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祂

  　　自她問出這個問題之後, 房間內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她站在書案前，看著師尊站起身，他滿頭白發, 連歎息裏都飽含疲憊，布滿皺紋的臉卻慈悲而安詳。

  　　“小斐, 答應我一件事。”

  　　她聽到師尊這般說道, 點了點頭。

  　　師尊嗬嗬笑了兩聲, 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

  　　“等傷好了再下山吧, 至少……過個兩三天離開。”

  　　她愣了一瞬, 張了張嘴，“好。”

  　　“她在且洵峰, 它告訴你在哪。”師尊遞給她一塊狀似月光石的圓石，上麵附了一層靈力。

  　　“到了之後把它放進凹槽裏就能進去了。”

  　　她合攏手掌，攥著圓石抿了抿唇，“多謝師尊。”

  　　師尊樂嗬嗬的笑了兩聲，摸了摸她的頭發。

  　　“謝什麽謝, 說起來我還應該替小斐給你道個歉呢。”

  　　“……您都知道了？”

  　　昨天她醒來之後腦海裏多出來的那些記憶就有關師尊的, 雖然心裏有隱約有了猜測，但當他親口承認的時候，還是免不了驚訝。

  　　“小斐那丫頭寡言少語, 也沒那麽多稀奇古怪的想法，還是能分辨出來的。”師尊表情依舊慈祥。

  　　“說來奇怪, 明明性子都不一樣，我卻是最近幾個月才察覺到……終究是老了。”師尊歎了口氣, 隨後又問, “丫頭, 你叫什麽名字？”

  　　陸斐斐不知所措的抓緊手中的石頭, 好半響才說:“……陸斐斐。”

  　　“你也叫這個名字？”師尊語氣有些驚訝，隨後恢複如常，摸著她的頭語氣溫柔道，“那這些事結束了，你要不要拜我為師？”

  　　“到時候你就是玄衍宗最小的小師妹，一宗門的師姐師兄，小斐和懷玉都是會照顧人的性子，一定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她看著師尊臉上的笑容鼻尖一酸，連忙退後兩步皺著臉說:“怎麽了，兩個徒弟都不夠你用的，還想找第三個？”

  　　“修仙累死了，我才不要修仙。等事情結束了，我回到自己身體裏，當一個好好的富家小姐，不比修仙舒坦。”

  　　“那倒也是。”師尊訕訕道。

  　　屋內再次陷入安靜，陸斐斐在心裏默默呼喚原身。

  　　師尊已經發現我了，你要不要去跟他說說話？

  　　——不用了，不過是徒增傷悲。

  　　陸斐斐看不見她的表情，卻能聽出她話語裏的失落。

  　　她當機立斷下了決定。

  　　我現在很累，想休息一會，你接管這具身體吧。

  　　——欸，我……

  　　***

  　　在魔界最外圍的瑉林的最深處，一個白衣男子席地打坐，眉眼緊閉，周身縈繞著淡淡的魔氣。

  　　他身體猛的一顫，似乎後背被什麽東西重重劈了一下，捂著胸口吐出一口血來。

  　　一隻全身紅羽，額間一點金的小鳥從他袖口飛出來。

  　　“啾啾啾！”

  　　“……我不記得了。”

  　　小鳥聽見他這麽說用力閃動翅膀，從他衣袖裏叼出一枚紅玉，再開口時不是一串啾啾啾，而是清脆的少年音。

  　　“第四百一十三次了，再這樣下去，什麽都救不了你了！”小鳥氣急敗壞道，要不是爪子還抓著紅玉，它都想直接飛上去把他臉抓花。

  　　葉醞溫點了點頭，繼續閉上眼調息。

  　　“你一個木頭身子打什麽坐啊，能有什麽用？”許是真的把它氣急了，它幾乎是口不擇言道，“你在這麽弄下去，別說把她送回去了，我看你半路死了怎麽辦！”

  　　葉醞溫睜開眼，看向它的眼神古井無波。

  　　小鳥在一瞬間閉了嘴。

  　　就在它縮著翅膀往後躲的時候，葉醞溫卻再次閉上眼睛。

  　　“在殺死魔尊之前，他不會讓我出事。”

  　　“可是祂現在是在耗損你的魂……”

  　　小鳥話未說完，足下的地上突然出現一個陣法。

  　　“她醒了，去做你該做的事。”

  　　等陸斐斐再次回到身體的時候，她已經離開了明詔峰，站在且洵峰峰門口。

  　　原主在識海中朝她笨拙的福了福身，身形隨著聲音一同散去。

  　　——謝謝。

  　　她心中一瞬間有些悵然若失，片刻後歎了口氣，抬起腳往裏走去。

  　　“啾啾！”

  　　她腳步一頓，驚喜的回頭，卻沒有看見想象中的紅色小鳥。

  　　“難道出現幻聽——”

  　　她話未說完，震驚的瞪大眼，看著突然從天上掉落在她手心的啾啾。

  　　“你從哪裏來的？”

  　　昨天她剛醒來的時候沒看見它，還專門問了其他弟子，都說沒看見紅色羽毛的小鳥。

  　　她還正擔心它被天雷劈死了。

  　　“啾。”它焉焉的叫了一聲。

  　　“嗯，當初天劫的時候你在落靈峰嗎？”

  　　“啾。”

  　　“怎麽了，心情不好嗎，還是受傷了？”她用靈力檢查了啾啾全身，卻並沒有發現什麽傷口。

  　　啾啾蹭了蹭她的指肚，“啾啾。”

  　　“你讓我去落靈峰？”陸斐斐語氣有些遲疑，“可……”

  　　啾啾不等她把話說完，就扇著翅膀往落靈峰的方向飛去。

  　　“哎——”無奈之下，陸斐斐也隻能禦劍跟上它。

  　　等她成功抓著它的時候，他們已經到了落靈峰。

  　　不遠處的大門緊閉，表麵浮了一層薄灰，已經很久沒人來過了。

  　　她看著大門上流動的陣法封印，無奈道:“我剛才就想說，我們沒有令牌進不去的。”

  　　“啾。”

  　　“欸，你能解開？”她半信半疑的鬆開抓著啾啾翅膀的手。

  　　啾啾扇著翅膀在大門上啄了一口，陣法應聲破碎，它瞬間被彈開。

  　　她接住被彈飛到她這邊的啾啾沉默對視。

  　　啾啾歪頭朝她短促的啾了一聲，紅色的豆豆眼裏滿是無辜。

  　　……

  　　陸斐斐拍了拍它的腦袋語重心長道:“啾啾啊，你死的時候記得跟我說一聲，我把你喙掰下來做成法器，絕對比修真界最厲害的法器還要厲害。”

  　　“啾！”啾啾震驚的瞪大眼，飛到她頭頂氣哄哄的啄她的頭發。

  　　她手疾眼快的抓著它，從儲物空間裏拿出一顆花生塞它嘴裏，“好了，別不高興了，你想讓我去哪裏？”

  　　啾啾一伸脖子脖子，把花生咽了下去，不輕不重的叨了她手指一口，飛在前麵帶路。

  　　陸斐斐跟著它左拐右拐，來到了一個熟悉的地方。

  　　她看著不遠處院落裏的柳樹，隨風揚起的柳枝和末梢青綠色的嫩芽，遲疑的偏頭問落在她肩膀上的啾啾。

  　　“這……他還沒回來，我們直接進去是不是不好啊？”

  　　啾啾的眼珠裏依稀顯出幾分鄙夷，催促般啄了一口她的頭發。

  　　“別啄了，我進去就是了，本來頭發就不多……”她抱怨著把頭發從鳥喙下救出來，深呼一口氣推開院門。

  　　她走到柳樹下，撿起一片柳葉放在腰側的錦囊裏，召出佩劍在屋門前做了好準備，才顫著手推開屋門。

  　　誰知道這裏麵有什麽東西。

  　　出乎意料的，裏麵並沒什麽東西，或者說，她想象中的奇怪事物，反而是鋪了與葉醞溫形象極不相符的滿地碎紙，幾乎讓她以為他們來錯地方了。

  　　“啾。”啾啾催促道。

  　　她安撫的捋了捋它頭頂的絨毛，朝最中間擺放淩亂的那堆書走去。

  　　她的目光先是被旁邊發光的靈石吸引，指尖觸碰到靈石表麵的時候，腦海裏突然出現了一副修真界的地圖，其上有紅點標紅四處，以玄衍宗為中心，分散在四個方向。

  　　“啾啾，這什麽意思啊？”

  　　啾啾低著頭閉上眼，一聲不吭。

  　　陸斐斐歎了口氣，“沒必要吧，反正都是葉醞溫讓你帶我來這裏的，你直接告訴我不就行了，不用讓我再猜是怎麽一回事了吧？”

  　　“啾。”

  　　她撓了撓頭，深深歎了口氣，開始打量起那堆書來。

  　　最上麵擺放的是一本薄薄的書冊，記錄了六十萬年間修真界的景象。

  　　從一開始的靈氣馥鬱，草木昌盛，精怪遍地，到後來的四禽繁穰，草木衰微，再難化形，天劫伊始，此後每隔萬年，便會降下一次天劫，往往是在修真界最為繁盛的時候，然後迎來數萬年的荒涼，循環往複，時至今日。

  　　她合上書，沉默許久，閉上眼魂體進入靈府，喚醒了沉睡的原主。

  　　“你來這裏……是出什麽事了嗎？”原主表情驚訝道。

  　　陸斐斐搖了搖頭，把投影石的景象給她看。

  　　“你知不知道這幾處是什麽地方？”

  　　“浮山，明瀛海，和附近的伊城……”她話語一頓，看著最後一個紅點遲疑道，“最後一個應該是在魔界，具體的位置我不清楚。”

  　　“那它們可有什麽共同之處？”陸斐斐問。

  　　原主沉吟片刻回道:“前三處皆是靈氣濃鬱之地。”

  　　她微微皺眉，她腦海中隱約有一個猜測，卻怎麽都抓不住。

  　　葉醞溫特意標注出這些地方，究竟是什麽意思？

  　　“有什麽費心的事嗎？”原主語氣真誠道，“需要我幫忙嗎？”

  　　陸斐斐心神定了定，把之前在書上看到的複述一遍。

  　　原主低頭思考片刻剛想說些什麽，腦海裏卻突然傳來一陣刺痛，疼得半跪在地上。

  　　“你怎麽了？！”她連忙過去扶住她，可手指再一次穿過她的身體。

  　　原主朝她搖了搖頭，勉強的笑了一下，聲音虛弱道:“不礙事，不過是使用禁術的代價罷了……斐斐，我們去這上麵的地方吧。”

  　　她指著地圖上的紅點，聲音堅定。

  　　陸斐斐默了默，看向她，“為什麽？”

  　　“你為什麽想去魔界？”

  　　“我……”

  　　她眼睫輕輕顫抖，半響說不出話來。

  　　原主沒有強求她回答，語氣帶著讓人安定的力量，“你想救他，對嗎？”

  　　“但即使我們直接去魔界，也沒辦法幫葉前輩什麽。”

  　　“而且葉前輩最可能是在一個月後動手，一個月的時間，如果抓緊一些，夠我們去這四個地方了。即使這標記並無含義，我們也有時間到達魔界。”

  　　“我們去這些地方吧。”

  　　麵前虛弱的甚至站不起來的魂體突然泛起了淡淡的金光，“以修者對天道的感知力，我能感覺到——這些地方對祂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