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楊梅飲子
作者:青山白白      更新:2022-07-07 16:01      字數:3435
  第7章 楊梅飲子

    卯時六刻,務本坊內。

    一位梳著單髻的女郎,身著淡色簡便胡服,肩背一半大包袱,從東邊坊門緩步而來。

    正是今日要進國子監食堂做事的孟桑。

    眼下離與魏詢定下的辰初,尚還有兩刻光景,時間充裕,不必急著趕到國子監的後門幹等。

    孟桑雙手捧著裝了粢飯團的油紙包,邊走路邊啃,興致勃勃地打量四周景色,試圖先熟悉一番日後要長久生活的裏坊。

    長安一百零九坊,國子監所在的務本坊占地不算最廣,但勝在地理位置優越,是朱雀門街東第二街的北邊第一坊。

    北臨皇城南,天子腳下,皇城的安上門正對著興道坊與務本坊中間的寬街,想來是便於聖人與太子出宮視學等活動,表露朝廷對文人學子的看重;西接興道坊,東連平康坊,而由平康坊再往東就是繁華東市,也算是吃喝玩樂不愁。

    坊內道路平直,以十字隔開主幹街道,街道兩側所種植的也是槐、柳等樹木,與其他坊一般無二。除了占了一半地盤的國子監,還有進奏院、先天觀、官員府邸以及旅舍食肆……小小一坊之占地,卻能同時滿足吃喝、住宿、玩樂多種需求,當配得上一句“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的稱讚。①

    行至國子監後門,孟桑手中的粢飯團吃了大半,因是單吃這一樣,江米黏糯,不免覺得有些口幹。

    後門對街有零散商販聚集,多是賣些方便攜帶的吃食,譬如胡餅、蒸餅等,裝在小挎籃裏,隨買隨裝走。五六個零散小攤子看下來,其中隻有一家是賣楊梅飲子,特意帶了一個大木桶,混在其中十分醒目。

    恰有一行人路過,買了一碗,攤主便掀開蓋子來盛飲子。

    那桶裏的楊梅飲子顏色褐紅,質地清透,解渴生津,最引人注目的是上頭竟然飄著一層冰。隻這一眼,就瞧得出攤主是下足了本錢的,當然了,賣出的價錢也比尋常飲子貴上兩文。

    不過,日頭漸漸起來,熱氣也隨之湧上,誰瞧見了這杯冰爽飲子還能走得動路?

    不曉得旁人如何,左右孟桑這腳是抬不起來了。

    時候還早,她定神掃了一眼國子監後門,確認魏老還沒出來,便光明正大地溜達到賣飲子的小攤旁。

    “來一碗楊梅飲子!”

    “好嘞,客官稍等。”

    路邊小攤,慣常不提供座位。

    孟桑也不在乎這些,爽快付完賬,端著碗靠在槐樹下邊,就著一杯酸甜爽口的飲子吃完了剩下一半的粢飯團。

    用完朝食,孟桑小口喝著餘下的楊梅飲子,隻覺得神清氣爽,熱氣全消。

    唉……隻歎如今身處物資匱乏的古代,冰這玩意是冬藏夏用,金貴得很哩!著實沒法跟上輩子一般爽快吃冰。若是能有一個自家用的冰窖,把楊梅洗淨後放進去,好生凍上兩日,取出來一口一個冰楊梅,痛痛快快吃上一碗,那才叫愜意!

    正喝著,國子監後門開了一條縫,一直留意那處動靜的孟桑打了個激靈,下意識挺直腰板,睜大雙目望去,以為是魏詢提早來了。

    幸好,從後門走出來的是兩位年輕郎君,身著同一樣式衣衫,像是國子監裏的監生。

    孟桑頓時鬆了一口氣,又靠回樹幹上,目光忍不住循著這兩位監生而去。

    隻見這兩位監生並肩而行,加快步伐直奔這邊的小攤聚集處。他們輕車熟路地買了一塊胡餅,撕開後各自分去一半,隨後又來到孟桑旁邊的小攤買了兩碗飲子。

    圓臉監生邊吃邊催促:“快些吃,等會兒還有《周禮》的課,千萬別耽誤了!”

    國字臉監生快速啃著胡餅,抽空回道:“莫催!要我說,就在食堂隨意墊一頓,等咱們午間下了課,再出來尋個食肆不行嗎?偏生你挑剔,非不肯去食堂,還總愛賴著不起,差點誤了錢博士的早課。”

    “可別,食堂做出來的朝食,就說那蒸餅吧,又幹又硬,叫人怎麽咽得下去?”圓臉監生頭也不抬,“除了那些囊中羞澀的監生,誰樂意去吃!”

    這麽一說,國字臉監生似是回憶起了什麽,露出掙紮又痛苦的神色,默不作聲把胡餅吃完,深有同感:“言之有理,往後還是出來買罷!”

    兩人飛也似地把吃食塞進口中,還了陶碗,往國子監後門奔去。

    “還好待會兒是白博士的課,他一貫管得鬆些……”

    望著兩人悄摸又從後門進去,孟桑若有所思。

    國子監食堂做的吃食,得是給這些監生留下多少心理陰影,才會抗拒至此?

    她掃了一眼天色,一口悶了餘下的楊梅飲子,也將碗還給攤主,快步往街對麵的國子監後門走去。

    倒也巧,孟桑在後門旁等了不到半盞茶,魏詢就從門裏頭走出。

    魏詢看見她一身胡服也沒說什麽,板著臉頷首道:“孟小娘子很守時。”

    孟桑淺笑見禮:“見過魏老,應該的。”

    魏詢眼神示意她跟上,帶著她從後門進入國子監,緩聲道:“昨日就與你提過,日後在一處做事,食堂裏的人也都很和氣,自不必如此客氣。占了這把年紀的便宜,大家多喚我為魏師傅,或是年歲小些的會稱一聲‘魏叔’,你跟著一道就好。”

    “好,都聽魏叔的,您喚我桑娘便是。”孟桑眉眼彎彎。

    由後門入國子監,依次經過雜役住處、監生齋舍,緊接著便到了食堂與食堂。途徑食堂,魏詢步伐並未停下,而是帶著孟桑徑直往監丞等人用於辦公的屋舍去了。

    待在監丞處簽了公契,發給孟桑一枚證明身份的木牌,安排好住處,魏詢這才帶著她去住處放好包袱,再回到食堂,足足繞了一個圈。

    此時,食堂內幾乎瞧不見監生或是六學的博士,隻有雜役在掃灑收拾桌椅長凳。

    國子監的後廚與食堂設在一處,中間以一道小門相連,後頭是庖廚們備菜、烹飪的地方,前頭為監生用膳的食堂,而食堂正中央另設了一座回字形灶台,長長煙囪的直連房頂。

    奇怪的是,這灶台麵上還算幹淨,但不難看到裏頭落了一層薄灰,似是近日不曾用過。

    魏詢瞧出孟桑眼中的困惑:“那是冬日用來溫著菜肴的,免得吃食放涼了。現下正值八月,尚還用不著此物。”

    孟桑恍然,笑著問:“那明日我做朝食時,能否直接用?”

    “這倒是無妨,你隻管用。”魏詢頷首,雖不曉得她要做什麽,但仍是很爽快地應下。

    兩人從食堂穿過,路過正中央的灶台,欲往廚下而去。

    甫一靠近小門,尚未拉開,裏頭人閑聊的聲音就透過緊閉的木門,傳入孟桑二人耳中,聽著很是熱鬧。

    先是有著劍南道口音的男子出聲:“這都辰時三刻,為啥子還沒瞧見那新廚子?該不會是曉得了食堂情況,不想來哈?”

    又一態度溫和的中年人,語氣平緩:“剛進來的都得去監丞那兒一趟,又是簽公契,又是勘核公驗文書……總歸要費些工夫。”

    有人冷哼,很是不耐:“聽說這回還是個廚娘,怕不是又來一個濫竽充數之輩!原本監生就不受待見食堂,先前那個廚娘一來一走,更是將好不容易挽回的名聲砸了個稀巴爛!”

    方才語調溫和的中年人再度開口,勸道:“靳廚娘一事,蓋因前任監丞貪財作假,私自收了錢財放人進來。如今這兩人已被祭酒趕出國子監,而新來的廚娘過了魏師傅的考校,想必確有真本事。”

    劍南道口音的男子也勸:“紀師傅這話要得,這不是魏叔要把朝食給這新廚娘做嘛!文師傅你也曉得,做朝食不容易做出花樣,真要再來個沒手藝的,那魏叔肯定不能這麽放心啊!還是不要存先入之見,先瞧瞧再說嘛……”

    那文師傅不鹹不淡地哼了一聲,也不曉得是否真的聽進去了這兩人的勸說。

    小門外,魏詢麵色沉沉,而孟桑眼觀鼻鼻觀心,權當自己聽不見。

    她暗歎,原來在這些師傅眼中,朝食最難做出彩?

    不過會這麽想也正常,畢竟大雍朝早上能吃的多是胡餅、蒸餅、餺飥、各式粥點啊什麽的,吃久了確實沒什麽意思,否則她如何能在薑記食肆靠粢飯團搶來他家生意?

    而後世的朝食花樣那就多了,什麽雞蛋灌餅、山東煎餅、肉夾饃、腸粉,什麽熱幹麵、幹拌麵、雲吞麵、胡辣湯,什麽小籠包、生煎包、燒麥、花卷,還有經典的豆漿油條組合,永遠辨不出結果的鹹甜豆腐腦之爭……

    孟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嘶……光想想就有點餓。

    “咳咳!”一旁的魏詢重重咳了兩聲,推門而入。

    頓時,裏頭紛亂的交談聲停下,一個個或是在備菜,或是在擇菜的男女皆站了起來,望向這處。

    魏詢沉著臉環視一圈,然後才側過身,露出身後的孟桑:“這是食堂新來的孟師傅,暫且負責朝食。”

    緊接著,他又為孟桑簡單介紹了三位掌勺庖廚、掌管庫房的徐叔。

    雙方心知肚明,方才那些談話,怕是被魏詢和孟桑聽了個正著。背後議論人是非,著實有些不光彩,故而氣氛有些尷尬。

    最後還是那位劍南道口音的陳師傅出來打了個圓場,彼此之間才緩和下來,一一見禮,好歹麵上過得去。

    魏詢點了先前跟著靳廚娘的幫工阿蘭、燒火雜役柱子出來,讓他們今後跟著孟桑做事,又囑咐徐叔照看、提點著些孟桑,隨後就讓大夥各自忙各自的去。

    眾人順勢散了。

    原本站在對麵的徐叔背著手,挺著圓圓的肚子走過來。他說話時會笑眯眯看著人,相貌瞧著約莫是五十歲左右,很是和氣。

    “孟師傅,且與我去庫房,瞧瞧明日朝食要用什麽食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