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竹馬的白月光09  嘖,五分鍾(一更……
作者:掛疏桐      更新:2022-07-04 22:08      字數:2704
  第98章 竹馬的白月光09  嘖,五分鍾(一更……

    鍾先生沉默地覷了一眼他的手,卻並未伸手回應,隻淡淡點了點頭:“鍾元白。”

    宴之倒也並不覺得尷尬,坦然將手收回,目光落在了講台後的池螢身上,低聲隨口問道:“鍾先生是教什麽科目的?”

    “新聞理論。”鍾元白言簡意賅,似是並不想和他有太多的交流。

    宴之從側兜中掏出一塊懷表,將表盤打開立在麵前的課桌上,十分不走心地點頭道:“哦,不錯,有前途。”

    鍾元白聽出了他話裏隱含的幾分諷刺意味,斜斜掃了他一眼,皺眉道:“我們係的課程不對外開放,即便您是杜先生的朋友,也要先申請旁聽資格。”

    “我不是杜先生的朋友,”宴之唇邊泛起一絲笑意,“我是杜先生的家屬。”

    鍾元白依然不為所動,“就算是家屬也一樣要申請。”

    “可不才還是貴校的校董,”宴之輕敲了敲課桌,神情自若,“這棟樓,我捐的。”

    又目光一轉看向對方,似笑非笑道:“鍾先生的工錢,也是我發的。”

    鍾元白麵色一緊,隨即不太自然地清了清嗓,避開了他的目光,“那……那您就聽吧。”

    講台前的池螢遠遠望著教室最後神情各異的那兩人,一時也弄不清他們究竟在談論些什麽,隻能暫時按下心中的疑惑,不動聲色地繼續著她的講課:

    “在西方的政黨報刊乃至商業報刊中,新聞評論一直占據著舉足輕重的地位,而對於我們自己的報紙而言,新聞評論其實還處於一個較為初級的階段……”

    “好了,大家若是有什麽問題,可以自由提問。”

    第一排的女學生立刻舉手:“杜先生,我有一個問題,如果說新聞報道還能盡量從客觀角度來進行的話,評論就一定會帶著個人觀點,若是如此,豈不是和新聞報道的客觀性相悖嗎?”

    池螢笑著點點頭,“當然,你說的沒錯,評論就代表著觀點,有觀點就一定會有立場和偏向。有的是個人的偏好所致,但更多的則是記者背後報館的立場。”

    “人人都有自己的立場,可有立場,並不代表著就要強行灌輸自己的觀點,作為一名記者,你的評論應當針砭時弊,發人深省,給受眾提供一個可選擇的思考方向。”

    “換句話說,你的立場決定了你所指的方向,你可以當一個燈塔、一個路標,但絕不是強行改變別人行進方向的路障。我們所說的客觀,指的是你的評論要圍繞客觀的事實展開,如果真的僅僅隻是用自己的觀點給受眾洗腦,那咱們不就成了那些怪力亂神的邪教了嗎。”

    學生們哄然笑開,教室後排卻突然插進來一個突兀的聲音:“杜先生,我也有一個問題想要請教。”

    池螢循著聲音看向後排,笑道:“鍾先生,感謝你來聽我的課,請吧。”

    “您客氣了,”鍾元白站起身來,神色略有些凝重,“杜先生說評論有偏向,究其根本是報館背後的立場,可作為讀者又該如何分辨每個報館的不同立場呢?作為普通民眾,誰會了解報館背後的彎彎繞繞,他們隻會信奉白紙黑字上的內容,那豈不是會被那些帶著觀點的評論牽著鼻子走,您所謂的客觀評論,不過也隻是另一種更為隱晦的洗腦罷了,說來和邪教也沒什麽區別。”

    池螢走下講台,鞋跟在木質地板上發出清脆的響動,她一步步緩緩走向教室後排,淡然問道:“那依鍾先生之見呢?記者就不該寫評論嗎?”

    “寫,自然也可以寫。”

    鍾元白垂頭看著逐漸走進的池螢,但不知怎麽的,明明眼前的人瘦弱纖細,卻讓他不自覺的有些心虛。他清了清嗓,聲音有些發緊:“但記者的立場應該獨立於報館的立場,美利堅的辛迪加專欄就是如此,記者以自己的立場發聲,他們不與任何勢力勾結,不為任何黨派說話,他們置身邊緣,隨時可以抽身隱退*,這樣的觀點才是最客觀的,杜先生以為呢?”

    他話音剛落,坐在他身邊的宴之卻突然伸手在懷表的表冠上擰了擰,表麵上鑲嵌著的一個小表盤上的指針,就此飛速走動起來。

    鍾元白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卻見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連半分目光都未分給自己,隻含笑看著款款而來的池螢。

    而此時池螢的腳步一頓,正好立在了教室的最後一排課桌旁,她雙手抱臂,點點頭道:“同學們,鍾先生說得不錯,辛迪加專欄確實是一種可取的評論形式,但是——”

    她的話音一頓,看向鍾元白的目光瞬間多了幾分鋒芒,“可鍾先生似乎忘了一點,難道西方的報刊就真的允許那些和自己立場相悖的觀點刊發出來嗎?”

    還沒等他回答,池螢卻又話鋒一轉,突然問了句:“不知鍾先生每天走哪條路來學校呀?”

    “……”鍾元白愣了愣,下意識回了句,“吳家巷。”

    “哦,鍾先生是抄近道來的,”池螢笑著轉身,再度向走到了講台旁,“小巷子裏可不安全,鍾先生可要小心好自己的荷包,不要被扒手摸了去。”

    鍾元白蹙眉,“你究竟想說什麽?”

    池螢腳尖一點轉回身來,目光掃過教室裏的眾人,語調泠然:“鍾先生,同學們,我們今天能聚在這個教室裏,至少說明大家的生活都還過得去。滬市的汽車不少,高級西餐廳和咖啡館也屢見不鮮,我們能吃上正宗的牛排,看到最新的荷裏活電影,晚上還能去傅老板的百樂門跳一支舞,這裏繁華程度和我曾經留學過的英格蘭相比,甚至都不逞多讓。”

    “但是,這隻是我們的滬市,並不是所有人的滬市。”

    “小巷子裏的扒手,街邊麵黃肌瘦的乞丐,肩負重擔的黃包車夫,甚至花街柳巷裏的妓子,這裏也是他們的滬市,可你們不會多看他們一眼,你們也記不住他們究竟是什麽模樣。我們和他們生活在同一座城市裏,卻仿佛被一層厚厚的玻璃隔開,像是活在了兩個世界裏,我們和他們的生活,也確實是天上地下兩個世界。”

    “但是我們這樣的生活不會持續太久的,我們現在在虛幻的天上飄著,卻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重重的摔下地來,過上那些我們從未正眼瞧過,卻一直默默存在的生活。因為這才是真正的滬市,那些被虛假的繁華掩蓋著的滬市,一個充斥著各個國家的租界,近乎分崩離析的殖民地。”

    教室裏沉默的落針可聞,學生們都不自覺地垂下頭來,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

    池螢歎了口氣,將語調放緩了些,“我不是要指責各位,我想說的是,你們作為新一代的報人,不能隻看到自己麵前那塊方寸之地,誠然,西方的新聞學說比我們更成熟,也有許多值得借鑒的地方,但你們要記住,我們的報紙是要給自己人看的,是要傳到那些你們從未踏足的角落裏去的。”

    “你們不是隻能單調重複事實的寫字機器,你們的文字,可以變成一盞燈火,照亮那些最陰暗的角落,也可以變成一把利劍,直擊敵人最致命的軟肋。”

    她將頭抬高了些,看向後排的鍾元白,朗聲道:“鍾先生,理論固然重要,但現實也不能忽視,若是被理論所束縛,將現實棄之不顧,埋在自己的書堆裏照本宣科,難道就能達到您心目中的新聞理想了?”

    鍾元白一臉怔忡,望著池螢張了張嘴,半晌後卻沒能發出半個音節。

    一旁的宴之按下懷表上的表冠,輕笑了聲,頗有些幸災樂禍道:“嘖,五分鍾,看來我還是高估了鍾先生的實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