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正文完)
作者:青蛙罐頭      更新:2022-07-02 22:02      字數:10133
  第52章 (正文完)

    所以, 好好的去師兄院子裏做客,好好的二人時光,她現在卻得捎上這麽個煞風景的家夥。

    “你就不能——”晚點再來麽?

    柳千千恨不得一拳把紀敏之打回西平王府去。

    但事情肯定是不能這樣講的, 畢竟紀敏之能上山來的機會不多, 大部分都是蹭著三皇子的行程, 而對方確實也在山下的時候幫了他們大忙,再者……人家擺明了也是真心來探望師兄的, 她實在沒有理由阻攔。

    “別說, 你今日打扮打扮, 瞧著倒是精致不少,難道這就是所謂‘人靠衣裝馬靠鞍’?”

    鞍你個大頭鬼啊鞍,雖然反複勸說自己沒道理生這種莫須有的氣, 但她還是忍不住態度變得有些差。

    “師兄忘了很多事,”她領著紀敏之往師兄的院子走,一邊嚴肅道:“應是不認識你了,當然師兄現在也跟我不太熟,反正情況很複雜, 你探望歸探望,介紹下自己也可以,但不要亂說話。”

    “哎呀, 我都聽掌教大人囑咐過嘍,我就是想來看看鈞月兄的狀況而已。”

    柳千千聞言忍不住癟癟嘴,暗道對師兄這麽殷勤做什麽,難不成紀敏之到現在都“賊心不死”地想要拜師兄為師嗎?

    “誒?你可別多想啊,我對鈞月兄可沒什麽‘非分之想’, 也早沒什麽和你‘爭寵’的意思!”

    所以原來真的有過是吧!

    不過, 她表現得這麽明顯?連紀敏之這個心大如鬥的人都察覺了?

    “拜托, 我也算是鍛煉出來了一點敏感性好麽……”紀敏之撓撓頭,顯得有些不好意思:“若是從前讓你不舒服了,還請多多諒解。”

    確如對方所言,紀敏之今早還特意多帶了好些漂亮的金銀寶石小物件,固然不算特別珍貴,但勝在山上少見新穎,他還給小茗也備了一份見麵禮,當時世子殿下的原話是:說不準哪日又要求到宗門裏來,還是應該在此處多交際交際。

    這麽一看,紀敏之的情商本來應該也不差,思及第一次在西平見麵時對方同街邊商販打成一片的模樣,她挑挑眉道:“興許你未來能成為一個不錯的王爺。”

    “嘿柳千千,說點好聽的你就這麽好說話啦?早知道我以前就應該多捧捧你啊。”

    “……你少來。”

    兩人一如既往地邊鬥嘴邊將近走到了藏書閣處,隻越近,柳千千莫名又憶起自己昨晚夢見的事情,忍不住重新心跳加速地忐忑起來。

    幸好紀敏之方才講得高興,應是沒太發現她的異樣。

    等到院門口,柳千千正要抬手敲,忽聽裏頭已是有腳步聲。

    她未及反應,眼前的門便被打開,師兄正站在門後。

    對方依舊是銀冠馬尾袍帶如雪,隻乍看見她時似是愣了愣,轉瞬雙眸便微光閃爍地亮起來,融了什麽隱約甜蜜欣喜的情緒在裏頭一般。他麵上還帶了極輕微的紅暈,抿抿唇,像是想要開口同她說什麽。

    柳千千的心竟也跟著提起。她正等著聽師兄的話,忽在此時,紀敏之從門邊湊過腦袋,樂嗬嗬興奮道:“鈞月兄!晨好啊!”

    柳千千:……

    折壽啊……

    她收回之前對世子殿下的誇獎認可。

    眼見著師兄看到紀敏之後愣了好一會兒,緊接著對方睫毛顫了顫,隻飛快來回看了看她和紀敏之,卻是慢慢褪去麵上紅暈,臉色變得有些白。

    因一直密切關注著師兄的神情,柳千千自然發現了對方的異樣,怕是他哪裏不舒服,趕忙開口問師兄怎麽了。

    可師兄隻又抿唇搖了搖頭,他一頓後扶著門看向紀敏之,再開口時聲音不知為何有些沙啞似的:“這位是……?”

    柳千千在心中長歎一口氣,給了紀敏之一個眼神,示意他自我介紹一下。

    “鈞月兄真的不記得我了嗎?我們在山下見過麵的,我是西平王世子紀敏之。”

    聽了紀敏之的介紹,師兄像是眸光輕忽晃了晃,也未多言,輕輕頷首過後,便領著他們一道進了屋。

    因稍稍落在後麵些,柳千千忍不住再次拿眼神叮囑紀敏之別亂講話。

    對方隻擺手表示知道了。

    師兄應是沒發現他們這點小動作,他領著他們到院中石桌邊才轉身,此時的神情已經恢複尋常平淡沉靜的模樣,嗓音低磁道:“我備了些茶點,你們先坐,我再進屋籌備片刻。”

    啊……如此鄭重嗎?

    柳千千不禁又在心中哀歎,若是今次沒有紀敏之跟來,這待遇就是她一人獨享了。

    她在師兄進屋後草草掃了眼石桌上的點心,然看清了,心尖卻是一麻。

    這……這些點心……她不用多思考都覺得眼熟得厲害,恰恰和曾經她在師兄記憶裏見過的一樣,有她喜歡的糯米糖糕,其他帶酥皮的……

    “看起來很不錯誒,”身邊世子殿下大剌剌地點評起來:“原來你們在山上也會吃點心麽?修行者不是一貫提倡清簡,口腹之欲也淡薄?”

    喉頭一哽,滿腹心緒被打斷,柳千千捂了捂臉,疲憊應他:“是……,也吃的……”

    她到底是造了什麽孽啊?

    ***

    若說岑鈞月一點都沒察覺出不對勁,那是不可能的。

    他固然是失掉了不少記憶,可到底沒變成一張白紙,他還記得自己從前身有痼疾,記得從小到大都是一個人呆在院子裏,記得前段時間他似乎下了山去。

    隻某些情緒如霧裏看花,瞧不真切,仿佛一用勁想,那些碎片便似清澈池中滑溜溜的尾魚,隱約捉住了,卻又極快地擦著掌心輕巧躲開。

    但好事是,如今他可以更加自如地運用妖力,那種全方位掌控自己身體的感覺,很輕鬆,輕鬆得都有些不真實了。

    因此他又想,從前的自己大概很辛苦。

    然在這輕鬆之間,他亦常覺出一種極淡的缺失。

    不是完全空洞的,沒有那麽難受。隻是一種綿長又微妙的情絲,偶有在心間似毛毛雨般柔軟紛落,亦似不小心灑到紙麵上又曬幹了的水痕,隻留下一點淡淡發硬的細微褶皺。

    是了,從前的自己雖是辛苦,但好像又有什麽極開心極滿足的事情作支撐,那種巨大的幸福,仿佛整顆心被填的滿滿的感覺,他似乎也依稀存有印象。

    他如今忘記了曾經的辛苦,也忘記了曾經那種極為開心愉悅的滿足。

    可到底是什麽呢?

    他問賀掌教,自己是不是忘了什麽很重要的事情。

    對方的神情一下變得有些微妙地憋得慌。

    盡管賀掌教很快便調整臉色攬過他的肩輕鬆道沒有關係,該想起來的總是會想起來的,可岑鈞月心知自己猜對了,而他心底的聲音也總是催促。

    他好想知道,好想找到,找到那個會讓他那般覺得開心幸福的人或事。

    他總覺得自己像是已經等了很久很久。

    “哦,是這樣,等你再修養幾日,就可以開始用夢盒了,還有你屋裏頭那個池子……”賀掌教在院中道:“這個池子可能還需要定期檢查檢查,是一個械部的弟子負責,戚長老門下的。”

    岑鈞月點頭表示知道,並沒有太過在意。

    事實上他每日的生活很簡單,修煉從未間斷,空閑時間為數不多的興致就是泡茶和製靈藥,他在想……自己到底該上哪去找呢?

    直到賀掌教口中,那個械部弟子第一次來敲了門。

    他其實一早便察覺到門外有人了,隻對方似乎在門外躊躇進退好一會,才正式敲門。

    難不成是怕他麽?岑鈞月撚了手上的燈芯草,淡淡想,他的魘獸身份是局限於長老會的秘密,不過賀掌教既說了還要送夢盒來,想必這個弟子是知情人。

    會是因為他是妖而害怕麽?他隻坐在石桌邊卸了禁製,等對方自己推門進來。

    有時候,出乎意料的顛覆往往隻在眨眼。

    聽見門邊的動靜,他輕抬眸去看。

    甚至才隻捕捉到鵝黃的色塊,他的心尖便是猛然一陣不自控的抽動。

    在看清對方麵容的瞬間,他已是覺得整個人被剝離出了另一個自己。那個自己忽匆匆站起身,直愣愣跑過去,隻站到近前,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對方的每個動作每個眼神,興衝衝在她身邊轉,甚至想要上去撓她的衣擺,想鑽到她懷裏趴著,想被揉耳朵,被輕飄飄地捋著毛撫摸。

    原來是她,原來可以完全自控是一種假像。

    隻要見了她,他就少了大半自製,心思被不由地牽係著亂轉。

    好似一麵原本蒙了層霧氣的鏡子,他用力擦了又擦,終於慢慢清晰瞧見了鏡中那個身影。

    他不會認錯,他的心能告訴他答案。

    隻他很快困惑於她的態度。

    盡管記不得往昔的細節,但他總覺得他們之間的相處,不該是如此這般拘謹陌生的。

    若他們曾經很好,為何她現在要裝作仿佛初次見麵?她為何不像賀掌教那樣直接同他說清?

    還是……他們要好過隻是他的一廂情願?亦或者從前是要好過,但後來又生了什麽變故?

    也許是因為太過喜歡,才會如此謹慎。在極短暫的時間裏,萬千紛紛思緒念頭怦然擴散,又被強製歸攏,最終隻化作一片悠悠落於湖心的輕羽,蕩起細微波紋。

    他不能妄加推斷,岑鈞月如是想。

    若是最壞的情況,失憶以前,他們有過什麽不開心的經曆,是他被拋下了,那他更要把握此番機會,幹脆把那些過往洗去,能重新開始才好。

    既她裝不認識他,那他也姑且先按兵不動好了。

    岑鈞月原本的計劃是,慢慢確認,徐徐圖之。

    但他很快再次清晰意識到,在她麵前,他的自製力好像真是……極端薄弱。

    哪怕她隻是推門進院子,隻是默默在石桌邊放東西,他都要花大力氣克製自己的目光不傻愣愣地追著她轉,直等她進了屋內又去檢查那個池子,他才能暗暗鬆下一口氣。

    她來了幾次後,他已是試探出她定然從前與他極為相熟,盡管她嘴上說是第一次來,卻能很熟練地規避他擺得太密容易磕絆的藥架子,摸得清他的各種靈藥都喜歡放在哪處,知道他的茶葉擺在暗處的高櫃上,甚至能直接問都不問都挑出哪一罐是洞庭碧螺春。

    也不知該說她是心大還是疏於掩飾。

    哪有初相識會是這般模樣?

    “這東西……從前是我在用?”,他忍不住彎腰撿起她從池中拆下來的琉璃腕銬細看,隻一觸手,好像那種熟悉的被束縛的感覺便湧上來,手腕都有幻覺般的刺痛。

    原來從前他需要被銬著,才能控製住自己嗎?

    他又眼見著自己問完,對方的神色變幻片刻,像是有些尷尬起來。

    會是因為這個嗎?岑鈞月忍不住疑心,是不是他從前做了什麽傷害她的事情?或者是被她瞧見了自己失控的樣子,讓她害怕了?

    可他現在已經好了的,不會再發作了。

    他差點都想抓著她的手,告訴她別怕他——但那樣太魯莽。

    隻他覺得好難忍。

    他總想多見見她。

    “你能把那個話本子借我嗎?”

    他當然不是因為包袋掉了才發現的,從她剛剛提著袋子進來時,他便察覺到了,而且她袋子裏還裝了糯米糖糕,是她喜歡吃的嗎?他隻在心中暗暗記下。

    他想著,既是她愛看的話本,其中定有過人之處,也許他可以借鑒呢?

    然而讀著讀著,他卻覺得隻瞧文字,這裏頭描繪的畫麵都極為生動,仿佛親曆一般,而再讀到女主人公會在夢中見到對方時,他心思一動,很快便往回套了上來。

    夢中相見?

    這於魘獸而言,不算難事。

    這話本裏,兩人第一相見是在石洞的池子裏,捏造一同進入的夢境最好得是兩人都去過的地方,他屋子裏正有個現成的。

    一開始,計劃進行得很順利,他都不用太費力氣就能在附近紛紛擾然的夢境靈絲裏尋見屬於她的那一串,因為隻有她的夢境靈絲在他眼中格外閃亮,像是夜空中最亮的一顆星,還是隱約散發著香甜氣息,讓他難得有食欲的那種。

    就像是……他用過的夢盒。

    把她的夢境拈過來,捏進自己織好的夢境,便像將閃光的小蝌蚪放入一汪清泉。

    岑鈞月閉上眼,自己也沉了進去。

    隻他沒想到,夢裏的她竟這般大膽。

    她似乎最終相信了這是她自己的夢,而後便直勾勾在池邊盯著他看,害的他也有些臉熱,差點繃不住地睜眼,而到後來,她更是直接親了他一下,又飛快上手抱住了他。

    她也是……對他有意的吧?

    懷中那個軟綿綿的人就那麽抱著他,毛茸茸的腦袋就貼在他心口,他都怕自己的心跳聲太響,許會驚到她。

    莫說是驚到她,其實連他都震驚。

    震驚於自己會如此開心,如此滿足,以至於連續兩日都使了相同的手段,以至於實在忍不住開口問她,他們是不是從前就認識。

    她好像有些臉紅。

    岑鈞月看見她臉紅的樣子,心尖都泛起細密的癢來。

    他問她可不可以明日來做客。

    他不想等了,管什麽徐徐圖之,他隻想光明正大地抱她,想天天同她呆在一處,想和她一起做很多事,不,或者隻要是伴著她,哪怕靜靜在院中無所事事,都是好的。

    明明她答應了第二日來,可他晚上還是忍不住再次入夢。

    甚至還過分地回親了她。

    他會被逼著睜眼實在是個意外,她差點摔倒,他隻忍不住下意識護了她一下。然而,他的手一圈上她的腰,便覺得自己有些放不開了。

    她之前應是想看他的毛絨耳朵,他便在她怔愣的時候當先變出耳朵來堵了她的嘴。

    因她若是意識到這不是她的夢,許是會生氣的。

    但後來的事情有些不受控製。

    興許是被那一室熱霧蒸得有些頭腦發暈,麵對她時,他本就單薄的自製力變得更加脆弱,隻循著自己的本能想不斷靠近她,圈住她,品嚐她。

    她像是會在熱水裏融化的糖,又像是青澀著飽滿,剛剛蓄了甜蜜汁水的果。

    是他想藏起來的寶貝。

    岑鈞月暗暗覺得,事已至此,他應是有了九成把握。

    隻再清醒時,意識到她馬上要到,他後知後覺地成倍羞澀緊張起來,抓緊時間將自己準備的東西都擺出來。

    他想,他不能嚇到她,最好是能在一個氣氛正好的時刻,或許可以誘著她從以前的回憶講起,然後再順其自然,表明自己的心意……

    一察覺到院外有人,他幾乎是立刻便打開了院門。

    見到她的一瞬,他愣了愣,心中卻是點燃了小火苗一般更加驚喜。

    她換了身新衣裳,他甚至還能瞧出她的麵上也有修飾的痕跡,很漂亮,很好看,但更重要的是,這是不是意味著……她也極重視今日這次相約?他們——

    然而他很快便知道是自己想錯。

    她身後還站了另一人。

    另一個,相貌不差,看著一臉喜氣洋洋的少年人。

    他的心轉瞬間沉入穀底。

    這是誰?在他們約好的時候,為何要帶對方來?有什麽含義嗎?而且,她還特意換了新衣服,打扮了一番,這個人有何特殊?是她……如今真正心儀的人嗎?

    那一刻,他想了好多好多可能,卻是越想越覺得胸中冰涼。

    也許這幾日的夢境根本算不得什麽,她會在夢裏做什麽,原也非現實。

    也許她原本與他相熟,卻沒有第一時間告訴他反是裝作不認識的模樣,就是想借著他的失憶避開什麽從前有過的不愉快。

    也許……他的欣喜,果真都是一廂情願。

    如此說來,從前的異常倒都有了解釋,她會那般格外緊張忐忑,或許正是因了知曉他曾經的喜歡,害怕他再次展露使得兩人又落入尷尬,是好意。

    而她如今會在他約了她後帶另一人來,也許也是被昨晚的夢境嚇到了,下意識在用委婉的行動暗示他應該放棄。

    他或許是什麽過去式,但那也不重要了,反正不會是她現在喜歡的人。

    他好傻。

    岑鈞月不知道自己來來回回做了什麽,他好像走進屋內又走出去,在桌邊坐下,聽他們說了些話,然那些話語都不明晰,不進耳。

    他亦後悔自己擺出來那麽東西,覺得莫名狼狽羞恥的同時,也怕自己已經傻乎乎地犯了忌諱,已經讓她察覺到了自己的心意,會讓她再度疏遠他。

    隻等兩個人又告辭,他撐著將他們送出門,回身時看見熟悉的院落,明明一如尋常滿滿當當,卻又好似空落的厲害。

    他真的好傻。

    岑鈞月默默將石桌上的東西收拾了,回屋坐到案幾前發愣。

    他一時不知道該幹什麽,所以現在本該做些什麽?

    他原是對於今日充滿了想象了,但現在……現在那些想象都變得……變得有些滑稽……

    他亦討厭這個自作多情的自己。

    隻恍惚間,他再度聽到了敲門聲。

    他不太想開門,其實他現在不太想見到旁人,但他最想見的人……也不會來見他。

    她興許還要和另外一人一起再在宗門裏四處走走呢?他知道對方是西平王世子,所以,她今後會像大多數弟子那樣,在短暫修行之後重回俗世離開這裏嗎?

    是了,她不像他,他是妖,他一輩子都不會脫離修行界,可她是普通人,她可以選擇呆在這,或者離開。

    他還能時不時看見她嗎?

    但就在他腦子裏紛亂想著這些時,屋外的敲門聲卻是更急了。

    堅持不懈得有些惱人。

    岑鈞月沒辦法,隻得慢吞吞起身去開門。

    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屋外站著的,正是去而複返的她。

    早上同她一起來的人不見了,她似乎有些著急,麵上出了點汗,神情看起來焦慮緊張地不得了,然而就在望見他的一瞬,她的眼睛一下睜大。

    “……師兄,你……哭了?”

    他……哭了?

    岑鈞月微微睜大眼睛,下意識抬手摸了摸,竟真觸到了些水痕。

    然而他很快反應過來,立時飛快背過身往屋裏走。

    太丟臉了。

    他無知無覺地哭了也罷,居然還被她瞧見。

    這下可好,他如今肯定顯得更加尷尬古怪了,她——

    “師兄怎麽了?發生了什麽?”

    柳千千的確是去而複返,隻因她實在是不放心。

    方才師兄的麵色一直很蒼白,應他們話的時候也似有些恍惚,這狀態會讓她馬上聯想起師兄曾經猝然病倒時的模樣,然而紀敏之在一旁興致勃勃,她也不好打斷,邊陪同胡亂說了些話,邊想著等把對方送走,再折回來瞧瞧師兄的情況。

    隻她方才敲門敲了老半天,師兄都沒有回應,嚇得她差點就要通知掌教大人強闖。

    可等她終於聽見院裏響起腳步聲,院門方一打開,瞧見的便是師兄眼眶紅紅的模樣。

    他難得這般情緒外露,梨花樹影間,隻扶著院門有些訝然地望她,漂亮眼睛裏還含了濕潤水光。

    在她下意識開口問出聲後,師兄又愣愣抬手,仿佛都不知道自己在流淚似的。

    但他極快反應過來,忽地扭頭就走,柳千千駭了一跳,忙跟在對方身後追著問。

    對方並不答她的話,一徑悶著腦袋腳步飛快地進屋,甚至在她追到之前便反手鎖了門。

    “師兄?”

    從前師兄流眼淚,隻在病得難受的時候,再要不就是……生她氣的時候。可按理說,師兄現在既不會發作,也不應該生她這個關係還沒有那麽親近的人的氣,那到底該是為什麽呀……

    她一時半會急得更熱了,又拍了拍門道:“師兄,到底怎麽了?你同我講講啊?可是哪裏不舒服?”

    裏頭也沒有動靜。

    柳千千退開些,腦袋轉得飛快,她今早出門時恍恍惚惚,忘了帶自己的小挎包,也沒個趁手的工具好撬鎖,可她又直覺自己此刻決不能放著師兄不管……

    抱臂捶著腦袋想了片刻,她眸光忽然滑到了一旁開了條縫的窗子上。

    對啊,她都忘了,她從前不是經常用這個的嘛,還可以翻窗子啊。

    她刻意輕了手腳,慢慢踱步到窗邊,趁著那條縫往屋裏看。

    因師兄關了門,窗子如今也還掩著大半,房中有些暗。她目光循著窗縫四下轉了一圈,竟都沒瞧見人,難不成,師兄是進了內室?

    她正想幹脆將窗子撐開些翻進去找,忽聽右側傳來了一道低低的暗啞嗓音。

    “……不準進來。”

    是師兄。

    她飛快反應過來,師兄應是進了門就沒挪地方才對,如今她在窗外,看不見右邊那處視線死角。

    柳千千心念微動,厚著臉皮幹巴巴道:“我……我不進去,就……就伸個腦袋進來……”,一邊說著,她一邊幹脆飛快上手拉開一些窗子,探頭朝那邊瞧。

    師兄果然就在門後頭,隻他如今是背靠著門抱膝坐在地上,甚至聽見她這邊開窗戶的動靜,整個人又朝右邊轉了麵背對她。

    現在的師兄,連背影都莫名委屈,真仿佛什麽縮在牆角的貓貓,柳千千都錯覺自己能看見他耷拉下來的毛絨耳朵了。

    見狀,柳千千自覺心軟得一塌糊塗。

    “師兄……到底什麽事啊?”她自然十分聽話地不敢翻窗進去,於是隻盡量撐著身子輕輕出聲朝那邊問,甚至沒察覺自己莫名帶了點誘哄的語氣,“師兄若是有什麽煩心事,也可以告訴我的啊,我雖然修為不夠,但很願意替師兄分憂的,再說我——”

    “你真的願意……替我分憂嗎?”

    嗯?柳千千見師兄有回應,忙積極道:“是啊,我願意啊,師兄你告訴我怎麽了嘛,若真是什麽麻煩事,我也是可以盡力幫忙做點什麽的……”

    “那,你能不能——”不知是因為麵對這牆角還是別的什麽原因,師兄的嗓音十分艱澀,語氣也緩,仿佛說這話要花極大力氣似的,柳千千下意識不斷往裏抻腰想聽得更清楚,隻一邊動作著,一邊聽到了師兄後續接上的話。

    “——你能不能……換個心儀的人?”

    柳千千聞言猛地愣了愣,反應過來後便是慌得厲害,開口都有些結巴:“師兄……師兄怎麽……這麽說?”

    師兄這是……知道了?她腦海裏匆忙反思,覺得自己應該沒有表現得那麽“急功近利”才對啊,她每次來找師兄都很謹慎,師兄現在看起來……也不像是在煩她的樣子,那為何突然說這種嚇死人的聽著像是拒絕的話?

    然而她問完,那頭又是沉默。

    師兄好像更難過了。

    明明應是身形修長挺拔,比她要高出不少的人,現在卻隻背對著她縮在那處,仿佛獨那個角落籠了團厚厚烏雲,在濕噠噠地下雨。

    “他又不好……”半晌,對方又低又輕的聲音終於再次傳過來,聽得柳千千又是一愣,“明明還有……還有旁的人……也……也……”

    他又不好?

    柳千千隻聽清這幾個字,已是下意識想要開口分辯了。

    “怎麽會!”她急匆匆啟唇,因為著急都莫名大聲起來:“他很好啊,”她不知道究竟是師兄總是東想西想看輕自己的壞毛病又犯了,還是他真的在拒絕她,但無論如何,她聽到這種話都定是要反駁的。

    “他人長得好看,修為又很高,而且……很溫柔,說話也好聽……還有……”

    還有……最重要的,這可是師兄啊。

    哪怕師兄沒有這麽好看,哪怕師兄修為沒有這麽高,哪怕是師兄待她冷淡的時候,她都依然覺得師兄天下第一好。

    這想法好像是有些無理,可她覺得師兄就是最好的。

    然她反駁的話說著說著聲音漸漸低緩了下去,因為她後知後覺地有些害羞起來,當著對方的麵這樣誇獎,甚至是在好像心照不宣著還沒把話徹底說開的時候,著實有些奇怪的讓人臉紅。

    不過令她有些意外的是,師兄捕捉到的關鍵點好像稍稍偏了偏。

    “……修為……很高?”

    他甚至下意識轉回頭來朝她確認,也是此刻,柳千千瞧見了師兄的側臉。

    他的眼尾還是紅,濃長眼睫濕漉漉地閃著光,眉心微皺,似是傷心,又像困惑。

    修為自然是很高的沒錯啊,甚至師兄如今應脫去了熱疾的限製,對妖力掌控應該更強了才是。

    正當她這麽想著的時候,忽然聽到了房右側的一點動靜,再等抬頭,師兄竟然已經快步走到了窗前來,柳千千被身前忽然出現的人嚇了一跳,縮回腦袋退到窗外。

    如今師兄在窗裏,她在窗外,兩人之間隔著片矮窗牆。師兄站得高些,微微垂眸看她。

    到近處,她才瞧見師兄的臉上還殘存了點交錯的淚痕,卻是一雙漂亮眼睛因發紅和淚漬變得有些眸光軟軟,像有什麽微妙的閃動,似朦朧雨霧中破土而出的池畔嫩芽。

    被師兄這樣盯著,她好像也漸漸有些心跳加速。

    仿佛回到了今晨剛剛抵達院子的時候,師兄打開院門時,朝她露出的,正是這樣的眼神。

    “既是要……替我分憂,那千千隻答我一個問題就好……”

    柳千千覺得心髒實在跳得厲害,她望著師兄,好像胸腔裏有好幾頭小鹿在一起亂撞,甚至連師兄開口直接叫了她“千千”都沒察覺。

    “千千最近,有夢到你心儀的人嗎?”

    夢到……心儀的人?

    幾乎是剛剛聽見這個問題,她便下意識心尖一跳,隻腦子嗡嗡地轉,忽而想到師兄的魘獸身份,啊,難不成……

    昨晚夢境中的畫麵嘩啦啦瞬間回潮般湧入腦海,她瞬間麵上爆紅,抿著唇一陣瘋狂眨眼。

    師兄亦是微微抿唇盯著她看,眼睛也在眨,隻是他仿佛已經從她的表情裏讀出了答案似的,眸中有些亮閃閃的情緒在晃。

    此情此景,柳千千腦中炸成一陣無措的空白,下意識飛快退了半步,猛地伸手“啪”一聲拉下窗戶關上,阻斷了那束令她像是快要被點燃了一般的視線。

    有清風吹過,恍惚間能聽見梨花花枝搖曳時的簌簌輕響,院中一時很安靜。

    屋裏的人沒有動作,屋外的她也隻是站在廊下,耳邊是自己鼓噪的心跳。

    就這麽安靜了半晌,卻是麵前的窗子再度被輕緩拉開。

    師兄凝望過來的眸色清澈如水,雖是無聲,卻似有言語流淌。

    他麵上沒有那般起伏跌宕的濃烈情緒了,隻唇角同樣抿了點羞澀笑意,稍稍偏開視線,眼睫輕垂,耳尖微紅。

    再開口時,嗓音低磁,溫柔輕和,仿若寂靜春山間的沙沙雨聲。

    “千千,你還要裝傻到幾時?”

    “你也是……也是……心悅我的,對不對?”

    柳千千緊跟著抿起唇,紅了臉,剛要開口答話,卻是又被對方搶了過去。

    師兄自窗子裏麵探出來彎腰湊近些,盡管麵色亦是紅著,還是偏著眼睛不看她,那語氣卻冒著甜絲絲的熱氣一般。

    “……反正我是一直喜歡千千的。”

    “……從前是,現在是,以後是,”他說著又轉過瞳仁,直直望進她眼裏,慢慢一字一句收了尾道:“……永遠都是。”

    話音落,對方又眨了眨眼,忽地湊得更近,親了她一下。

    柳千千腦子裏暈乎乎的,心跳依舊響。

    按理說……按理說她不該如此緊張激動的呀,從前,她和師兄已經互明過心意,再怎麽說也不是第一次了,可她現在怎麽會還是這樣又羞又窘,甚至比上次她主動對師兄告白過後還要來得頭暈目眩呢?

    “師兄是……想起來了嗎?”她鎮定一會,訥訥開口,問得卻是有些旁開的問題。

    師兄像是愣了愣,不過他很快又湊近,語氣輕緩道:“沒有。”

    沒有……沒有就這麽……

    “怎麽,難道我想不起,千千就不喜歡我了嗎?”

    “不會不會!”柳千千忙搖頭,然搖到一半就覺不對,抬眼便見對方閃亮亮帶笑的眼睛,這才明白是自己上當了。

    她又被親了一下。

    這次她察覺到自己的手腕被拉進,與師兄溫熱的腕骨相貼,有什麽熟悉的靈力流動慢慢滲入,似雲似雨,似雪片微涼。

    餘光中,金色枝蔓再次纏繞,她腦海裏瞬間想起了許多畫麵,有很早很早以前模糊些的,在她還是一顆果子的時候,也有更近一些清晰點的,她在檀樓儲物室抱著貓貓師兄的時候,還有很多畫麵,師兄淺淺笑著的,流淚生氣的,認真嚴肅的……

    等這極溫柔,又似極漫長的唇舌交纏結束過後。

    眼前人托著她的手腕,像是在亮給她看。

    他們的手腕交疊著,上頭是兩圈相生相依的金色印記。

    師兄隻笑著衝她低柔說了一句話。

    “千千,回家了。”

    作者有話說:

    正文完結啦,番外有洞房,終於該那件衣服出場了我等了好久(do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