監生們在用力鼓掌,不斷起哄。

    忽而,陳廚子一句話,驚醒眾人。

    陳廚子詫異道:“哎,這位監生,你好像是第三回 來領辣子雞了?這是又吃完了?”

    那監生連忙示意陳廚子聲音放輕些,隻可惜為時已晚,方才興致勃勃聽孟桑講吃食的監生們,幡然醒悟。

    “這廝著實奸詐,竟不吭不響領了三回辣子雞!”

    “孟師傅回見,我們先搶菜去了!”

    眾人一哄而散,孟桑身邊漸漸空開。

    她一抬眼,便望見了站在門口的魏詢與一臉眉梢帶著笑意的薑老頭。

    孟桑驚喜揮手,揚聲喚了薑老頭一聲,快步靠近:“您如何來的食堂,是魏叔去接您的嗎?我還想著待會兒去宣陽坊尋您呢。”

    薑老頭背著手,頷首:“是來與你商量宴席的事。”

    孟桑帶著薑老頭往小院走,一邊將魏詢允假的事情說了,又問:“對了,您今日見著那位大人沒,他可有說明日何時去?”

    聞言,薑老頭頷首:“明日辰時四刻,會有馬車在宣陽坊門口等候,接我們去府上。”

    得了準話,孟桑心便安下了,忙不迭拉著薑老頭去嚐她做的辣子雞與東坡肉。

    孟桑歎氣:“您來遲了,早上做了一鍋手打魚丸湯,那滋味可鮮了!”

    說罷,她忽而想起自己現在也是別人師父了,連忙喚來阿蘭、柱子,又讓閑著的雜役去接替文廚子三人,將五名徒弟一溜排開,一一說與薑老頭認識。

    孟桑眼中帶著光,麵上染著笑意,活像是給家中親近長輩炫耀和展示自個兒的寶貝。

    薑老頭自也縱著她,與阿蘭等五人見過禮,安然吃著紅燒肉,聽著孟桑絮叨,雙目中隱約流露著慈愛。

    一旁坐著魏詢和徐叔,前者神色柔和許多,後者笑眯眯瞧著。

    徐叔壓低了聲音,掩嘴道:“難得見孟師傅這般不穩重,倒有了幾分年輕女郎的鮮活可愛。”

    他忽而撇下眉眼,忿忿道:“哎呦,咱們孟師傅手藝精湛,長得又好,真不曉得以後會便宜了哪個渾小子。”

    魏詢閑閑瞥了徐叔一眼,哼道:“與其想這個,不如琢磨如何快些幫桑娘尋到阿翁,方為正事。”

    一提這茬,徐叔頓時沒了精神,耷拉著稀疏眉毛。

    孟桑拉著薑老頭說了好一會兒話,又陪著吃些紅燒肉等菜食。一直到日頭漸漸落下,不多久便到閉坊的時辰,方才將人送到後門,目送薑老頭離去。

    直至看不見薑老頭的微駝背影,孟桑這才回了食堂用完暮食。

    可得好好養精蓄銳,明日不僅要推出新朝食,稍晚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