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作者:梨落煎雪      更新:2022-07-04 14:55      字數:5183
  第71章

    “賤婦!”乾隆抬腳踹了過去, 王氏身子飛出兩米遠。

    王氏的話字字剜心,富察皇後緩了好幾緩喝了口參湯才吊住了精神,“本宮對你不薄, 皇上也對你恩賞有加, 富察氏也對你不薄, 你為什麽要做……”

    “皇後娘娘是想我為什麽要做這樣的事情?我為什麽要做這樣的事情?哈哈,去問富察氏, 去問你的好母親!本來, 我可以嫁給門房上的張旺, 結果你母親為了自己的勢力,一定要我嫁給劉莊頭,劉莊頭脾氣粗暴, 動輒打罵,我第一個孩子就是被他打掉的,你們的孩子重要,我的孩子呢?我一輩子都毀在了你們富察氏手裏!!誰替我鳴冤?因為我是服侍人的就該低人一等嗎?你們富察氏草菅人命,也別怪我心狠手辣。”王氏淒厲道, 提到當年的事,恨不能起身啖其肉,飲其血。

    “我的第二個孩子剛落地, 剛吃了我的奶沒幾口,因著皇後娘娘孕期將至,奴婢就被選中送進宮來做奶娘,我的孩子誰來照料?我說不願,是你母親恩威並施, 一定要我進宮來伺候, 我進宮不過三個月, 我的孩子就得了風寒好容易才救回來。我又該找誰去哭?你們富察家喪盡天良,如今報應不爽,應驗在你兒子身上,可真他娘的痛快!”

    “拖出去杖斃!”乾隆暴怒道,額頭青筋爆起,目眥欲裂。

    精奇嬤嬤聞言趕緊提了王氏出去。

    “不可能,這不可能,怎麽會是她,不可能……”富察皇後怎麽著也想不到會是她最最放心的奶娘下狠手,“原以為是永琮體弱,三災兩病,沒想到,沒想到……”富察皇後再次昏厥了過去。

    期間,富察皇後醒了昏,昏了醒,昏迷中仍振振有詞,“報應不爽,報應不爽……應驗在我兒子身上……”

    長春宮又是一片混亂。乾隆下死令,不許任何人說出去。然而杖斃了奶娘王氏,慎刑司裏拖出來的宮人全部逐出京城,永不錄用,難免不讓人多想。

    景仁宮內,蘇梨末窩在錦榻上,無甚精神,喝著霜降新煮的奶茶也提不起半分精神。聽到冬雪回來學舌說所有伺候的宮人都打發出去了,奶娘王氏杖斃,宮中早已流言頻生,總算回過點神來。

    誰能想到竟然是貼身伺候的奶娘出了問題。

    *

    翌日將晌午,暗沉沉了幾天,第一場雪總算下下來了,小雪珠滴滴落落。

    “哎,聽說了沒,那處燈火通明一夜,聽說那位主子鬧騰了一休不得安睡,嘴裏念叨著什麽報應不爽,要索命來索我的命,又是什麽放過我兒子,我可憐的永琮,什麽的。”

    “怎麽沒聽說,也是可憐,如珠如寶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驟然夭折,換誰受得了。”

    “從前聽伺候的人說過,小主子身子弱得很,都一歲多了,輕易不讓跑動呢,看看隔壁的八阿哥,還比他小幾個月,壯碩的跟一頭小犀牛一般,嗨……”

    “報應不爽是什麽意思?那位素來仁厚,難不成也造了什麽業障?不至於吧?”

    “沒看打死了王奶娘,這中間肯定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是那位,就是那位家裏出了問題……”

    “別說了別說了,聽著怪嚇人的,要是被人知道咱們在這裏嚼舌根,隻怕沒有好果子吃。”

    “可不是,散了吧,這幾天還是謹慎這點兒好,別行差踏錯,賠了小命兒,警醒著吧。”

    “嗨,走了走了……”

    四五個小宮女提著食盒各自散了。

    冬雪也來提膳,隱隱約約聽到了幾句,然而這樣的是非堆如今她是不會趟的,隻作不聞,提著食盒趕緊回宮。

    原本今兒是初雪天,可以添鍋子,然而如今這般的情形,怎麽好大張旗鼓要吃要喝做那般沒腦子的事兒,因此隻拿了分例的菜肴趕緊回宮。

    冬雪提了食盒回來的時候,霜降也從阿哥所回來正在廊下踩巾帕毯子去除腳上的水漬。冬雪也走上前跺了幾下腳隨後和霜降一同進了殿內伺候。

    冬雪淨手擺膳食,霜降則上前一一回稟:“奴婢逐一查看了三阿哥和六阿哥的一應器具,包括被褥衣裳鞋襪,門窗紗帳等,確保無虞,又把娘娘給的銀錢逐一分發給伺候的人,好生叮囑了一番。所幸惦記著要背誦《千字文》這幾天倒也安省聽話。就是奶娘說六阿哥昨兒有些嚇著了,夜裏哄了好一會兒才睡了過去,奴婢也就多安撫了伺候的奶娘幾句,讓她用心伺候,說娘娘定有重酬。”

    “嗯,你做得很好,本宮放心。”蘇梨末點點頭。看到冬雪擺好了膳食,上前坐了。

    “雖然皇上吩咐了不允許人多言,但是剛奴婢去拿膳食的時候,還是聽了一輛耳朵,似乎說什麽報應不爽,要索命索我的命……奴婢不敢多做停留,拿了膳食就回來了。”冬雪把筷子遞給蘇梨末壓低聲音說道。

    “這些話隻當不聞,以後切不可再提起,你嘴厲害,等會兒吩咐所有宮人,不允許他們紮堆議論主子的事兒,更不允許搬弄口舌,安守本分。”蘇梨末叮囑道。

    “奴婢這就去。”冬雪說著退出了正殿。

    *

    一連多日,後宮沉浸在哀痛中。七阿哥永琮的喪儀較皇子從優,諡曰悼敏皇子,會隨葬於朱華山端慧皇太子園寢。

    旁人再怎麽悲傷哀歎也就是幾日的功夫,然而這般變故對富察皇後來說是毀天滅地的災難。自那日昏厥在阿哥所,抬回長春宮又親自提審了奶娘王氏,悲從中來,痛不欲生,整夜整夜的睡不好驚恐夢魘纏綿病榻,白日裏思念那早夭的孩兒,兼之自責萬分,眼淚成鬥往外倒,本來就有月子病,見風流淚,這些日子日日哭,夜夜哭,眼睛更是熬得半分精氣神兒都沒有。

    乾隆時時陪伴在側,然而看著富察皇後這般自責,為那薨逝的孩兒流淚,隻覺得心肝脾肺腎都移了位,五內具憂,眉頭沒有一日舒展。漸漸的每日在長春宮待的時辰越來越短,晚上也沒有夜夜留宿了。見了傷情。

    自富察皇後臥病,日日是嫻貴妃在旁侍疾的,乾隆也提議讓其他妃嬪過來輪番侍疾伺候,然而富察皇後拒絕了,見誰都膩膩的,實在沒半分心思應付,沒得日日勞師動眾,不是真心為著你好的人,這般遭遇下,隻會來看她笑話吧。

    蘇梨末隔三差五的親自下去小廚房或是熬製參湯,或是烹飪一些雞湯、魚湯等滋補的湯水,或者親手做一些點心,讓霜降親自送去長春宮。

    雖然皇後娘娘不讓大家去侍疾,但她也不能真的實心眼子到不聞不問,且不說皇後娘娘對她一直不錯,就是妃妾的本分也該盡心力侍奉不能錯了這道章程規矩,送去的湯水糕點吃也好,不吃也罷,總歸她能做的該做的都做了。況且都是為人母的,驟然喪子的疼痛她感同身受。

    如此過了月餘,進入臘月,狠狠下了兩場雪越發的冷了。

    嫡子早夭的風波和餘怒也漸漸消弭,除了為人父母的,其他人不過是應付了事。

    蘇梨末也在景仁宮待了月餘,除了帶著景順去過太後處兩次,去過阿哥所兩次之外,幾乎都待在宮內。

    這日,出了太陽,蘇梨末坐在窗邊,透過明紗看屋簷下的冰淩珠子滴滴答答的化水,她素來喜歡上凍結的冰淩柱子,從來不讓宮人把正殿簷下的清除掰去,隻等著它們自己融化,聽那滴滴答答的水聲,別有意趣。

    正看著,隻見乾隆踏進了景仁宮,這是蘇梨末沒想到的,趕緊從錦榻上下來穿上鞋子起身迎接,轉眼間就到了廊下。

    蘇梨末迎了出來,爭取不錯半分規矩,免得又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讓她沒好果子吃,“臣妾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金安。”

    “去偏殿。”乾隆說完十分熟練的往偏殿走去。

    蘇梨末起身這才看到乾隆身後跟了十幾個他太監,最前的倆抬著銅鍋子,裏麵熬住了濃濃的紅油辣鍋,後麵十人提著食盒,想來是各色刷鍋的肉和菜品了。

    蘇梨末忙帶著霜降和冬雪去布置,索性宮人知道她每到冬天最喜吃鍋子,偏殿一應都是幹淨整潔,每隔兩三日都要大掃除一遍的。雖然這個冬天還沒叫過一次鍋子。

    片刻功夫,銅鍋紅油辣火鍋就熬煮上了,李玉抬手示意所有人到廊下伺候,殿內僅餘了乾隆和蘇梨末二人。

    月餘來,這還是蘇梨末頭次和乾隆二人單獨相處,不得不說,這廝麵容疲憊了幾分。最鍾愛的嫡子夭折了,怎麽能不悲痛。

    看乾隆沒說話,蘇梨末也並未言語,先給乾隆調製了醬碟,沒有放小米辣圈兒,再給自己調製了一碟,隨後拿起公筷開始涮羊肉,紅色的肉片幾經翻滾變色,夾起來放到了乾隆麵前的小碗裏。

    乾隆拿起筷子歎了口氣,撿了塊肉放到了嘴裏,辛辣刺激著他的味蕾,一塊,又一塊,連著幾塊肉吃下去,額頭起了一層薄汗,舌尖的痛感不知怎的,讓他心頭的痛感似乎減弱了兩分。

    蘇梨末看乾隆一口一口吃得快,忙又夾了一些鮮牛肉片下去燙煮,變色撈起碼在乾隆的小碗裏。看著碟子上的鴨掌和老豆腐,知道乾隆在她的帶動下也喜歡吃,趕緊先煮下在鍋裏,等結束後剛好吃。

    乾隆吃的極快,蘇梨末也下的極快。這還是蘇梨末第一次見乾隆吃飯不是慢條斯理,這般的狼吞虎咽,不過沒多久,她終於知道為什麽了。

    乾隆不擅長吃辛辣食物,這般兩波鮮切羊肉牛肉吃下去,又吃了兩塊蝦滑,又辣又嗆,滿頭大汗,眼眶微紅,甚至有淚珠兒流了下來,足足無聲流了幾息的功夫,直到口中塞的雞肉卷兒如同嚼蠟,再也咽不下去,才放緩了用膳的速度。

    蘇梨末知道,這是乾隆借著辣火鍋的油頭,把這些日子喪子的哀痛散出來。旁人還能大聲哭嚎幾嗓子,然而這廝是帝王,從小的教導就是含淚和血吞,有淚不輕彈,然而中年喪失嫡子,這般事情不是誰都能壓製住承受的過去的。想必真是心裏痛極了。

    行叭。

    蘇梨末隻當不知,不該她知道,不該過問的事情,她自然不會多嘴,端了盞菊花涼茶放在旁邊,然後接著開始涮菜。臨了把鴨掌和辣豆腐撈出來,吃完這些,一頓火鍋是吃完了,乾隆情緒也平穩了不少,開口吐出五個字:“朕先回去了。”隨後出了景仁宮。

    蘇梨末起身恭送之後,看著案幾上頗豐的菜品,在銅鍋裏加了寫湯,這才坐下來涮肉涮菜自己吃,竟然還有手工扯麵,她的最愛。

    蘇梨末吃完,回到寢殿,霜降早就熬製好了冰糖雪梨,熱乎乎甜絲絲的喝一盞正好。

    *

    翌日,吃完晚膳,蘇梨末窩在錦榻上盤綠檀木串兒,霜降和冬雪兩個搬了腳蹬坐在旁邊,一個烹花茶,一個撿了栗子放在炭盆旁邊烤,屋子裏有淡淡的花茶味兒,混著香甜的烤栗子味兒。

    蘇梨末有一搭沒一搭撿兩顆吃,同二人說話逗趣,倒也閑適。

    “皇上駕到。”屋外唱道。

    蘇梨末等人忙起身請安,“給皇上請安。”看乾隆徑直坐在了錦榻上,一言不發,蘇梨末自行站了起來,擺手示意霜降她們下去,自己親自拿起琉璃盞倒了一杯花茶放在案幾上,又拿鑷子撿了幾個熱乎乎的栗子放在了小碟子上,這才在另一邊的錦榻上坐了下裏。

    “皇上喝盞花茶,嚐嚐現烤的栗子。”蘇梨末溫聲說道。

    乾隆抬手揉了揉太陽穴,眉頭緊鎖,吐出兩個字“頭疼。”

    聞聲,蘇梨末脫去護甲和鞋子上了錦榻,幫乾隆揉太陽穴,擦了薄荷葉腦油,手上又加了兩分勁道,聽著乾隆嗓音裏略放鬆滿足的發了一聲,知道這樣的力度很合適,就沒有多話,隻做手頭的功夫。

    殿內香甜的味兒,讓乾隆周身的疲憊漸漸散了,端起琉璃盞嚐了嚐玫瑰花茶,又撿了塊栗子吃。香甜軟糯,吃下去胃裏暖暖的,很熨帖。月餘來,第一次這般舒坦。緊繃著的心弦兒也鬆散了不少。

    日日看著富察皇後以淚洗麵自責不已,他的心裏越發的不好受,見了彼此反倒更傷心了。因此這些日子,宿在長春宮越來越少,都是回養心殿的。昨兒在景仁宮吃了辣火鍋,發泄出來,心裏鬆弛了一些,今兒晚上原本已經到了養心殿,不知怎的又想到了景仁宮,索性來了。

    果然沒來錯,景仁宮依舊這般的清淨,能叫他放鬆。

    “這些日子你都做些什麽?”乾隆開口問道。

    “臣妾帶著景順去見過兩次太後。做了些小點心帶去了阿哥所,永瑢頗用功,不過月餘的功夫,幾乎能把《千字文》通篇背下來,隻有七八處記混了,估摸著等臣妾下次去阿哥所探望,想必他已經能流利的背下來了。這些天冷得很,在上書房有炭火供應還好,每日下午都要在演武場練上一個多時辰,永璋的手生了凍瘡,小拇指紅腫了一塊,臣妾讓羅太醫配了上好的藥膏子送去。永璋騎馬已經很嫻熟了,說是過些日子就會開始練騎射。臣妾又讓人重新做了兩條耐磨好穿的褲子給永璋。”蘇梨末緩緩說道,撿了這些日子的事兒來說。

    蘇梨末嗓音本就低低柔柔的,此刻緩緩講著日常發生的在平凡不過的瑣事兒,乾隆聽著並不覺得無聊,甚至還聽的頗有趣味兒,“還有呢?”

    看這廝還要聽,蘇梨末幹脆又撿了些事情來說,“之前臣妾讓禦膳房準備了些柿子,挑選出個頭勻稱、色澤紅潤且微軟的,洗幹淨擦幹水削皮經過幾道工序後吊起來自然風幹。在陽光下吊曬,糖分慢慢積累,水分逐漸蒸發,晾曬出霜。如今這時節拿出來吃當真是不錯。之前送去太後宮裏的,太後吃著也說好吃,臣妾打算明年多準備一些,到時候也好分到各宮裏大夥兒都嚐個新鮮。白霜外皮下,金燦燦的膠裝果肉,晶瑩剔透半流心,甜而不膩好滋味。”

    這些無關緊要的話,越發讓乾隆身心舒坦。前朝和後宮,沒有一日安生。今兒朝上,大臣們喋喋不休,吵的他腦仁疼。後宮……除了富察皇後這邊,其他妃嬪也來請過他兩三次,都這當口了,還想著爭寵,邀寵,糊塗沒長心肝的東西們。

    看乾隆放鬆了不少,眉頭沒有再緊皺,蘇梨末揉了會兒太陽穴手腕子酸軟,索性叫了霜降端熱水進來伺候乾隆他們二人洗漱,時辰也不早了,不如早些就寢。

    伺候二人洗漱好,吹了寢殿的燈,隻在錦榻上留了一盞,霜降帶著伺候的人下去了。

    一室靜謐,蓋被就寢,在蘇梨末神思縹緲就要睡著的時候,身畔的人突然開了口:“得閑,你去開導寬慰一下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