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江玉婷一走, 知青點的人就熱鬧了起來。作為先鋒大隊最有出息的兩個人的崽兒，寧暮暮洗三的時候還是挺有排麵的。別的不說，就連一向有些覺得自己是城裏人有些眼高於頂的知青點都給送了雞蛋。知青點除了江玉婷還有十二個人, 等於每人送了一個蛋。

  　　當然，也不是每個知青送雞蛋都是送的心甘情願的。有些是想著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城, 能跟宋玉絮和寧昭打好關係也好，畢竟宋玉絮和寧昭現在在隊裏的人緣不錯，有的時候她們幫著說上一句話說不定自己都有更好的結果。也有的想著自己送了雞蛋，兩邊也算是建立了關係, 將來也好求上門, 萬一有個臨時工什麽的, 他們也不是不能幹。還有的就是別人都送了, 自己不送不好。

  　　跟江玉婷一個宿舍的張心甜就是這麽個想法，她原本出生不錯，下鄉也是因為家裏倒了。那個時候宋玉絮和寧昭兩個人都還不是工人呢, 對於長得比自己好但是是個鄉下妞的宋大雪和知名懶蛋寧二狗她都是看不上的，哪怕現在宋玉絮和寧昭過來了，兩個人出息了她也沒有改變這個想法。

  　　長得再好, 有工作那又怎麽樣, 還不是個鄉下泥腿子, 哪裏比得上她們這種城裏來的。可命運就是那麽不公平，她家倒了，現在她想要吃個雞蛋都得摳摳索索的, 可那兩個原本她看不上的人, 這會兒已經月月有肉天天有蛋了。

  　　她看著知青點院子門的方向咬了一下唇, 不甘的說道：“她倒是好命。”

  　　同一個宿舍的女知青知道她的性子,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誰都沒有接她的話。倒是張心甜自覺自己受到了冷落，漂亮的眼睛一斜，頗有些不高興的樣子。

  　　她哼了一聲，跳下炕就離開了宿舍。

  　　等她走後同宿舍的人才小聲說話：“也不知道為什麽她就那麽看不慣江知青。”

  　　大家都是背井離鄉千裏迢迢的來支持農村建設的，誰又比誰高貴呢。本來五湖四海的能聚在一起就是不容易，來到一個新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她們就是外來者，按理說就應該抱團取暖。可張知青不一樣，她從來都覺得自己高她們一等。

  　　要說以前她家條件好就算了，可現在她家倒了，真說起來條件還不如她們呢，至少她們家這些人幾代貧農。

  　　也不知道她神氣什麽。

  　　有看不慣張心甜的女知青冷笑了一聲：“能有為什麽，嫉妒江知青條件比她好，隊裏有親戚能幫襯她，人還比她漂亮唄。”

  　　大家都是女人，誰還不知道誰啊。

  　　另外幾個女知青想起張心甜的脾氣和性格，也都不說話了。倒是有比張心甜來的還早的知青想起一個事兒來，說：“我記得張知青以前是看上了宋大雪同誌的四哥，就是宋建國同誌。”

  　　不過人家沒看上她。

  　　女知青們：“！！！”

  　　怪不得呢。

  　　“宋建國同誌現在已經是個軍官了吧。”有知青問道，然後又說：“青年才俊呢。”

  　　旁邊的人就笑了一下，沒再說話。

  　　其實知青點裏除了張心甜之外也不是沒有其她人看上宋建國，畢竟回不了城，能嫁給一個軍官也是好的。隻不過之前宋建國回來停職調查的時候宋家鬧了那麽大一出，那些有心思的女知青都有些不敢表白自己的心意，況且宋建國是不錯，可宋家其他幾房實在是太拖後腿。

  　　後來宋建國和宋家分了家，那些有心思的人又蠢蠢欲動，可惜宋建國依舊不為所動，讓人都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有什麽毛病。

  　　倒是有新來的知青忍不住意動，隻不過這念頭剛升起來，一旁的老知青就說：“勸你打消這個想法，沒用。”不管是知青還是隊員，對宋建國有想法的沒有十個也有八個了，可人家一個都沒答應，簡直就是把部隊當老婆。

  　　新知青撅撅嘴沒說話，但是卻打定了主意要去宋玉絮麵前刷刷存在感。她來的晚，甚至沒有見過宋建國，但是她卻知道宋建國是個軍官，一個月津貼不少，比城裏的工人還要強。她要是嫁給了宋建國，往後既不用幹活還能有錢花，那日子才叫美。

  　　想到這裏，她心裏哼了哼。宋建國不就是最疼他妹妹嗎，要是她搞定了宋玉絮，還怕搞不定宋建國？

  　　她可海市姑娘。

  　　另一邊江玉婷歡天喜地的跟著寧昭到了家，她揮手趕了趕湊過來的大黑和大黃，去井邊洗幹淨手就往宋玉絮的房間去，結果結結實實的遇了個閉門羹。

  　　江玉婷：“……。”

  　　哦，她表姐和小外甥還沒醒呢。

  　　她懨懨的回到廚房，聽寧昭跟她說做飯要做些什麽。

  　　其實主要就是宋玉絮要喝的湯，雞湯魚湯豬蹄湯每天換著花樣來，不能餓著宋玉絮，不然怕寧暮暮會斷了口糧。至於主食的話，寧昭讓她可以做米飯，一個是因為蒸米飯簡單，二個是因為宋玉絮愛吃米飯，沒那麽喜歡吃麵食。

  　　江玉婷頭點地跟搗蒜一樣：“表姐夫你放心，我肯定能照顧好表姐和暮暮。”

  　　寧昭罕見的對她笑了一下。

  　　江玉婷連連後退。

  　　她害怕極了。

  　　有哪個學生看著一向板著臉的校長突然笑了能會不感到害怕呢。

  　　寧昭斂起笑容，說：“我去叫玉絮起床吃飯。”

  　　這一次江玉婷不敢再跟了。

  　　宋玉絮發現江玉婷是真的挺會照顧人的，她不僅能卡著點做飯，煤爐子的裏的湯水沒停過，還能幫助給寧暮暮擦身體洗屁屁換尿布。

  　　“玉婷，你……這也太熟練了吧。”她這個當媽了的都還沒有那麽熟練呢。

  　　“以前照顧我弟弟練出來的。”江玉婷一邊給寧暮暮拍奶嗝一邊說：“我爸爸爺爺奶奶和姥姥姥爺要上班，大哥二哥要上學，平時就是我在照顧我弟弟和媽媽。”

  　　“你不用上學的？”

  　　“要，不過我學校管理的沒有我大哥二哥那麽嚴，而且我上學晚一些。”那會兒高考還沒停呢，她大哥二哥都是卯足了勁想要考上大學，然後出來就能端上鐵飯碗，當幹部。

  　　可是不管是大哥還是二哥都沒趕上。

  　　她把寧暮暮放下來，寧暮暮也不困，一雙黑溜溜的眼珠子轉啊轉的。

  　　“今年快過年了你就去找大隊長申請，看看能不能回去探親。”宋玉絮說，她臉上的笑容溫柔極了：“你下鄉之後表現的不錯，而且家裏又在省城，離得不遠相信大隊長是願意讓你回家探親的。”

  　　江玉婷的眼睛亮了亮，很快又暗淡下來。她張了張嘴，半晌之後才說：“是該回去看看，還不知道我大哥大嫂把家裏鬧成什麽樣呢。”

  　　對於別人的家事，宋玉絮從來都是不多話的，不過江玉婷這會兒也不在乎宋玉絮說不說話，她隻想要把這段時間心裏壓著的憋悶向自己信任的人傾訴。

  　　“我大嫂懷孕之後，就鬧著說不讓我家裏給我寄補貼了，說我在鄉下能養活自己。還說我大哥是長子，將來她生的也是長孫，我們家的東西都該是她們的，不能這麽補貼我這個將來要嫁出去的姑娘。”

  　　“她還說我二哥那個身體吃再多藥吃再多好的東西也養不好，還不如讓我爸媽留著錢將來養孫子，那樣錢才不是浪費。”

  　　說著江玉婷狠狠的擦了一把眼睛，眼角都被她擦紅了。

  　　“雖說結婚了就是一家人，但是我大嫂卻沒有把我們家的人當成是親人看，她這是把我們家當成自己的錢袋子呢。但是我知道，她畢竟是兒媳婦兒，為自己和自己的小家打算很正常，可大哥呢？我大哥總歸是我們家的人吧，但是他對我大嫂的話一點反駁都沒有，反而跟我爸媽說我大嫂說的對，他畢竟是長子，將來他的兒子也是長孫，家裏的東西合該是他們的。”

  　　宋玉絮：“……。”

  　　大清都亡了，還在想這個呢。

  　　她沒忍住插了一句嘴：“他是長子沒錯，難道他就沒想過，將來生的是閨女。”

  　　江玉婷：“……。”

  　　她什麽難過複雜的情緒都被宋玉絮這話給噎回去了，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但是她覺得她表姐說的對，她大哥和大嫂難道就沒想過，自己將來生的是閨女？

  　　她是不重男輕女的，本身自己生活的也不是個重男輕女的家庭，反而看過挺多人家重男輕女的，她對那些收搓磨的女性還是挺同情挺為她們難過的。有的時候她也會想，要是那些女孩也是男娃就好了，要是這天底下沒有重男輕女的人就好。

  　　她家裏不重男輕女，原本她還尋思著大哥大嫂的孩子是女孩也好是男孩也好，反正都是自己的侄子侄女。但現在一看——還是生女孩吧，省的她大哥大嫂總是拿長孫這事兒說嘴。

  　　但是——江玉婷又猶豫了一下：“我怕將來我大哥大嫂真的一直生女孩，會對我侄女們不好。”

  　　要是生的是兒子，至少能得到父母的疼愛。

  　　這是個心地善良又柔軟的女孩。

  　　宋玉絮笑意加深，語氣也變得意味深長起來：“我聽醫生說生男孩還是生男孩可都是看男人的。說句不好聽的，萬一你大哥沒有生兒子的命，將來還不是得靠著女兒養老，憑啥重男輕女呀。”

  　　江玉婷若有所思，可是想到自己大哥越見偏執的性子，又有些猶豫。

  　　“我總覺得，攤上我大哥大嫂這樣的爹媽，不管是男孩女孩，都挺不幸的。”江玉婷抿著嘴：“我大嫂家本來就是重男輕女的，她家生了六個姑娘才有一個兒子，她是老三……表姐你懂的吧。”

  　　宋玉絮點頭表示自己懂。

  　　“當時我家裏其實並沒有看中我大嫂，但是我大哥……。”這話還是挺難以啟齒的：“當時我大嫂說懷了我們家的孩子，結果和我大哥領證結婚之後幾個月她還來了月事，肚子也沒什麽動靜，我媽下了狠心問才知道原來是他們倆一起合起夥來騙我們家的。”

  　　宋玉絮：“……。”

  　　“我也不知道我大哥為什麽非我大嫂不可，可能是因為真的愛她吧。”

  　　宋玉絮：“……。”

  　　快別侮辱真愛這個詞了。

  　　她悄悄伸手捂住寧暮暮的耳朵，不讓他聽那麽糟心的事兒。雖然寧暮暮剛出生沒多久，但是瞧著很有機靈勁了，萬一她兒子繼承到了寧昭的精神力或者是個天才呢。

  　　對自己的崽兒，她就是那麽的自信。

  　　“我大嫂家說我大哥不娶我大嫂，就要去告我大哥耍｜流｜氓，讓他去勞改，去吃｜槍｜子。其實我媽也問過我大哥，問他我大嫂是不是真的懷孕了，我大哥說是，那會兒我媽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本來就是我家理虧，隻能早早的給我大哥和大嫂辦婚禮，可誰知道……。”

  　　誰知道她大哥會聯合大嫂一起來騙家裏人呢。

  　　宋玉絮忍了又忍，終究是沒忍住，她看著江玉婷一臉的一言難盡：“你就沒想過，你大哥騙你們家的人，隻是因為不想下鄉嗎？”

  　　可別說她把人想的那麽陰暗，隻不過當時那個情況下，江玉婷的二哥身體不行，弟弟又還太小，肯定是不能下鄉的，那麽剩下的人選就是江玉婷大哥和她。一個不重男輕女的家庭，首選的下鄉人員可能不是小幾歲的閨女，可因為大哥搞大了別的姑娘的肚子，他就得留在城裏結婚，下鄉的隻能是江玉婷。

  　　她摸摸下巴，要是自己猜的沒錯的話，那江玉婷這個大哥，還真的不是個東西。

  　　江玉婷垂下眼瞼不說話。

  　　其實宋玉絮說的這些話她在這段時間收到媽媽的來信之後也想過，她得出來的結論和宋玉絮是一樣的。隻不過她卻沒法接受，小時候對自己好的大哥，其實是個這樣自私自利的人。

  　　她下鄉沒什麽，可她沒有辦法接受大哥為了不下鄉就夥同大嫂欺騙家裏所有人，沒懷孕這事兒還是藏不下去了才暴露出來。

  　　她也沒有辦法接受，大哥同意大嫂的說法，說不給二哥補身體買藥了。是，她承認二哥到現在身體也沒有完全康複，但是比起之前來，他的身體已經好了許多了，醫生也說了二哥的身體每一次檢查都比上一次好，隻要能堅持下去，康複就在眼前。

  　　明明二哥有康複的希望，為什麽大哥和大嫂就是見不得二哥恢複健康見不得二哥好呢？

  　　她們是一家人啊，那麽多年風雨飄搖都相互理解相互扶持的走了過來，為什麽現在她們都長大了，反而一切都變味了。

  　　“我覺得你家根子不錯，你大哥這情況，是不是跟他身邊的人或者是什麽經曆有關。要是誰一直在他身邊說他是長子，將來孩子是長孫，家裏的東西合該是他的，他就算是不動心，長久了心裏也不會說一點念頭都沒有吧。”

  　　江玉婷聽到這話，突然間想起了什麽，她渾身一震。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