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作者:明月聽風      更新:2022-07-03 14:42      字數:4435
  第49章

    簡語對她的感謝並不受用。他對顧寒山道:“顧寒山,我對你爸爸的死也很遺憾,他是我見過的病人家屬裏最了不起的一個。我非常尊敬他。無論有沒有那個補充協議,無論他是不是活著,我都會遵守與他的約定。我答應你的要求,並不表示我讚同你的決定。

    “但你說得對,你有權利做出那樣的授權。如果第一現場聯絡我,我會跟他們好好談。我也建議你再好好談談。商業的事你不懂,雖然你很聰明,但你的想法你的行事方法跟正常人不一樣。正常人在你我現在的狀況下,已經足夠翻臉好幾次了。你是一個病情很特殊的病人,你把最好的醫生得罪了,對你沒有好處。”

    顧寒山沒表情,隻是看著他。

    向衡也看著他,用眼神提醒他,謹言慎行。雖然顧寒山真的很欠揍,但是警察在這裏呢,最好別說什麽威脅恐嚇的難聽話。

    簡語看了看向衡,再看著顧寒山,他搖搖頭:“顧寒山,正因為我太了解你的情況,所以我們這場談話才能進行下去。但是別人不會像我這樣包容你的。你要學習的事還太多了。如果你真的覺得自己這段時間過得不錯,交到了朋友,跟警察關係友好,大家願意幫助你,你就以為可以控製媒體,那你太天真了。你並不完全了解正常人的世界……”

    “簡教授。”向衡打斷簡語的話:“我不讚同你用否定和打擊的態度來跟一個病人對話。尤其你剛剛強調了自己醫生的身份。”

    “讓我說完吧。”簡語轉向向衡,“依顧寒山對我的疑慮,不知道下次有機會跟她這樣麵對麵認真談話得等到什麽時候了。我怕來不及。我不是否定和打擊她,我希望她對自己麵臨的狀況有所警惕。我了解她,她跟正常人的世界隔著一道玻璃牆,她能看清所有人的一舉一動,但她不能辯認內心。她不在乎別人的感受,所以會產生盲目的自信感覺。隻是讀讀書過過生活,這些都是小問題。但她現在要跟唯利是圖的資本比手腕鬥策略,盲目自信會害了她。她對利益社會的規則一知半解,會吃虧的。那些媒體躲在背後,有強大的資本支撐,而她是個個人,一旦亮相,資料曝光少許,那都是覆水難收,後悔都來不及。”

    後麵這些話真是說到向衡心裏,顧寒山真得值得揍她一頓。但那也是他動手,別人打擊威脅她那可不行。

    “顧寒山今天能說出這些話,相信她很清楚後果是什麽。”向衡道。

    “對,她很清楚,但她不在乎。”簡語看著顧寒山,“這才是最大的問題。顧寒山,疑惑和仇恨會一直刺激你,你會惡化的。你最近發病的次數是不是頻繁了?剛才上課的時候有發作嗎?”

    顧寒山不說話。

    簡語沉默了一會,似自言自語:“我也以為你恢複得很好了,真的沒想到。我不應該同意你出院的,我還為了你能出院而高興。”

    顧寒山仍不說話,別人的高興對她來說不重要。

    向衡觀察著她。

    簡語又道:“那今天先這樣吧,確實不適合再談下去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另外,鑒於你現在的狀況,我會推薦別的醫生給你……”

    意思是他不做顧寒山的醫生了?這個又出乎了向衡的意料,他打斷簡語,問道:“鑒於她什麽狀況?”

    簡語答:“她不再信任她的醫生,這個很危險。這樣在診療的過程裏,她會隱瞞她的真實感受,隱瞞她的發病情況,還會出現擅自停藥、擅自換藥之類的行為。這對她的康複不利。如果她出現了被害幻覺,而她又不能及時與醫生溝通,不但不能及時處理病症狀況,還會累積精神壓力,加重病情。這樣惡性循環,情況會越來越惡化。”

    黎蕘記筆記的手一頓,哇塞,前麵說那麽多都是鋪墊嗎?這一段才是重點?

    黎蕘抬頭看了一眼簡語,這也太厲害了。

    前幾分鍾這個簡教授還像個嫌疑人一樣被顧寒山壓著打,現在他輕輕鬆鬆三言兩語又把局麵給扭轉回來了。

    這麽溫和又理性,還處處為病人著想。剛才顧寒山那些出其不意的猛攻,就像孩子一樣的無理取鬧,而簡語有理有據,最後這一下處理的,以後要是再把顧寒山抓到醫院去,那也是理由正當,還有警察做見證的。

    黎蕘偷偷看了一眼向衡,很想知道向衡怎麽想的,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簡語的反擊,會不會太快了點?

    別說顧寒山這種不諳世事的帶病小姑娘,就是她一個做警察的,也覺得所謂正常人的世界太險惡了些。

    向衡沒什麽表情。他在看顧寒山。

    顧寒山也很穩得住,就跟簡語一樣。

    兩個人都攻擊了對方,兩人都沒惱羞成怒。

    向衡問簡語:“簡教授,你的意思是顧寒山現在是發病狀態嗎?”

    “不,我隻是在說病人不信任她的醫生有可能會引發的後果,所以我會推薦別的醫生來為她繼續看診。”

    很好,滴水不漏。

    向衡繼續問:“所以你覺得顧寒山現在神誌清楚嗎?有被害幻想嗎?她的狀況是否穩定足以參與案件的調查。”

    向衡也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

    簡語沒回答他,卻問顧寒山:“顧寒山,你出院到現在,有按時按量吃我開的藥嗎?”

    顧寒山穩穩地道:“有。”

    她說謊了。向衡看出來了。

    簡語也看出來了。他道:“我現在還沒有想到合適的醫生人選。我回去再考慮一下。在此之前,你要繼續吃我開的藥。如果你有不舒服,要及時告訴我。顧寒山,你這麽辛苦才恢複到現在的狀況,不要前功盡棄。你也懂神經科學,你也懂大腦,你確實是特殊人才,你比我帶的那些研究生都強,所以你自己也可以判斷,我給你開的藥,是不是都對症有效。”

    黎蕘頓時想起他們推斷的,顧亮認為跳水的是他女兒,其中一個條件就是那段時間顧寒山得狀況不穩定。藥物,可以是其中一個手段。

    簡語轉向向衡:“向警官,關於顧寒山父親的意外,回頭我們再詳談。”

    向衡應了。

    簡語又對顧寒山道:“顧寒山,我和你爸爸的目標是一致的,我改變不了你的大腦結構,但我們都希望能讓你過上正常人的生活。我一直為這個目標努力,你要相信我。如果你願意聊聊,你隨時打我電話,好嗎?”

    “好。”顧寒山終於開口。

    “那我先走了。你們慢用。”簡語拿走了點菜單,買單離開。

    顧寒山安靜地坐在那裏,一動不動。黎蕘和向衡當然也沒胃口再吃。

    黎蕘有些拘謹,她坐那看筆記,也不知道說什麽好。

    最後向衡先行動,他叫服務生打包。

    黎蕘:“……”

    哇,這怎麽好意思。

    向衡把顧寒山喜歡吃的兩個菜留下,其他的打包完交給黎蕘:“沒吃飽,回去繼續吃。”

    “行,行。”黎蕘不客氣。

    “你介意自己打車回去嗎?”

    黎蕘:“……”想把菜給他還回去。

    “我跟顧寒山再聊聊。”向衡道。

    黎蕘看看顧寒山,顧寒山就坐著,也不說話。

    黎蕘點頭。她走出包廂時,還特意跟服務員提了一句裏麵還在用餐,不用進去收拾,別打擾。

    包廂門關上,向衡拉了椅子坐到顧寒山身邊。

    屋子裏就剩下他們兩人,牆上掛了個時鍾,滴滴答答的聲音居然還挺吵。

    向衡忽然之間,氣都消了。

    “你還好嗎?”他問。

    顧寒山緩了一會道:“我沒有力氣了。”

    向衡問她:“因為笑了一下?”

    顧寒山慢慢轉頭,看著他。

    向衡誇她道:“這次笑得非常自然,非常好。”把她的無所畏懼和挑釁都表現出來了。

    就是笑完了之後就像力竭了一樣,一直板著臉撐場麵。但比上次對著他笑那一下可自然太多。

    “很好嗎?”顧寒山問他。

    “很好。”

    顧寒山道:“我隻是,想讓他看一看我進步多大,多像個正常人。結果他沒意識到,你卻注意到了。”

    向衡道:“你的懷疑很對。”

    “是他嗎?”

    “他知情。但隻是根據剛才那場談話,我隻是說他肯定知情。至於在這事情裏是什麽角色,涉入多深,就需要更多的依據來判斷了。”

    顧寒山點頭,低聲道:“沒關係,今天過後,無論是誰,都該出手了。”

    向衡對顧寒山微笑:“顧寒山,你不要著急,我們一起找出真相,好嗎?”

    顧寒山點點頭。

    向衡又繼續道:“我雖然在笑,但不是對你親切和藹的意思,我很不高興。下次,你再有下次自做主張,不跟我商量,自己亂做決定,亂出牌,把自己陷入危險的境地,我不會幫你的,你懂了嗎?我這是虛偽的笑,皮笑肉不笑。”

    顧寒山沒說話,她久久的看著他,然後眼眶竟然慢慢紅了。

    我靠,來這招。

    向衡狂吐槽,但竟有些慌了。

    “我看懂了。”顧寒山說。她以為夢裏才能實現的事,在現實中她居然真的辦到了。

    “我看懂了。”她再次說。

    向衡那不是虛偽的笑,是誠懇的,真切的笑。

    向警官口是心非。

    一滴淚溢出眼眶,劃過她的麵頰。爸爸,她能看懂了。

    向衡怔住了。她哭了?

    他忽然,也懂了。

    “顧寒山。”向衡伸出雙臂,將顧寒山抱住。

    “我不是完全不懂的。”顧寒山在他懷裏哭了起來,“我爸總希望我能多理解一些情感,我能理解的。我真的,我真的進步很多。我那天對著鏡子練習了好久,我練習笑,練習說我愛你。我爸說,當別人說我愛你的時候,你應該能聽出來。我想我對他說的時候,他能聽出來。”

    顧寒山抽泣著,向衡伸長胳膊從桌麵抽紙巾,給她擦眼淚。

    “我練習了很久。”顧寒山幾乎泣不成聲,她腦子裏浮現了當時鏡中的自己。雖然隻過去兩年,但仿佛時光已經遊走了無數年頭。可無論過了多久,她都能記得清清楚楚。

    她能看懂當時鏡中自己的笑容,是真心實意,是甜蜜的,是滿懷期待的。她真的能看懂,就像現在她能看懂向衡的笑容一樣。

    她練習得那樣努力,她甚至記得麵部肌肉的每一處收緊和放鬆。她記得鏡子中自己的眼神,她有些緊張,她非常認真的練習。

    “我愛你,爸爸。”

    她期待看到父親的驚喜,期待得到他的誇獎。看啊,爸爸,我也能體會情感,我進步多大。

    “我練習了很久。”顧寒山的眼淚印濕了向衡的製服,“可是他再也沒回來。”

    她再也沒有機會,讓父親看看她的笑容。

    向衡心疼得說不出話來,他收緊了手臂,將她攬得更緊。她剛才是用了多大力氣,才能對著一個她懷疑的人,那樣笑出來。

    她父親都沒見到的康複成果,她要在這樣的情景裏展現。她要為她父親討回公道,她想說她能做到,她可以。微笑對一般人來說輕而易舉,對顧寒山卻是裏程碑式的意義。她知道,她父親知道,她的醫生也知道。

    可惜,那個說目標就是讓她過上正常人生活的醫生,被她一頓亂拳打亂了陣腳,腦子裏估計忙著怎麽圓場麵,完全沒反應過來。

    “顧寒山。”向衡不知道能說什麽。他隻能喚她的名字。寒山、寒山,那是她爸爸為了鼓勵她而改的名字。而她也真的了不起。

    “你笑得真好看。”向衡道,“你爸爸會為你驕傲的。”

    她當然懂得感情。向衡覺得不該懷疑。沒有感情的人,怎麽可能會為了爸爸堅持到現在。她孤身一個人,在一個她深度懷疑、危機四伏的環境裏,尋找機會,尋找幫助,堅持到了現在。

    雖然他不是醫生,但他也會覺得,不會再有第二個顧寒山了。這世上獨一無二。

    向衡抱緊她,輕輕撫摸她的頭。

    顧寒山漸漸安靜下來,她耳朵下麵正是向衡的胸膛,她聽到了“咚咚咚”的心跳聲。

    跳得很有力,有點快。

    很好聽。

    顧寒山認真聽,不哭了。她想起小時候,她犯病哭鬧,她爸抱著她,那時候她小小的,腦袋枕在爸爸的胸膛,她也聽到了這樣的心跳聲。

    “咚咚咚咚……”顧寒山平靜下來,她的呼吸都要與這個心跳的頻率協調一致了。

    向衡見得她安靜了,撫摸她的手停下,正準備放開她。卻聽到顧寒山道:“向警官。”

    “嗯?”

    “再抱一會。”

    向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