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一案完)
作者:鵲上心頭      更新:2022-07-05 15:23      字數:7884
  第28章 (第一案完)

    誰都想不到,瘦弱單薄的少年郎身手竟如此敏捷,在所有人都未反應過來的情況下,他竟以閃身至薑令窈麵前。

    而他手中的刻刀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薑令窈咽喉刺去。

    薑令窈今夜本就中了迷魂散,此刻審訊室內幽幽暗暗,她即便反應過來,手腳也跟不上,隻能眼睜睜看著刻刀近在咫尺。

    恍惚之間,她聽到裴遇的聲音:“大膽!”

    緊接著,就是眼前的寒光閃過,薑令窈下意識閉上眼,什麽都來不及細想。

    但疼痛卻並未從咽喉處蔓延開來,薑令窈喘了口氣,這才睜開眼睛。

    在她眼前,是段南軻結實有力的手臂和那把熟悉的繡春刀。

    段南軻的繡春刀跟他的官職不相仿佛,刀身並無寶石鑲嵌,刀鞘是深重的紫檀木,刀柄寬長,可雙手持握。

    但就是如此樸實無華的一把刀,卻似雷霆萬鈞,能抵擋一切狼鬼蛇怪。

    薑令窈隻聽“呯”的一聲,馮栓子就以一個不可思議的姿勢被那把平平無奇的繡春刀彈飛出去。

    她隻來得及睜大眼睛,甚至都沒發出驚呼,馮栓子就已經狼狽的摔倒在地。

    段南軻的繡春刀還未收回去,四周錦衣衛除了一個死死鎖住馮栓子的,剩下全部跪倒在地。

    “大人,是屬下之過,請大人責罰。”

    段南軻慢條斯理把繡春刀收回腰間,他看都不看跪了一地的錦衣衛,倒是彬彬有禮看向薑令窈。

    “小喬大人,沒嚇壞吧?”段南軻問,“都是本官禦下不嚴,以至小喬大人受驚,是本官之責。”

    薑令窈從來沒見過如此樣貌的段南軻,他明明臉上含笑,聲音溫和,但薑令窈卻莫名能從他身上覺察出些許怒意。

    當然,這怒意並非來自薑令窈,而是倒在地上的馮栓子。

    薑令窈做了小半年推官,雖也遇到過大案,卻並無危險,但她也並非什麽都沒見過的閨閣少女,此刻竟還能勾起唇角,展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段大人,不過是小事一樁,”薑令窈的聲音很輕,帶著安撫之意,“誰也想不到這般瘦弱的少年人竟有凶意。”

    似乎是因著她的勸解,段南軻周身氣勢瞬間淡了幾分。

    姚沅適時開口:“哎呀段大人,這不是都未受傷?喬大人說無事,便就無事,不用多費心神。”

    此案牽扯兩個衙門,若是他們順天府不開口調和,瞧那段南軻的樣子,怕不是當場就要讓幾個錦衣衛受罰。

    這事不好善了。

    姚大人深諳官場之道,此刻說的話簡直漂亮極了。

    段南軻這才道:“無論如何,都是本官之過,我欠喬大人一頓醉香樓。”

    他如此說著,便轉身看向跪了一地的錦衣衛:“還不謝過姚大人、喬大人?”

    諸人謝過,段南軻才允許他們起身。

    如此看來,段南軻在東司房是說一不二的地位,主位錦衣衛,即便是位及千戶,都以他馬首是瞻。

    此刻馮栓子已經被上了鐐銬,雙腳雙手一起綁在了刑椅上,段南軻甚至都不準備對他用刑,便道:“你自己說吧。”

    被逼到絕路的凶徒們,往往都是這個模樣,他們看似凶惡務必,卻已是全然奔潰,根本不用如何用刑。

    如此看來,這馮栓子還不如徐寶財。

    果然,聽到段南軻的話,馮栓子緩緩抬起頭來。

    他臉上的怯懦不見了,隻剩下無處宣泄的怨恨:“我想不到,你們是如何查到的,明明我做的天衣無縫,明明老天都在幫我,可你們還是查到了。”

    馮栓子的聲音如同漏了氣的風箱,呼哧呼哧,似再也燃不起心火。

    他也確實不用人問,自己便道:“我家在北地,常年征戰,跟燕京的軍戶不同,我們從小就要在營房中訓練,隨時準備抵禦瓦剌的進攻。”

    馮栓子道:“我從小身體就不好,比尋常人瘦弱許多,原來還有父兄照顧我,可父兄先後死在戰場上,家裏便隻剩下我了,我不想毫無用處的死去,隻能在軍冊上留下一行冷冰冰的數字,連名字都沒有。”

    “所以在一次戰役時,我逃了。”

    “我原來在軍營裏學了製軍器的手藝,靠著這門手藝,一路波折去禮州,並在禮州找了黑巷改換戶籍,進了禮州的匠人局。”

    禮州距離燕京並不遠,騎馬不過一日可到,也算是北地要道。

    “正是在那裏,我認識了榮金貴,榮金貴當時是去選人的,他其實認識不少黑巷的人,也是因此知道了我的事,他看我手藝好,便捏著我的把柄,讓我同他以師徒相稱,其實不過是想讓我替他做他做不了的精細活計。”

    “能進入禦|用監,是每個匠人的願望,我即便半路出家也不例外。”

    “但我想不到,榮金貴會那麽狠。”

    馮栓子冷笑道:“其實點睛手藝我已經學會了八成,隻剩大料的鑲嵌,隻要能學會這個,榮金貴就沒用了,而我就可以全然替代他。他常年吃酒,手早就不行了,這兩年來尤其艱難,所幸禦|用監大活不多,小器物我自己就能做得完美無缺。”

    “但是他太貪了。”馮栓子聲音帶著明顯的恨意,“他想要改換門庭,想要脫去匠籍,想要把禦|用監所有人都踩在腳底下,然後自己獨自離開,逍遙快活,正因此,他才會想出了鎏金佛塔的主意,並且在正麵設計了如此寶相莊嚴的佛像。”

    “可他已是強弩之末,他想盡辦法討好魏苟,卻不想想自己究竟能不能做出這登峰造極的佛塔來。”

    果然,這佛塔到底是造不出來的,亦或者說,隻剩最後一步,這佛塔都是失敗的。

    佛祖怎可有眼無珠呢?

    這是在詆毀佛祖,還是在藐視皇室?

    榮金貴被貪婪衝昏了頭腦,也高估了自己,直到佛塔建成,佛像造好,他的最終點睛依舊無法完成。

    馮栓子道:“你知道,他為了不自己擔責,想出了什麽法子嗎?”

    薑令窈回答他:“他想燒了佛塔?”

    馮栓子苦笑出聲:“不,他想燒了整個禦|用監,隻有意外起火,禦|用監都沒了,才不會立即開始做第二個佛塔,而且……誰知道這一起火,禦|用監會死多少人呢?而他是否又會因救禦|用監中人傷了手臂,不僅無法再做活,還成了忠心耿耿的英雄?”

    “如果匠人們都死了,無人可用,那這佛塔造不造都是兩說,到時候聖上隻會怪罪魏公公管理不嚴,又怎會知道是禦|用監的大家自己放的火?”

    馮栓子抬起頭,看向薑令窈:“我可以忍受他欺壓我,我可以替他賣命,我甚至可以無名無姓做他的代工,可我不能忍受,他想殺了我。”

    “他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可我跟在他身邊兩三年,日夜都要伺候他,他如何想的,我一清二楚。”

    “我看到他提前準備火油,看到他同徐寶財密謀,看到他嚇唬陳雙喜,看到他偷偷研究那燈柱,所以我想,我不能讓他辦成這事。”

    “隻要他死了,那麽我可以替他做好佛像,即便沒有那麽天衣無縫,即便不能成為傳世珍品,我也可以做出八|九分的完美佛塔來。”

    馮栓子似乎早知自己活不了,他說話陰狠又放肆:“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又哪裏能看出每一件禦器的區別呢?他甚至不知道,這兩年來的每一件榮金貴呈上去的貢品,都是我做的。”

    “我怕什麽呢?”

    薑令窈沒有去駁斥他,隻是問:“所以,你就用自己的積蓄去買了一個殺手?”

    馮栓子點點頭,待到此時,他簡直是知無不言:“是啊,桐花巷什麽都能賣,什麽都能買,但凶手可不是那麽好買的,若非我在那出料石大半年,一直都很謹慎,桐花巷絕對不接我這門生意。”

    “你們猜,不可一世的榮金貴,他的命值多少錢?”

    薑令窈沒有回答,她自是不知桐花巷的買賣價,但段南軻卻淡淡開口:“榮金貴雖是禦|用監人,但他隻是匠籍,對於桐花巷來說,隻比普通百姓高上半等,普通百姓大約值兩百兩,而他則可能是三百兩。”

    薑令窈微微蹙起眉頭,這三百兩,恰好就是馮栓子所偷賣料石的價格,但馮栓子是從去歲八月就開始偷賣,而這佛塔,是今年一月才開始建造。

    這一點,令她覺得頗有些古怪,但卻又想不出古怪在何處。

    就在薑令窈皺眉深思時,馮栓子道:“大人真是料事如神。”

    薑令窈從未聽過桐花巷之事,如此一聽,不由很是吃驚,她下意識擔心:“若是三百兩就能買一條人命,那豈不是……”

    豈不是天底下都沒有王法可講,尋常百姓還如何為生?長此以往,必將天下大亂。

    段南軻看她一眼,聲音倒是緩了幾分:“桐花巷背後來源複雜,錦衣衛也不可一一查清,不過,桐花巷一年出不了兩次買|凶|殺|人,他們大多隻做倒買倒賣之事。”

    段南軻瞥了一眼馮栓子,低聲同薑令窈道:“若非實在該殺之人,否則桐花巷是不出手的。”

    薑令窈心中陡然一鬆。

    她立時明白,應該是榮金貴想要燒死一整個禦|用監的人,而禦|用監一旦著火,一定會禍及左近普通百姓,到時候死傷便無可估量。這個行為實在太過駭人聽聞,桐花巷不知如何查到詳情,這才接了馮栓子的單。

    但人並非徐寶財殺的,徐寶財又為何一口認下?

    薑令窈抬頭看向馮栓子,她思索片刻,不由有些吃驚:“難道說……徐寶財不是為了保護你,他也確實想要殺死榮金貴,你們兩人同一時間動了手?”

    馮栓子不知徐寶財如何招認,但他看到了榮金貴死時現場,因此隻是冷笑道:“徐寶財把禦|用監當成自己命,他從來都以禦|用匠人身份而自傲,如何能接受榮金貴想要毀了禦|用監的心?”

    馮栓子嘲笑地說:“榮金貴選了他當幫手,也不是是奸猾還是愚蠢。”

    “不過,”馮栓子嗤笑出聲,“不過這都不重要了,反正啊,他們都死了,而我,也要死了。”

    ————

    話說到這裏,基本就把所有案情說明,但薑令窈還是有些不解,她道:“那為何徐寶財要替你布置案發現場?而你買|凶|殺|人,又是定的什麽殺人方式?”

    如馮栓子所言,他買|凶殺人,桐花巷肯定隻拿錢辦事,殺手大約不會多此一舉布置現場,殺人之後會迅速離開,畢竟殺手們隻為殺人而活,旁的事分毫不在意。

    也正是因薑令窈這一問,馮栓子臉上的冷漠漸漸消去,取而代之的是茫然。

    他確實也不知。

    馮栓子回憶許久,才道:“大人,我話已至此,再無什麽好隱瞞,我自知不能苟活,便索性知無不言。”

    馮栓子顯得分外誠懇:“但我確實不知殺手是如何殺人,而徐寶財又為何要那般而為。”

    馮栓子道:“但那殺手殺完人後,在我窗邊留了兩片樹葉,意思是事業已成。”

    薑令窈略有些疑惑:“那若殺手並未出手,或出手比徐寶財慢了一步,但他確實看見榮金貴已死,是否也會告知買主事成?”

    馮栓子不知如何回答,他就沒有吭聲,倒是段南軻道:“不會。”

    他聲音平靜,卻也讓審訊室內眾人都能聽見:“桐花巷講究誠信至上,若殺手動手之前目標已死,殺手會隻留一片樹葉,代表行動失敗。”

    段南軻對桐花巷倒是很熟悉:“他們甚至還會退還三成銀兩,作為行動失敗的退還。”

    薑令窈沒有斟酌段南軻話中對錯,她直接肯定地道:“那這麽說來,榮金貴就一定是殺手而為,既然如此,徐寶財的行為就更詭異了。”

    馮栓子此刻已經沒什麽好說的了,他也不在乎這些身外之事,他隻問:“你們因何猜測我就是殺害陳雙喜的凶手?在他死時,我應該正好同何三一起看佛像。”

    薑令窈道:“因你行事倉促,自以為布置了一個完美的殺人現場,可若要仔細詳查,處處皆是破綻,我們很簡單就能猜出現場是提前布置,隻等陳雙喜自己自投羅網,他死時你不在前院,似乎是有了不在現場的鐵證。”

    薑令窈歎了口氣:“但你有沒有想過,第一次榮金貴案,你就是唯一不在禦|用監的嫌疑人,到了陳雙喜案,你似乎又不在現場,一次還是運氣使然,那麽兩次呢?”

    “兩次就必是有意為之了。”

    薑令窈的話,令馮栓子一下子便滿麵頹唐。

    他喃喃道:“原來我的機關,還不夠爐火純青,還是太匆忙了。”

    薑令窈看了看段南軻,段南軻垂眸看著手中的證詞,問:“你說你要殺陳雙喜,是因他見過你去桐花巷,怕他猜出你買|凶|殺|人,但實際上徐寶財已經承認了榮金貴是他所殺,你又為何要多此一舉呢?”

    馮栓子沉默片刻,才道:“你們不認識陳雙喜,同他不熟,他平素是膽小怯懦,卻敢偷料石去桐花巷賣,是個被逼急了一定會反咬一口的狠角色,我的軍戶身份,隻有他跟榮金貴知道,想來是他揭發的我。”

    “但我不知他已經揭發了我,因而我提心吊膽,總擔心事情敗露。”

    “如今看來是魏公公保下了我,而他就被舍棄了,若大人是陳雙喜,又會如何行事呢?”

    若他們是陳雙喜,一定會把馮栓子有買|凶行為之事說出口,以換得留在禦|用監的機會。

    薑令窈點點頭,至此,大約便已全部清楚了。

    她最後問:“馮栓子,你是如何殺的陳雙喜,且說來聽聽。”

    馮栓子目光挪移,最終落到了她麵上,見她麵目溫和,並未有貶低怠慢之意,這才低下了頭。

    他低聲道:“榮金貴是怎麽死的,禦|用監很多人都不知,隻知道是徐寶財所殺,而我好好留在了禦|用監,陳雙喜看出是魏公公想要保我,而我確實不知他已說出我的戶籍身份。因此便接著出去如廁的時候,給我遞了紙條。”

    陳雙喜也很厲害,他就接著這個把柄,威脅了馮栓子。

    “他不知榮金貴是我買凶所殺,以為我就是那般膽小怯懦,被欺辱狠了也不敢反抗,因此他威脅我,若我不告訴他在何處改換戶籍或路引,他就要上告我的所有罪責。”

    馮栓子做過那麽多虧心事,自然心中害怕。

    “所以我一不做二不休,借著在造器房中製作佛像的空堂,去前庭布置了那個現場。”

    “我取了冰,用繩索布置了一個吊起機關,機關的另一頭被寫著他所要的地址的紙條黏住,他隻要扯下紙條,機關就會觸動,掉在掛環上的冰塊就會墜|落,把他砸向我早就做好的,特地裝在佛塔底部的降魔杵,那個位置本來就可以裝降魔杵,早就留好了凹槽。”

    原來如此,難怪佛塔底部那麽多麻繩,而陳雙喜對降魔杵也並未覺得有何異樣。

    馮栓子頓了頓,道:“我怕他伸手機敏,還特地在佛塔內燃了迷魂散,好讓他必死無疑,那麽喬大人。”

    “我成功了嗎?”馮栓子抬起頭,看向薑令窈。

    薑令窈同段南軻對視一眼,最終道:“你成功了。

    馮栓子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你們看,我就是禦|用監最好的匠人,誰都比不上我。”

    “可惜啊,我命不好。”

    話到此時,馮栓子便已徹底失去了苟活之心。

    段南軻見他已經把案情交代清楚,沉思片刻,道:“姚大人,喬大人,本案已審完,涉案之人死的死抓的抓,應該不會再有後續,那麽本案便在此時了結,稍後錦衣衛會重錄口供,兩位大人可去外間略等片刻。”

    薑令窈並未察覺有何不妥,待她跟著姚沅走出錦衣衛,姚沅才眯起眼睛。

    姚大人因為太過富態,臉上的肉無處安放,就把眼睛擠兌的隻能眯著。

    這會兒他眯起眼睛,臉上就隻能看出兩條縫,讓人看不見他眼睛裏的精光。

    薑令窈倒是對他頗為熟悉,他一眯眼睛,薑令窈便低聲問:“大人,怎麽了?”

    姚沅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審訊室,低聲道:“錦衣衛大抵不僅為此案而來,他們可能還要繼續審問。”

    但到底審問什麽,姚沅沒說,薑令窈也未再細問。

    兩人在西廂房另一側的屋舍略坐了一會兒,段南軻便快步而入。

    他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玩世不恭,一進來就對姚沅拱手:“哎呦姚大人,恭喜啊,這麽快就破了案。”

    姚大人也幹忙起身,笑得臉都紅了:“同喜,同喜,這案子破案之快,簡直令人震驚,段大人真是人中龍鳳,難怪陛下欣賞有加,自愧不如,自愧不如啊。”

    段南軻一把攬過他的肩膀,非常親和地道:“那還不是因姚大人手下得力,才能辦差神速,姚大人放心,此案的細枝末節本官一定會照實稟報給陛下。”

    姚沅臉上一陣驚喜之色。

    “多謝段大人。”

    段南軻非常和善:“應該的,應該的,都是同僚,以後一起辦差的機會多著呢,再說,以後說不得還得同大人借用手下的得力幹將,提前跟大人知會一聲。”

    姚沅臉上一頓,隨即又喜笑顏開:“都是替陛下當差,哪裏有借用一說?能為案子出力,是他們的福氣,還望段大人多多提拔。”

    這兩人你來我往,一字不漏,一句不停,卻每一句都讓人心中舒坦,恨不能同對方稱兄道弟。

    待到這一連串機鋒打完,兩人皆是心滿意足,一起坐下後,段南軻才道:“我們重新順一下案情,今日所錄便是最終結案書錄,會呈給陛下。”

    段南軻讓裴遇展折而書,然後便看向薑令窈:“喬大人,你請。”

    薑令窈是推官,推官之職就是協助順天府尹偵破刑案,在結案之後,一般也由推官出結案書錄。

    薑令窈早就已經駕輕就熟,此刻段南軻一開口,她閉了閉眼,便開了口。

    她先闡述榮金貴死狀,以及當時查到的線索,後又講如何驗屍、審案,最終待的審訊嫌疑人時徐寶財招供。

    這一連串說下來,她光憑記憶而說,闡述清晰,分毫不差。

    段南軻一直垂著眼眸,但耳中卻認真聽講,待她把第一案完整說完,段南軻才適時開口:“喬大人,好厲害的記性,本案能破,喬大人應占頭功。”

    不知何時,他已不再戲謔稱呼她為小喬大人,早就成了一本正經的喬大人了。

    薑令窈頗為矜持,淡淡道:“謝段大人嘉許,不敢當。”

    段南軻並未再此事多糾纏,他道:“不知喬大人是否可以推論,為何徐寶財多此一舉。”

    薑令窈微微一頓,她其實早就想到徐寶財動手的因由,但那並非審訊馮栓子的問題,故而一直未多言。

    此番段南軻詢問,她便道:“大人,依我之見,桐花巷的殺手應該是用銀針帶紅花毒殺人,他們在遠處吹針,帶紅花毒的毒針刺中死者的血脈,那針或許極細,留不下任何痕跡。待一入體,然後便會如同魚兒入海,隱沒在死者的身體血管內,若是許叔仔細詳查,查遍榮金貴每一寸骨血,大抵是可以尋出的。”

    段南軻點頭:“可。”

    薑令窈才繼續道:“我以為,其實榮金貴吃醉酒之後,就有些人事不知了,而徐寶財一路把他拖拽回禦|用監,並不知身邊人是死是活,待回了禦|用監,大約就是進門時,凶手出手吹針沒入死者身體,毒針特殊,以至死者周身其他之處並無外傷。”

    薑令窈麵沉如水,話語清脆,想來這些前因後果,她早就推敲清晰,此刻不過複述而來。

    段南軻淺淺勾起唇角,很是愉悅地聽她娓娓道來。

    薑令窈道:“依許叔所言,人中紅花毒後,因毒物入血,毒害心脈,榮金貴大約幾吸之後才死,而此刻徐寶財還以為他隻是吃醉昏睡,又因要殺人作案,所以分外緊張,並沒有注意到自己殺的其實是個死人。”

    “所以,他以銀針刺入榮金貴的喉嚨,在殺人之後他才不再慌亂,也看到榮金貴確實已經死了,便繼續布置現場,把死者擺弄成咱們看到的樣子。”

    薑令窈最後道:“徐寶財認罪時,隻說自己買了鋼針殺人,但他並不知死者死於紅花毒,當時我們猜測,可能是暗市慈悲為懷,怕他辦事不成,這才買一送一,給多送了帶有紅花毒的毒針。”

    “可這不和常理,方才段大人也說,做這些暗地生意的,最是講究誠信二字,那麽一個人要買鋼針,他們必也隻會給鋼針,不會多此一舉,因為買鋼針者不會主動說自己是要用來殺人,畢竟鋼針做什麽都可以。”

    徐寶財除非瘋了,才會在買鋼針時說自己是要用來殺人的。

    “如此,待得馮栓子買|凶|殺|人事實確鑿,我們便可把整個案子分析清楚,馮栓子買|凶|殺|人在前,徐寶財再殺已死的榮金貴,後布置屍體,馮栓子擔心桐花巷殺手並未徹底殺害榮金貴,也不知前院發生什麽,故而偷偷潛過去偷看。”

    薑令窈道:“他不是關心榮金貴,他隻是想知道榮金貴到底死了沒有,但榮金貴死時樣子實在淒厲可怖,已經在他意料之外,但他很是聰明,當場便編造了一個祖師爺天罰的借口。”

    “一切,都是那麽嚴絲合縫。”

    若非他們通過現場調查、仵作驗屍、嫌犯審問,然後兩方一起評議案情,最終才會如此迅速把案子調查清楚。

    這期間,缺一都不可。

    待得薑令窈說完榮金貴案,那麽陳雙喜案便不用再多複議。

    這一次禦|用監連環殺人案件,便在此時終結。

    姚沅裝糊塗一把好手,也不問功勞如何,他立即便起身道:“本官知曉今日辛苦,不如早些回去歇息,若段大人還有其他案情未明,可於明日派人至順天府衙門,順天府自會配合。”

    薑令窈便也跟著他一起起身,同段南軻行禮。

    “段大人,下官告退。”

    段南軻穩穩坐在椅子上,他仰頭看向薑令窈,忽明忽暗的燭燈在他身後彌漫,襯得他半張麵容英俊似仙。

    他一半於光明,一半於黑暗。

    段南軻衝薑令窈粲然一笑:“喬大人,回去好生歇息,白日應當……”

    段南軻聲音微頓,卻越發溫柔:“白日家裏應當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