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捉蟲）

  　　廢品收購站這個老大爺其實是一個很有故事的老大爺。當然, 寧昭會知道這個故事，同樣還是來源於他的工友劉永軍。

  　　要真說起來，廢品收購站的老大爺曾經也算是風光過。他年輕時家裏還挺有錢, 在整個縣城都是排得上名號的，不過也不是什麽黑心肝的地主老財, 相反他家祖祖輩輩都算得上是大善人。

  　　後來侵略者打過來了，他的大兒子二兒子小兒子都參了軍，不過——隸屬不同兩方。

  　　等局勢安定下來了，他的長子幼子都戰死了, 次子卻不知所蹤。他雖然在抗戰時期捐了家裏的錢糧, 也有兩個兒子在我方, 但始終有個兒子是對麵島那邊的, 所以現在他和他媳婦兒被趕出了家就住在廢品收購站，他能有廢品收購站這個工作，不用去接受去接受勞動也都是因為他有兩個兒子是烈士, 要不然他還沒有那麽好的結果。

  　　他前半生也算是體麵榮光，可後半生卻真的是過得不怎麽樣。可這有什麽辦法呢，像是這個老大爺兩口子這樣的都已經算是很不錯的了。

  　　半生沉浮, 如今也就剩下他們老兩口, 旁人都不敢怎麽和他們兩口子親近的, 就算是想要照顧他們也都隻能是背地裏偷偷的，誰讓他們的次子立場不正確呢。

  　　想到這裏，寧昭又看了老大爺一眼, 片刻後收回了目光不再去多想。

  　　牛車晃晃悠悠的晃到了先鋒大隊, 到了地兒之後老大爺還幫著把東西搬進了院子, 然後才拿著宋玉絮給他的報酬趕著牛又離開了。

  　　“你給的玉米麵, 地瓜麵和白麵？”寧昭問, 他看到宋玉絮把白麵放在袋子最底下，中間放玉米麵，最上麵放的是地瓜麵。

  　　宋玉絮‘嗯’了一聲，歎了口氣說：“是不是覺得我很蠢？他明明隻要兩斤粗糧，我還給了他白麵？”

  　　寧昭笑了一聲，搖搖頭：“倒不是覺得你蠢，隻是覺得要是別人的話，大概就會裝兩斤紅薯直接把人打發了。我就是有些好奇，明明你剛才都準備直接那紅薯土豆的，怎麽又換了。”

  　　“他——。”宋玉絮猶豫了一下，然後才說：“剛才他幫我們搬著東西轉身的時候，讓我想起了我爺爺。其實他跟我爺爺長得不像，但是兩個人都是黑黑瘦瘦的，我爺爺每次幹活的時候很能吃苦，有一次我爺爺接我放假，幫我搬行李箱的時候就跟剛才那個老人家一樣。”

  　　兩個人搬著東西轉身的那一瞬，在她的眼裏詭異的重合了。

  　　“對不起，是我衝動了。”

  　　“沒關係。”寧昭揉揉她的頭：“你沒有錯，他……挺可憐的，就算是你不給這些，我也會讓你給他裝一些玉米麵高粱麵地瓜麵的。”

  　　要知道糧食磨成麵之後也是要減少不少，一斤玉米大概也就能出九兩多一點的玉米麵，宋玉絮給了老大爺那兩斤粉，成本又何止隻有兩斤。不過他倆現在也不缺這點東西，而且那個老大爺確實是人品不壞，他聽劉永軍說這個老大爺的夫人還久病在床全靠老大爺養著。

  　　不管他的二兒子是怎麽樣的，至少他的大兒子小兒子是烈士，他家也確實是積善之家。寧昭不知道老大爺一家之前幫助了那麽多人，那些人裏麵有沒有他們認識的人，但是既然他現在碰上了，那麽他能幫一把也會幫一把。

  　　看著宋玉絮有些內疚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樣，寧昭的聲音都柔和不少：“真的沒有關係，那個老先生日子過的挺苦的，他的夫人還病了，你給的那些東西說不定還能給他夫人補充營養。而且他把我們送回來，又幫我們搬東西，也沒有收費貴我們的。”

  　　“你看從公社坐車到縣裏都要兩毛錢呢，還是單程票。”

  　　宋玉絮被他逗得‘噗嗤’笑出聲。

  　　她隻是覺得家裏的東西基本上都是寧昭掙得，她沒有問寧昭就擅作主張給老大爺裝了兩斤三合麵不太好，而且顯得她好像特別蠢特別聖母的模樣。

  　　可剛剛那一瞬間，她是真的想起了自己的爺爺，心裏一下就軟了，然後就做出了這種可以說是不謹慎的事情。但事情雖然做了，她卻沒有太多的後悔。她雖然天真了些，但是卻從來沒看錯過人，她覺得這個老大爺心裏肯定是很溫柔很柔軟的人，哪怕他說話冷漠又硬邦邦的，卻會主動幫忙。

  　　是個好人呢。

  　　寧昭還不知道宋玉絮又給這個老大爺發了一張好人卡，他隻是看宋玉絮的情緒好過來了，也跟著笑了一下：“這個老先生家以前很有錢，在縣裏都是數得上名號的，不過也不是哥周扒皮，相反還是積善之家。你給了就給了，就當是給他以前做過好事的回饋了，沒有關係的。”

  　　“嗯。”宋玉絮點點頭，沒嫌棄他的髒手揉自己的腦袋，而是毫無形象的伸了個懶腰轉身就往廚房走：“不跟你說了，我要去燒水洗頭洗澡了，走了一天都快要累死了。”

  　　寧昭追了上去：“我來幫你。”

  　　看著坐在灶前燒火的寧昭，暖橙色的火光仿佛都在他的臉龐上跳躍。宋玉絮恍惚了一下，突然就覺得有一些歲月靜好。

  　　她垂在身側的手緊了一下，很快又鬆了開來。

  　　第二天寧昭去上班的時候，真的就是帶著宋玉絮給他特別做的加餐一起去的。考慮到外麵的人看他們家的情況，宋玉絮並沒有做很奢侈很複雜的東西，甚至都沒有用上肉。

  　　她給做了一瓶‘假肉醬’，主要用料是豆幹，辣椒油，香菇和花生米。雖然沒有肉，但是宋玉絮手藝好，做出來的下飯醬也香的不行，寧昭隔著瓶子都能聞到那股子誘人的香味。

  　　他覺得今天來這麽一出，他肯定是肉聯廠食堂裏麵最靚的崽。

  　　至於肉聯廠食堂做飯的大師傅會有什麽想法，他就算是能猜到也無所謂了，反正他就是帶著自己媳婦兒的心意去跟自己的工友顯擺顯擺，萬一陰差陽錯的造成了什麽別的影響，那也不是他可以控製的嘛。

  　　寧昭承認他是在算計，但是現在的工人都是鐵飯碗，不出錯沒有立場問題之類的是不會被辭退的，就算是宋玉絮真的能被肉聯廠招進去，也不會對肉聯廠食堂的大師傅和其他人造成什麽影響。每個月的工資和福利照樣是這麽拿，甚至多一個人還可以少做一些事兒，他雖然去肉聯廠上班的時間短，但是也是聽劉永軍說過，食堂大師傅說過好幾次做飯累的很的。

  　　他本來也不是什麽好人，也沒有說損傷別人的利益，如果能借此達到目的，寧昭覺得那就很可以了。

  　　寧昭帶著用小罐頭瓶裝著的下飯醬大步進了肉聯廠的大門，轉彎的時候他還回頭看了眼之前宋小雪站過的位置。他勾了勾嘴角，輕輕嗤笑了一聲。

  　　事情過去兩天了，說不定待會兒遇到了劉永軍，他又能聽到一手的消息。

  　　有個‘百曉生’工友可真方便。

  　　果然到了廠裏，兩個人拿著刀開始刮豬毛的時候劉永軍就來跟寧昭分享昨天寧昭休假沒在的時候自己知道的消息了，首先被劉永軍分享出來的就是鄒家的事兒。

  　　紡織廠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紡織廠裏麵招工的負責人被帶走的事兒其實很開都能傳遍整個縣城，還會向縣城下麵的公社傳播。現在不少的人都知道他們家搜出了一大筆‘贓款’和賬本，都在看他們家會有什麽樣的懲罰呢。

  　　本來現在紀法嚴明，像鄒強這種知法犯法的，肯定是不能逃脫法律的懲罰。

  　　“老寧，你說是不是壞蛋都是沒有好結果的。”因為這種話現在是不能隨便說的，所以劉永軍在跟寧昭說這句話的時候都是壓低了聲音，還警惕的看了看旁邊的人有沒有注意到他們這邊的。

  　　寧昭笑了一下，沒說是不是，隻是提醒劉永軍：“你小心點，別把手給割了。”

  　　“嘿嘿，我知道。”劉永軍憨憨的笑：“不過這一次鄒家應該是不行了，也是他們活該，做什麽不好去貪汙受賄，都不曉得鄒強壞了多少人的前程。”

  　　寧昭就聽著他說，自己也沒插話。劉永軍也習慣了，其實他就是喜歡跟寧昭說這些，哪怕他不插話，但是人家捧場啊，雖然話少，但是偶爾看一眼就知道他對這些挺有興趣的。他媳婦兒還說自己說的這些寧昭不愛聽呢，還說什麽人家小寧一看就是什麽光什麽月的，肯定不愛嚼老婆舌。

  　　他是不愛嚼老婆舌，但是他愛聽啊。

  　　寧昭可是他的忠實聽眾，他看寧昭這麽捧場的樣子，自己說起八卦來都更有心情。

  　　“現在鄒強他大兒子和大兒媳婦已經被紡織廠開除了，本來兩個人都是臨時工，而且鄒強這事兒也不是誣告，真真實實的貪汙受賄犯法了，等鄒強的判決下來了，紡織廠同樣也會開除他，他媳婦兒也跑不了。”

  　　“嘿，他大兒媳婦兒的工作也是頂替了別人的，聽說之前考上了的是她姐姐，後來鄒強給操作了一下成了妹妹，她姐也真是倒黴蛋，好好的前程都被他們給弄沒了。還說是親姐妹呢，居然這樣下黑手。”

  　　“誒老寧，我聽說鄒強那個大兒媳婦是你們大隊的，你知道她不？她長得好不好看？”

  　　寧昭覺得最後一句才是劉永軍的重點，他斜睨了劉永軍一眼：“你問這個，不怕嫂子讓你跪搓衣板兒？”

  　　“那不能。”劉永軍又嘿嘿笑了兩聲，好在他人長得不錯，倒是也不猥瑣：“我這不就是好奇麽。你也知道，雖然說大家都是一樣的，但是真要說起來很多城鎮戶口都是看不起鄉下人的，特別是現在戶口很難遷進來，孩子的戶口又跟著媽媽走。所以啊，我就在想到底是個怎樣的仙女才能讓鄒家大兒子娶個鄉下媳婦兒，關鍵是他爸他媽還沒意見。”

  　　寧昭涼涼的看了劉永軍一眼，反問：“你怎麽知道他爸他媽沒意見？”

  　　據他所知，宋小雪和鄒明書處對象，鄒強兩口子是強烈反對的，但是誰讓他們結婚前就已經滾到一起去了呢。要說這放在後世，婚前滾床單是很平常的事情，但是在現在要是結婚前被人逮到滾床單，那要麽就是得原地結婚，要麽就得掛牌子｜批｜鬥｜。

  　　宋小雪重生回來也挺能豁得出去，結婚前就和鄒明書發生了關係，所以哪怕鄒強兩口子在不滿意她那也得捏著鼻子認。不忍下難道還真的能眼睜睜的看著長子去坐牢挨批？而宋小雪也很有心計，結婚之後她就把鄒明書籠絡了個七七八八，當父母的就算是和孩子強，絕大多數最後都會退讓的。

  　　“有意見還能把人娶進來？還能幫著搞工作？”劉永軍想撓頭，一看自己手上的豬毛和豬血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就鄒家這個條件，在縣裏想要什麽條件的姑娘沒有？要是他家沒出事兒之前，那也是體麵人家了。”

  　　寧昭‘嗬’了一聲，沒說話。

  　　大概是他那個‘嗬’嘲諷意味太濃，這會兒就算劉永軍是個榆木腦袋也感覺到了不對了，他驚訝的看著寧昭：“誒我說老寧，你好像挺看不上他家的，咋的？你和鄒家有恩怨啊？不會是你家也有考上了紡織廠的人被他給弄掉了吧？”

  　　寧昭給他一個‘你還挺聰明的眼神’。

  　　劉永軍表示自己有被這個眼神冒犯到，但是他現在也顧不上了，畢竟對於一個八卦百曉生來說，這種事情足夠勾起他的好奇心。

  　　他心裏就跟貓抓一樣，忍不住問：“是誰呀？告訴我唄。”

  　　“我媳婦兒，也就是你說的那個，被鄒家大兒媳婦頂替了名額的倒黴蛋姐姐。”

  　　劉永軍：“……。”

  　　劉永軍：“！！！”

  　　劉永軍：“臥槽……。”

  　　他同情的看著寧昭，後者刮著豬毛穩如老狗。

  　　作者有話說：

  　　老大爺後麵還會有戲份，劇透一下，他二兒子也不是那邊的。玉絮好人會有好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