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交易
作者:令疏      更新:2022-07-03 15:13      字數:7624
  第40章 交易

    宋玉牆忍不住攥了攥手中的帕子, 正是繡著“阿蒙”的那一張。

    這些時日,她就是靠著這張帕子與報仇的念想,強撐了過來。

    按下心中的激動之情, 宋玉牆放下了車簾:“先去棚子那裏——你記得尋個空閑的時間, 去城門那裏找一位路公子。”

    丫鬟又開始在心裏嘀咕:自從顧公子出事之後,小姐周圍總是會出現那位路公子的身影, 恐怕也是要向小姐示好的。

    但路公子瞧著就是吊兒郎當的模樣,可是不著調得很,明顯就和那殺千刀的馮蝽一派路數。

    阿彌陀佛, 希望小姐不要因為一時的打擊,瞎了眼睛才好。

    馬車緩緩地走過,沈陸離正拿著買好的雪花酪回到容嬌的身邊。

    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馬車,他彎腰將牛乳雪花酪遞給了容嬌, 順便將籃子接了過來。

    容嬌望著手中冰冰涼涼的一小碗, 不由嘟了嘟唇。

    說是小碗的,結果真的隻有兩三口呀。

    沈陸離仿佛看出了容嬌的心思, 故意道:“這可不能吃多,不然等會兒進到錦江河畔, 那些個熱乎乎的油炸豆腐、艾葉粽子和艾窩窩什麽的, 可就是不能吃了。”

    “嗯, 我知道的。”容嬌思來想去,覺得舍棄不了熱菜的美味,隻能忍痛割愛, 少吃一些雪花酪了。

    她小心地舀了一勺雪花酪,還十分講究地帶上了一些果幹與堅果碎, 寶貝地含在嘴巴裏頭。

    乳香濃鬱的冰酪在嘴中一層層地化開, 由冰涼漸次變得溫軟, 那股子香甜的滋味也隨之愈加濃鬱。

    抿完這一小勺的牛乳雪花酪,再嚼一嚼嘴中的果幹與堅果碎,又別是一番豐富的口感與滋味。

    容嬌好吃得眯了眯眼睛。

    “咱們走吧,日頭快要曬到這兒了。”沈陸離望著容嬌一臉心滿意足的表情,也跟著彎了彎眼。

    他一邊抬手為容嬌遮擋灑下來的陽光,一邊輕聲對容嬌說道。

    容嬌又挖了一小勺雪花酪吃,聞言有些疑惑道:“咱們去哪兒呀?賽龍舟都要開始了,咱們應該趕緊找個視角絕佳的地方才對。”

    若是旁邊還有些賣吃食的小攤子,那就更是美妙不過了。

    雖是看不清容嬌的麵容,但沈陸離能想象出薄紗下,容嬌圓睜的杏眼。

    清清澈澈,帶著疑惑與驚訝,像是森林裏蹦過的兔子。

    “這底下的視角再好,能有我找的地方好麽?”沈陸離笑了一聲,側身指了指右上方的一角。

    容嬌抬眼望去,正是一個開在錦江邊上的酒樓,金瓦飛簷,十分氣派。

    等看到酒樓的牌子,容嬌不免激動了起來:“是珍味樓!我在禦膳房聽禦廚們說過,宮外珍味樓的當家大廚很有幾分本事,比起宮內的禦廚也不遑多讓!”

    然而下一瞬,容嬌就有些喪氣:“我還聽說……他們的價格也值得上一個‘珍’字。”

    陸離若是請她去珍味樓吃東西,豈不是太過於破費了?

    要不還是勸一勸陸離吧?

    容嬌歪著腦袋開始思索,沈陸離卻是一眼看穿了容嬌的擔憂。

    嬌嬌真是什麽都為他考慮。

    沈陸離心中像喝了蜜糖水一樣甜。

    “不用擔心。”陸離不由分說地拉起了容嬌的腕,將容嬌帶向珍味樓那裏:“珍味樓這地皮與門麵,都是向我母親租的,且我母親還向珍味樓裏頭投了錢,也算是珍味樓的老板之一。”

    “所以說,阿嬌,不用擔心錢的問題,”

    容嬌不由想起自己醉酒那日,和沈陸離談起過她的母親。

    沒想到陸離的母親不但生得像仙女,在經商方麵也是這般厲害。

    “陸離,你母親真是厲害!”容嬌不禁讚歎出聲。

    沈陸離聞言,眼神微微閃了一下,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來。

    路蕤的母親的確精明強幹,將手下的田產鋪子管得井井有條,也因此得到了路老國師的賞識,做了路家的媳婦。

    要知道,當時路老國師定下一個商戶女為兒媳的時候,可是整個京城都轟動了的。

    而他的母親,精通文墨,任何經典皆是信口拈來。

    是另一方麵的厲害。

    容嬌歎完,就隨沈陸離走到了珍味樓的招牌下。

    遠看隻覺得珍味樓氣派無比,走近了才發覺它的金碧輝煌,連招牌都是嵌著金邊的。

    她心裏又打起鼓來。

    然而從珍味樓的堂中傳來一陣極豐美的香氣,帶著讓人難以忘懷的濃鬱肉香。

    不是禦膳房中常年飄散的、那種燉煮的肉香,豐沛而充盈,伴著與各種清爽蔬菜搭出來的鮮美。

    珍味樓中傳出來的,是一種極為熱烈的炙烤香味,能讓人感覺出獨特的炭香與誘人的香料酥氣。

    它濃濃烈烈地撲到人麵上,蠻不講理地在一瞬之間奪走了所有的注意力,甚至在過路人的腦中勾勒出一副炙香誘人的畫麵:

    被燒熱的炭火閃著暗紅色光,滾熱的溫度升起一道看不見蒸汽牆,火熱地舔舐著上方的肉塊。

    肉塊的顏色漸漸從生紅轉變為熟色,表麵泛起瑩亮動人的油光,搖搖滾滾的,最後從焦褐色的邊緣墜下,落在炭火裏麵,又激起一陣油香。

    原本行色匆匆、準備去錦江旁邊占個好位置的路人們都不由紛紛駐足,眼中露出陶醉的神色。

    “哎呀,一聞這味道,就知道珍味樓的花炙排骨要起鍋了!”

    “是呀是呀,以前我可嚐過一回,那味道美得不得了!就可惜價格太貴了!”

    “你說得對,嗐,等我臨死之前,指定要來吃一回!”

    容嬌也不由地咽了咽口水。

    等聽到最後一位路人的評價,她不由得肅然起敬——能將一道膳食做得讓客人臨死前還掛懷,這便是最高的境界了!

    “走吧?”沈陸離見容嬌被香呆了,眼中的笑意加深了些許。

    容嬌忙不迭地點了點頭:她此時對那一道花炙排骨可是充滿了好奇心。

    若、若是很貴的話,她回頭就將自己存下的那些私房錢都給陸離。

    再給陸離做好多好多好吃的!

    沈陸離剛帶著容嬌站定,珍味樓裏麵就有人迎了上來,格外地熱情:“皇……少爺您來啦?您訂的包廂早就打掃幹淨了,正等著您來呢!”

    珍味樓一向講究風範,連點菜的丫鬟、上菜的小廝,都有股秀雅端莊的模樣。

    其中掌櫃的更是作一副書生公子的模樣,何時如此笑臉熱情過?

    過路人竊竊私語起來:這是哪家尊貴的公子小姐,在端午自己跑出來玩了?

    不對,瞧著兩人這模樣,別怕是朝廷的命官命婦吧?

    難怪掌櫃的如此好顏色。

    當掌櫃的說出第一個字的時候,沈陸離冰冷的眼風就漠然落下,讓掌櫃的悚然改口。

    容嬌倒是沒注意這些小細節,站定後就下意識地往香味飄來的地方看,心頭嚐試分辨出這花炙排骨裏麵放了哪些香料。

    “少爺請,少夫人請!”掌櫃擦了擦額頭的汗,趕忙低頭作出請的動作。

    沈陸離的神色略微溫和了一點,帶著容嬌上了二樓的靠近臨江邊上的包廂。

    這包廂視野絕佳,站在上頭從鏤空的窗口看去,能將整條波光粼粼的錦江都收入眼底。

    微風拂來,錦江上的漣漪好似就泛在人眼前,隻一伸手就能觸碰到清涼的江水。

    容嬌一進去,就奔向窗邊,驚呼著向外頭的景色望去。

    她向下一望,什麽都看得一清二楚,連最右手邊等候的賽龍舟成員,也能分得清臉。

    確認圍著的欄杆能保證容嬌不落下後,沈陸離就放心地挪開了眼,一掃室內的擺設。

    不是珍味樓一應的奢華靡麗,而是偏向水墨清雅,牆上還掛著一副大雁雙飛圖。

    香爐中並未燃起香料,而是鋪滿了新鮮的艾葉,堆疊成花的模樣,清清爽爽。

    他微微頷了頷首,算作是滿意。

    掌櫃略微放了放心,瞧了眼容嬌活潑的背影,他小聲請示道:“少爺,該到點餐的時辰了,不知少夫人喜歡怎樣的口味?”

    “你將食單都拿過來罷。”沈陸離吩咐了一句,旋即就走到容嬌身邊,柔聲問道:“要不要先來看看食單?”

    容嬌回頭嬌俏一笑,從矮矮的欄杆底子上跳下:“好!”

    這回,是掌櫃的親自過來記單。

    “先記一份花炙排骨。”沈陸離見容嬌皺著眉鑽研菜單,不覺輕笑,先替容嬌點了一份。

    掌櫃的趕緊記下,又看容嬌的目光不時落在底下的定價上,心裏明了,又對著容嬌道:“您便放心點,您是咱們店裏的貴客,又正逢端午,這價錢都要折大半的。”

    容嬌總算徹底放下心來:這上麵的價錢雖然有點貴,但是折上大半,就算點上一大半,也不過是年節裏,主子們揮一揮手的賞賜罷了。

    更何況,皇上最近可喜歡賞賜她們禦膳房了,恨不得天天賞賜下來。

    “要一份薑醋金銀蹄子、涼拌素什錦”容嬌點了自己想吃的,也沒忘記沈陸離:“陸離,我記得你愛吃酸甜口,點明珠豆腐與糖醋鮮蔬怎樣?”

    沈陸離眼中略微有些驚訝,他用眼神詢問容嬌:就點這幾道菜麽?

    像什麽芙蓉鮮蔬湯、雀舌羹、螃蜞豆腐,可都是珍味樓的招牌之一。

    容嬌的柳眉俏皮一彎,杏眼不著痕跡地瞥了眼窗外。

    窗外隱約有熱油刺啦的聲音響起,而後蔓延出一股豆香氣。

    是……油炸豆腐。

    “不必點明珠豆腐了,剩下的菜品照著上就是。”沈陸離會心一笑,對掌櫃淡淡道:“再叫一個專門跑腿的小廝過來。”

    “哎哎,您放心,我一定都安排好。”掌櫃點頭哈腰地下去了。

    容嬌感到頗為新奇:“這兒居然還有專門跑腿幫顧客買東西的小廝麽!”

    可她要買的東西,並不是這一家店呀。

    “這或許便是這一家店的高明之處了。”沈陸離偏頭笑了笑,眼中難得有狡色劃過。

    容嬌看得呆了呆,然後開始琢磨起店家的用意。

    沈陸離盯著容嬌輕輕蹙起的眉尖,對容嬌輕聲道了一句:“這些啊,就和皇宮裏頭的有些人情世故是一樣的。”

    見容嬌若有所悟,他也幾不可見地彎了彎眉。

    有些事情呀,要嬌嬌自己想明白才行。

    不論是宮裏頭的勾心鬥角,還是他們彼此間的心意。

    門被輕輕地推開,冒著熱氣的膳食被一碟碟端上來,在圓桌上排開了一圈,像綻開了一朵香噴噴的花。

    容嬌眼睛都要看不過來了:亮晶晶的是薑醋金銀蹄子、紅紅綠綠的是涼拌素什錦、泛著亮紅的是糖醋菜蔬……

    還有幾碗好看清爽的湯羹,掌櫃說是送的。

    趁著容嬌眼花繚亂的時候,沈陸離將等候的跑腿小廝給召了過來,把容嬌一直念叨的幾道小食報了過去:“若是還有新鮮的,隻管一並買過來就是。”

    說罷,就丟了一個沉甸甸的小布袋過去。

    手上猛然一沉的小廝不由狂喜:掌櫃說了,今日去跑腿的費用都由他報銷,誰想這客人居然這樣大方,也給了他一份錢。

    一次賺了兩筆不菲的小費,小廝的態度不由十分恭敬,應下後倒退著出了門,再將門靜悄悄地合上。

    將一室的花草清香與安靜,都留給裏頭兩人。

    容嬌舔了舔唇,首先夾了一塊薑醋金銀蹄子。

    珍味樓裏是將蹄子鹵好,再片成薄片送上來的。

    裏頭的蹄肉呈現令人驚奇的金黃色,應當是鹵汁的緣故。再加上最外麵一層晶瑩剔透的皮凍,當真能夠得上“金銀”兩字,不是那等加了金箔銀箔來提升價格的次等菜。

    再蘸上些許的薑醋,正好能夠中和蹄肉吃多了的肥膩感,唇齒間又增添了彈牙的口感。

    真是好吃!

    容嬌的眼睛亮了亮,又夾了一塊放入嘴中,滿麵笑容地吃著。

    沈陸離彎了彎長眉,忽然感覺食欲大開,便夾了一筷子的糖醋菜蔬。

    珍味樓的糖醋汁子熬得極好,濃稠且顏色鮮豔,稍稍一撥動,就有撲麵而來的濃烈酸甜香氣,使人口舌生津。

    菜蔬的每一麵上都裹滿了亮紅的糖醋汁子,入口卻沒有失去菜蔬原本的鮮甜滋味。

    濃香與清甜並存。

    是十分下飯的一道菜。

    容嬌則是將眼盯上了涼拌素什錦。

    涼拌的汁子以醋為主打,加入了白糖與旁的香料,是別有一種清爽的風味。

    加上口感脆爽、味道不算濃烈,她一口氣指不定能吃下一整碗。

    還是沈陸離對容嬌笑著說了一句:“花炙排骨還沒上呢。”

    才讓容嬌砸吧著嘴、戀戀不舍地放下了筷子。

    窗外正好傳來震天的鑼鼓聲。

    賽龍舟的比賽要開始了。

    容嬌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走了,像孩子似的扒在圍欄上觀看。

    皇宮裏麵是沒有賽龍舟這樣的活動的,每逢佳節,皇宮裏最多的便是舉辦宴會,其次就是聽戲聽曲。

    沒有這樣熱鬧淳樸的感覺。

    底下總共是三支龍舟蓄勢待發,每個都有雕刻得栩栩如生的金龍在船上。

    上頭總共三十六名參賽者,人人頭上都圍著不同顏色的汗巾,露出粗壯的頸脖。

    有禮炮的聲音驟然響起,粗狂的呐喊也隨之迸發,七十二支漿拍向平靜的水麵,湧出一層層的人造白浪。

    岸邊擠滿了圍觀的百姓,一個個麵紅耳赤地為裏頭的人加油鼓勁。

    容嬌也攥緊了粉拳,十分激動地望著錦江上激烈的戰況。

    耳朵尖尖都變粉了。

    不時隨著主人的動作輕動兩下,讓人不自覺地被吸引住目光。

    沈陸離莫名想起眉州進貢的一種白桃,稱作“一點紅”。

    隻因那白桃渾身上下皆是好看的粉白之色,惟有桃子尖尖上露出緋色,格外好看。

    他彎唇笑起來。

    耳邊有開門的輕響,沈陸離斂去了笑容,偏頭望去。

    跑完腿的小廝莫名一抖,恭恭敬敬地奉上買回來的各種小吃食,都用紙袋子幹幹淨淨地裝著。

    沈陸離的眉眼舒展開來,又給了小廝一袋子沉甸甸的賞錢,將小吃食盡數拿來,擺出了一盤好看誘人的小食拚盤。

    小廝識趣地安靜下去了。

    容嬌仍在聚精會神地盯著賽龍舟的江麵看。

    她在心中悄悄選定了一個以月白色為主色的龍舟,在心中為他們鼓勁,希望他們能贏得比賽。

    月白色……是姑姑最喜歡的顏色。

    也是她第一回 遇到陸離時,陸離所穿的顏色。

    手邊忽然有幾分溫熱傳來。

    不是茶水的溫熱清香,因為隨之而來的,是孜然粉的香氣與油炸香。

    容嬌低頭一看,那一塊塊金黃璀璨的、灑滿孜然香料的,不正是她心心念念的油炸豆腐麽?

    而油炸豆腐旁邊,那麵酥下透著嫣紅剔透的小球,正是山楂酥球。

    還有對半切開的小粽子、翠□□滴的艾窩窩……

    上頭都放上了精致的小簽子,供人方便取用。

    容嬌愣愣地看了半晌。

    “快些吃。”沈陸離溫潤含笑的嗓音響起:“不過怕你撐著,我隻讓他們買了最小份的。”

    最小份的,再與他對半一分,每份隻剩下三兩個,嬌嬌吃完也不會覺得飽。

    畢竟重頭戲花炙排骨還沒有上呢。

    底下的賽龍舟已經行進到了一半,正好在容嬌他們包廂的外頭。

    白浪翻湧,人群的叫好聲愈發激烈。

    容嬌又轉頭望向戰況激烈的錦江,耳尖卻無故地越發紅了。

    她手上撚住了一根小簽子,將上頭的東西緩緩放入嘴中。

    是熱乎乎的油炸豆腐,被炸製地酥酥的,一咬裏麵就有汁水流淌出來。

    再配上孜然香料的增味,這美妙的滋味怎可言說!

    容嬌從前不大理解太妃太嬪們,為什麽都喜歡一邊看戲聽曲、一邊嗑瓜子幹果。

    現如今自己一邊看著賽龍舟、一邊吃小食,忽然就理解了她們。

    看見容嬌十分享受,沈陸離輕笑起來。

    將小食拚盤擱在容嬌手邊的小幾上,他輕聲道:“阿嬌,底下掌櫃要找我商量一些事情,我先下去處理一下。”

    容嬌轉了頭,明亮的杏眼中隱隱流露出幾分依戀:“好……那陸離你要趕緊回來呀!”

    耳邊熟悉的鈴鐺聲加快了節奏,沈陸離的眉眼愈加溫柔:“好,我快去快回。”

    說完,沈陸離就出了門,三轉兩轉,繞到了珍味樓鮮有人跡的後門口。

    路蕤正大大咧咧地倚在牆上,嘴中痞氣地叼著一根草。

    可路蕤身邊,居然還站著一道窈窕的身影。

    是宋玉牆。

    沈陸離麵上的表情微微一怔。

    他沒想到宋玉牆居然會出現在這裏。

    宋玉牆垂著眼眸,上前向沈陸離行了一禮:“臣女見過皇上——臣女知曉皇上想見臣女,但一直尋不到機會。此次皇上端午出遊,臣女便請求路侍衛帶著臣女來,要見一見皇上。”

    “臣女在此要多謝皇上,若非皇上吩咐路夫人勸阻我的嫡母,我恐怕如今已經不是宋家女了。”

    而是嫁作他人婦。

    甚至可能嫁給殺了阿蒙的馮蝽。

    路蕤聽到這話,閃過幾分委屈的表情。

    出力的是他的母親,見到他,宋玉牆別說半分謝了,連一個正眼都鮮少給他。

    “朕知道你的嫡母急著將你嫁出去——京城中有許多的青年才俊,若是你不想待在京城,外頭也有很多……”沈陸離想了想,還是對宋玉牆這樣說道。

    宋玉牆已經二九年華,屬於京城貴女中少見的晚嫁了。

    他能在這一時勸阻宋玉牆的婚事,卻不能勸阻一世。

    與其讓宋太傅挑選一門利益最大的婚事,將宋玉牆作為棋子,不如他親自為宋玉牆賜婚,選一個好的人選。

    將來為顧蒙報完了仇,宋玉牆也能有一方歸宿。

    沈陸離的話未說完,就被宋玉牆打斷:“皇上,臣女要親眼看著馮蝽與馮家落敗的過程,絕不會離開京城。阿蒙已去,我已經無意嫁與他人。”

    宋玉牆話音剛落,路蕤就跳了起來:“宋、宋小姐,你這話的意思是,要去寺廟裏麵做姑子麽!”

    宋玉牆瞥了一眼忽然激動的路蕤,一瞬後又淡然麵向沈陸離,忽然跪下請求:“臣女自請入皇上的後宮。”

    路蕤的一下子跳得更高,沈陸離則是深深擰起了眉。

    “稟皇上,臣女上回入宮的時候,便聽聞太後身邊的唐公公,在物色貌美的宮女。”宋玉牆一字一句地說來:“不日太後就會回京城養病,臣女相信,皇上的後宮中將會多出一大批的新人來,幾乎全會是馮太後的人。”

    沈陸離揚了揚眉:“你是指朕的後宮會受到馮太後的掌控?那你便是太小瞧朕了。”

    宋玉牆仰頭,一雙好看的桃花眼中透露著十足的冷靜……與把握。

    “臣女不敢小瞧皇上,自然知道皇上肯定早早就在唐公公物色的人選中安插了人手。”宋玉牆的頭又仰得高了一點,望向沈陸離身後的珍味樓:“臣女隻是擔心,如今前朝紛亂,皇上要徹底去除馮家,少不得專注於前朝的事務,恐怕無法在後宮中,對自己心愛之人照顧得麵麵俱到。”

    “若是臣女入後宮,卻是能代替皇上做到這一點。”宋玉牆的目光灼灼:“臣女可以護您心愛之人周全,可以在後宮中直接對上馮太後,擾亂她的腳步,幫您監視馮太後。”

    “我相信您安排的人手必然是十分出色的,但絕對做不到臣女這樣的程度。”

    原因很簡單。

    她們沒有足夠的家世支撐,不會有讓馮太後多看一眼的底氣。

    馮蝽想要求娶她宋玉牆,除了見.色.起.意外,更多的是承恩公與馮太後的默許。

    馮家想要宋家的支持。

    用最牢靠的姻親關係。

    宋太傅雖然鼠目寸光了些,但是從前做過的功績與能力可是實打實的。

    在朝堂上積累下來的威信與眾多的門生,也是馮家這個先帝時崛起的新貴不能比的。

    能比過宋家的,現今隻剩下路老國師一家了。

    但路老國師對皇上忠心耿耿,性格剛直,絕不可能被拉攏。

    沈陸離也知道這一點。

    他自然不想宋太傅與馮家結為聯盟。

    容嬌被唐公公選為看中的人選,要被封入後宮,沈陸離心中是有些許擔憂的,可他絕不能刻意阻攔,否則會被馮太後抓住這一點異常。

    他也可以裝作對容嬌十分不喜、或不感興趣,讓馮太後放棄讓容嬌入宮。

    橫豎嬌嬌也不知道皇上是他。

    但馮太後的棄棋,是沒有好下場的。

    再加上他的一點小私心。

    恐怕嬌嬌成為妃嬪,是無可更改的事情。

    他安插了人手,有信心能騙過馮太後,保得嬌嬌平安。

    可他就是怕一個“萬一”。

    宋玉牆稍稍順了一口氣,又重新挺起腰背,鄭重道:“皇上,臣女會盡一切保護您心愛的人,也不會要您的寵幸,破壞您與心愛之人的關係。”

    “臣女隻要表麵的榮寵,要管理後宮的權柄。”

    能與馮太後對上的權力。

    日頭漸高,照得宋玉牆麵上發白,眼睛卻是亮得驚人,帶著徹骨的恨意與孤注一擲的瘋狂。

    “皇上,馮蝽色.膽包天,您猜一猜,他從國子監出來之後,敢不敢冒犯天家妃嬪,親手送上將馮家壓倒的最後一根稻草?”

    沈陸離原本平淡的麵色漸漸變得慎重。

    宋玉牆說得條件很是誘人,牽製馮太後、保護容嬌、與他逢場作戲吸引目光和抓住馮蝽這個馮家目前最大的破綻。

    這是一樁對他來說百利而無一害的交易。

    可是……

    “你與她好似隻是一麵之緣、萍水相逢。”沈陸離撚了撚腰間的荷包。

    “朕怎麽能相信你,會盡一切保護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