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幕後的江哥
作者:二團書生      更新:2022-07-02 21:56      字數:4577
  第82章 幕後的江哥

    心理選修課結課作業交完,這節課就算畫上了句號。柳生終於鼓起勇氣,去要了老師的微信。

    這是他人生裏的一小話,卻是柳生社交恐懼進程裏邁出的一大步。

    江淇文在旁邊看著,眼神欣慰,居然生出一點因材施教的慈祥。

    “好,好啊。我剛剛看了你的論文,”老師誇讚柳生,“我覺得你對弗洛伊德的見解樸素且真誠,文采不錯,就像曾身臨其境一樣——我本來並不對給大一新生的課有什麽期待的。”

    柳生不好意思地笑了很久。

    老師夾起小包,臨走前說了一句話:“就是為什麽最後一段你的’性欲‘兩個字中間要加斜杠啊?”

    柳生愣了一秒。

    糟了,那晚碼到最後不太清醒了,一個沒留神職業病犯了!

    “打字係統出問題了可能……”柳生語塞道。

    老師點點頭,拿著保溫杯離開了。

    江淇文在後麵笑瘋了。

    江淇文他們辯論會有大型聚餐,柳生就自己提前回了501。他想池良宙說得對,江淇文老是有各種活動,突然剩下自己行動,他就會患得患失。是該讓自己的生活充實起來了。

    他睡前洗了個澡,柳生頂著白色浴巾出來時,正看見江淇文躺在床上,甚至不太清醒的樣子。

    他來不及想,就打了個噴嚏。

    “阿嚏——嗯。”

    一抬頭就看見江淇文坐了起來,兩眼放光。

    柳生感覺自己麵前突然撲過來一個撒嬌的大獅子,親昵但容易喪命,驚恐地想躲開,但還是被撲到了床上。

    “太太,”江淇文在他頸間嗅著沐浴液的香氣,活像在吸貓,“你好可愛。”

    柳生剛要伸手,就聽江淇文在他耳邊悶悶地說:“好喜歡你哦。”

    於是沒再推開他。

    “好喜歡你,”江淇文又重複,“好喜歡你。”

    “你喝酒了?”柳生聞見他身上的酒氣,嫌棄地推開。

    “嗯,一點。”江淇文摟著他不鬆手,“你別走,別走好不好。”

    “我不走,”柳生感到好笑,“你抱這麽緊我能去哪?”

    “你騙人,你就是想走。”江淇文的聲音委屈又偏執,“你每天都想走。”

    “什麽時候要走了?”柳生拍他的頭,“你冤枉我。”

    “我沒有冤枉你。”江淇文帶著重重的鼻音,“我看見了。”

    “你哭了?”柳生驚愕。

    江淇文不作聲了,隻是一遍一遍地喃喃:“別走……”

    這是喝了多少……

    柳生被束縛著,也不能幹嘛,百無聊賴地抓起手機。看見一條一小時前餘也學長的消息:

    “江淇文點的度數有點高,喝多了一直嚷嚷你的名字,我提前給你送回去了。”

    “你是要去做交換生還是什麽?他一直說你要走了。”

    柳生懵了。

    等等,他說他看見了……看見什麽?

    “你說你看見什麽了?”柳生好聲好氣地哄他,半天才聽江淇文答:

    “你自己發的……”

    柳生突然想到昨天還發過的僅自己可見的微博。

    之前發過……

    柳生有每年過生日都寫遺書的習慣。

    他打開手機,看見上一條僅自己可見的“想死。”,是兩周前。

    上了大學之後自己就沒再更新自己的負能量本了,純是怕哪天不小心被室友看見嚇到他們。

    之後自己也懶得切小號,就發一條“想死”博,電子emo,也算省事。

    他記得自己剛上大學生時,明明好不容易逃離開那個窒息的環境,卻夜夜都是噩夢。夢見自己嘴裏塞滿了父親逼自己吃的藥丸,夢見嘴裏塞滿了自己養大的兔子肉,生的,兔子血流到下巴尖兒。

    一次又一次地被噎死。

    當他還在母親家時,對父親抱有希望;當他在父親家時有對大學產生了希望——當他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頂點,已經不能擺脫這些噩夢時,他所有的希望都破產了。

    於是那一陣柳生會經常發一些具體的自殺方法,事無巨細,並且標注利弊。如不能割腕,致死率不高昏迷再醒過來會疼死;不能跳樓,萬一慫了浪費消防資源;不能上吊,會大小便失禁……把各種功利的自殺體驗整理得很詳盡。

    不知道江淇文看到這些是什麽感想。

    他恍然發現,今年的生日,自己忘記寫遺書了。

    自己的手機一直都在自己手裏,所以他到底是怎麽看見這些的?難道是微博有bug?

    江淇文已經徹底沒了動靜。

    柳生拿起他的手機,想對這個bug一探究竟。

    一點,他活得可真坦蕩,連手機密碼都沒有。

    點開微博,發現登錄的居然是小兔子號。他們兩個人的號也算很複雜了——

    一切的開始,江淇文大號私信他——被拉黑。

    江淇文小號,即小兔子,徹底掉馬後——又被拉黑。

    江淇文之前好像把他的大號偷偷放出來了?變成了販賣日落的小兔子(1)。

    現在為什麽又在登被拉黑的小兔子初代機?柳生點進自己的主頁,還是無法查看的。

    不過他點進去“消息”一欄,發現了自己的對話框。

    發現了很多消息。

    都是江淇文用這個掉馬後被拉黑的號發給他的。

    每發一句,就有“由於對方的設置,你不能發送消息”的係統提示,前麵跟著一個紅色的更新按鈕。

    柳生翻了很久,才到最開始的地方。

    1017 22:30

    之前聊了那麽多,說拉黑就拉黑了。

    你睡了嗎?

    看了一眼微博還在線,應該還在玩手機吧。

    多虧你把被子給我,晚安。

    1022 4:00

    我失眠了。

    我好像沒失眠過,即使那天掉馬後的吵架,我總想著還有挽回的餘地。

    但五天過去了,你的精神狀態越來越差了。

    之前把自己第一個號偷偷從你黑名單放出來,不小心看了你的微博,看見了很多個僅自己可見的“想死”。

    我才發現,你微博增加的數量和實際增量對不上。

    就比如現在,微博數量增加了一條,但卻沒有發布任何新的內容。

    你離我隻有一米的距離,我卻看不見你。

    好吧,就算你站在我麵前,也是這樣。

    1022 4:33

    你到底發了什麽?現在會不會很痛苦?

    1022 5:08

    真是快瘋了。

    1022 5:33

    回來了。

    掀開床簾,你還在呼吸,我聽了好一會兒。再有一個小時你就要為了躲我起床了,還是不打擾你了。

    提前早安。

    1023 6:33

    10月23日 六點半,你說夢話了,剛好趕上我失眠,去看看,結果被打了一拳。

    破了相了。

    1024 6:08

    為什麽剛眯一會兒人就沒了。

    你居然六點就走了。

    到底幾點起的。

    1026 13:05

    “如果他沒能找到自己,或者他說的不能打動你,他就主動離開。”

    再在這裏重複一遍我說過的話。

    還說了我喜歡你。說出這四個字時真是倉促又痛苦。

    不期待有什麽效果。

    我想起之前打籃球把骨頭都快磕漏了,硬是一滴眼淚都沒掉。我懷疑我已經十多年沒有哭了,可一見你心裏就酸得不行。

    這滴淚讓我意識到你在我心裏的分量,然而心理某種天然的排斥,讓我有一種被遠古集體記憶愚弄的感覺。怪不得自古以來都盛行舍生取義,這種空蕩蕩的感覺,真叫人發瘋。我遲早要搞清楚,用最自洽的方式把這個洞補上。

    以文學起誓。

    你會愛我嗎?

    不敢想。

    1031 20:26

    今天整理筆記打卡。

    又和幾個老師談過之後,被西方對性科學客觀甚至殘忍的解析打開了眼界。

    福柯把“性科學”和東方的“情欲藝術”區別開。也許東方的情欲藝術。

    《牡丹亭》的“日下胭脂雨上鮮”,或者漢樂府的“魚戲蓮葉間”又或者不是藝術,隻是對生命的一種坦白。

    “我們讚頌那些小昆蟲,

    它們經過了一次交*

    或是抵禦了一次危險,

    便結束它們美妙的一生。”

    是美。萬物生長,生命綿綿不絕的美。

    色情,是人生溢出來的那部分。

    112 19:38

    真正使我頓悟的,其實是與文史哲不相關的天文課。那晚老師帶領學生分批去學院的望遠鏡帶大家看月亮。

    “冥古宙時代的地球就像一個巨大的岩漿球,火山爆發頻繁,表麵覆蓋著熔化的岩漿海洋。內部的水氣受熱上升成雲致雨。這場大雨連續不斷地下了足有幾百萬年,其中夾雜著一次次的閃電……”

    時間無限延展,我在鏡頭裏閉上一隻眼望著月亮,覺得萬物煩惱皆是一瞥。

    我蹲在高台上,隔著欄杆看見校園裏一個又一個學生從台下走過。

    活著很美。

    也許性就是生命延續的欲望、讓美延續的欲望。

    真想讓你體會我現在的感受。

    豁然開悟的感覺,被真理衝擊到的、眼眶裏生出薄淚的感覺。

    圓滿的感覺。

    我去找你了。

    112 20:00

    你看見了我的詩。

    在我馬上就繃不住矜持,想要把我所悟的都告訴你——

    你叫我不要提前說,等一周之約。

    沒問題。

    等我。

    112 21:25

    今天是你一次主動吻我。

    看出了某種決絕。

    故作鎮定。

    我又想起那一遍遍的“想死”。

    我想拉住你,卻怕你因為我伸出手的動作就先一步跳下去。

    想抱你,又怕抱得太緊嚇跑你,索性開始不敢碰你。

    我隻能裝作沒發生,一步一步一點一點靠近你。

    我開始害怕,開始焦慮,開始接吻的時候都在狐疑,你下一秒是不是馬上就要離我而去。

    絕對不能被你發現。

    1115 15:31

    今天課上你提到“慕色還魂”。很有默契,我筆記裏正好有《牡丹亭》。

    雖然是用來罵我的。

    就好像我筆記裏有馮至的讚美昆蟲的詩,你就寫了“被自己腸子粘住的甲蟲”。所以我一下子就看懂了。

    雖然看懂了後,就知道也是用來罵我的。

    1121 17:25

    今天你和我說了你的童年。

    為什麽沒有早一點遇到你。

    我說“如果給我一百年,我會用五十年把你從泥潭裏拉起來。如果不行,就下去陪你”。

    這是我的真心。但我看見你不信任的目光,像一個飽經滄桑的老人看著一個乳臭未幹的幼稚鬼。

    承諾啊,承諾。

    我又搞砸了。

    1128 00:00

    生日快樂。

    明天,不對,今天要表白,睡不著。

    根據你此前猶疑的答案的每一句,我都背了很多遍。

    怕你敏感,每個節點的語氣我都反複練習了很久。

    要不然還是再改一稿。

    怕你不看,把那首長詩背下來。

    如果有一天我能名正言順地緊緊抱著你……就好了。

    我什麽時候開始變得這麽悲觀了?

    你要對我負責。

    後麵就再也沒有了。可能和柳生一樣,一切的表達欲都來自不圓滿。

    柳生看呆了。

    柳生對世界所有觀感都是破產的消極,唯有江淇文,他抱有全部的希望。但他沒想到,原來讓自己如此有自信的、耀眼得能夠驅散一切陰霾的江淇文,麵對自己時竟然如此脆弱不堪。

    柳生突然抱緊了懷裏的江淇文。

    他想起江淇文是如何教自己樂觀的。

    有天柳生突然傷感,說:“隻有你愛我了。”

    “話不能這麽說。”江淇文舉例,“要換種角度說,比如’隻有中國有熊貓‘,換個說法就是——’中國擁有所有的熊貓‘。怎麽樣,是不是好聽多了?”

    柳生想了想說:“你擁有我所有的愛。”

    江淇文反駁:“你說反了。”

    柳生也反駁:“沒說反。”

    江淇文來勁了:“好吧,那我的肯定比你多。”

    柳生不屑一顧:“每人分一點到我這兒肯定不勝多少了。”

    兩人打鬧起來。

    當時的柳生隻是單純覺得,感情裏顯得越無趣、越不體麵的那位,也許才是愛得最深的。江淇文一直樂觀又從容,那些情話出口成章、信手拈來,想必是無法理解他們這些別扭人的默默的深情。

    但今夜,他直到他錯了。他以為他的溫柔和清醒來自於他的強大,實際上那些從容、那些樂觀,都是硬裝出來為了留下自己的喬裝。他也隻是一個剛成人的少年,麵對那些從未接觸過的、可能連答案都沒有的問題,他一個人開戰,一個人衝鋒,突圍,陷陣。

    柳生緩緩搬開已經睡熟的江淇文,又悄悄從床上起來,在江淇文的那些筆記裏,找到了私信提到的“長詩”。

    柳生就著手機屏幕的微光,一字一句地讀完。

    眼眶裏的熱淚終於落了下來。

    擦幹眼淚,他又反反複複看了很多很多遍。

    “我從來不騙你。”柳生回到床上,在他枕邊說,“你擁有我全部的愛。”

    像這樣平凡的晚上也許還有很多個,但今夜,他在熟睡的愛人耳邊,給出了也許是此生最厚重的承諾:

    “我永遠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