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都寫死吧
作者:二團書生      更新:2022-07-02 21:56      字數:4009
  第64章 都寫死吧

    【池良宙】

    有時候池良宙不明白,溫度分為幾種。欣慰的、思念的、善意的……其中善意的又分為平等的……和憐憫的。

    憐憫的目光是蜇人的,但好在自己生來就渾身盔甲。他曾最多一次體會這種目光,是輔導員班會上,他初入大學不懂規矩,被輔導員當著全班的麵質問為什麽搞特殊,用藍筆寫材料時,他朗聲回答:

    因為藍色墨水便宜,老師。

    字正腔圓,不卑不亢。

    全班的目光掃射過來的時候,他依舊把腰板挺得很直。

    因為無謂,所以無畏。

    他後知後覺地想——也就是現在想。他發覺自己開始流淚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突然就對早已適應的憐憫目光產生這麽大的反應。他想也許是擠壓情緒的爆發,又覺得更重要的是一些別的什麽。他現在知道了。

    因為他開始在乎,麵前的這個人他開始在乎。

    但主觀的在乎也許是最廉價的。這所大學裏,每個學生都是踩著高考獨木橋走進來的,大多數的他們,家庭和學曆都是那麽匹配,他從未和那麽多高層人士的子女近距離就這樣接觸。經常對於他為了幾塊錢幫人送快遞這種事,露出真誠的不解。

    很多的他們人都很好,健談、幽默、努力……他們沒有嘲笑或者刁難,隻是單純的不理解而已。

    他也隻能笑笑,就完了。有時候高興了,也會眉飛色舞地分享一些生活小竅門,比如買凳子就搜老頭兒釣魚凳,買相框就搜營業執照框之類的網購省錢攻略。

    哦,餘也總是會淡淡地笑著聽,然後,估計還是繼續買貴的……

    自己的省錢攻略好像都和他說盡了。不過這是不是說明,和他在一起總是高興的?

    可自己除了能為他幹點跑腿兒這種雜活兒,又要怎麽融入他的世界呢?

    長遠來看,餘也有害健康。

    在餘也懷裏的池良宙劇烈掙紮,最後一個停頓後,用力一把推開了他。

    然後後退一步,淺鞠了一躬。

    看得出餘也愣了一下。

    “學長就像之前的糖,吃了,就吃不慣自己的了。”池良宙說,“我們的遊戲就到此為止吧。”

    餘也皺眉,那一點好不容易生出的溫柔又消失殆盡。他上去拉池良宙,“不可以。”

    “你別過來。”池良宙又後退一步,後背抵上了門板。

    “係統可以更新,但不能停服。”餘也眯起眼睛,耐著最後一點性子說,“我也不是你夠不到的糖。”

    “老板跑路了。”池良宙眼前浮起一片黑色的光點,竟逐漸淹沒了對方的表情,“我……”

    “你可以離開我,”餘也說,“但不能是逃離。我沒有、也不會做傷害你的事情。”

    “你……”

    你做了。

    你的存在讓我相形見絀。

    “其實你也可以逃離,”餘也補充,“但必須是清醒的。”

    說得好像是什麽多親密的的關係似的。池良宙想,不過,他現在的確很不清醒。

    那黑霧漸漸蓋過了所有的視覺範圍,然後眼前又有白光一閃——池良宙頭一歪,倒了下去。

    【池良宙】

    金同學的掛科已成了板上釘釘之事。

    西大市場裏的【快遞抄寫校園跑其餘見空間】同學停業了。悄無聲息地變成了無人眼熟的【吃涼粥】。

    愧疚或名聲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那天在辦公室,池良宙暈倒了。

    雖然隻是一會兒。

    那天,救護車哇啦哇啦來到的時候,早就清醒過來的池良宙騎虎難下,清醒著被強行抬上了擔架……清醒著望著醫護人員和餘也俯視的目光,他腳趾摳地,幾次要求回去,都被殘忍拒絕了。

    最後餘也給他來了個全身體檢,結果很明顯,開學半學期,他的大學生活就被塞滿了高強度兼職,長期熬夜加飲食不規律,再加上激烈的情緒波動,腦供氧不足讓他直接短暫暈厥。

    池良宙被按在醫院掛吊瓶。餘也在他的目光所係處拿著一遝繳款發票走進來,在他身邊坐下。

    “你的結果沒幾個正常的,”餘也說,“血糖血脂,尤其轉氨酶高得離譜。”

    “唉,那不能獻血了。”池良宙虛弱又遺憾道,“我們學院獻血給500呢。”

    “還想著獻血。”餘也敲他的頭,“你直接去賣血得了。”

    “也好,”池良宙無力地扯嘴角,“賣完血,就能還上欠你的錢了。”

    救護車,好貴。

    拍片子,好貴。

    打吊瓶,好貴。

    活著,好貴。

    “你多更新幾個功能就夠了。”

    池良宙麵色蒼白,頭正因支撐不穩而小幅度地晃動。他沉吟過後,認命似的發問:“需要哪方麵?”

    “對於玩家,最重要的是操縱來的存在感,但心理上就進階為’成就感‘。”餘也說,“具體做法就是,你可以依靠我。被需要,正是一種價值肯定,和玩家在虛擬世界裏尋求情緒價值的初衷相符合。”

    說著,餘也坐近了一點,大腿若有若無地挨著他的。

    池良宙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又把目光收回來。

    他慢慢、慢慢地側頭,最後靠在了餘也的肩膀上。

    【餘也】

    餘也握著他的注射軟管,用體溫暖著即將要流向池良宙身體的藥。

    安靜的四周,滴落的藥液,是昏昏欲睡的氣氛。

    是該睡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開口了。

    “你一定不知道,我曾狠狠地嫉妒過你。”餘也喃喃道,“你太幹淨了,良宙。”

    【柳生】

    辯論賽的日期將近,江淇文經常和隊友討論到深夜才回來。柳生每次睡前都要拉開床簾,向門口的方向看一眼。

    不知道怎麽養成的臭毛病,這人不回來,自己就睡不著。

    不過隨時為室友回來的關門聲而在精神後台上準備著,的確很容易神經衰弱。

    他抓緊一切時間午睡,隻為挺過沒那麽亢奮的夜晚。隻不過這個中午,他接過宅哥給大家分的蘋果,紅潤豔麗。他正準備在午睡前啃了,一個電話打破了他所有的好心情。

    他已經很久沒接過家裏的電話了。不過既然宿舍有室友壯膽,躲不過的,也要積極麵對才行。

    不過事實證明這是個餿主意。

    和想象中一樣,還是管家打來的。

    家裏的管家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說話總是彬彬有禮,遣詞造句表麵處處為你考慮,實則從未暴露過真情,堅定不移地站在老板的立場,自然和父親也是一樣的冷血。

    他想過很多個話題。比如最近母親有沒有聯係他,或者質問他為什麽不動家裏給的卡,又是從哪兒來的錢。

    不過還是小瞧他爹的作妖能力。

    “先生說,看你沒有參加任何學校社團,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但如果你有意願的話肯定是暢通無阻的。好好學習是好事兒,但如果走了彎路那真是……”

    柳生深吸一口氣,打斷他,“你還有別的事兒嗎?”

    “總歸還是那些,卡裏的錢不要拘束,先生會心疼。”

    柳生歎氣,他知道此時管家提到“心疼”的用意,不管他聽不聽管家都要說,因為父親會聽電話錄音。他不想為難打工人,於是乖乖道,“知道了。”

    “好的。還請記住任何事情你都不用走彎路這一說。”

    柳生暗叫不好。

    “……他又幹什麽了?”

    “先生打算給學校捐一棟樓。聽說文學院的經費向來不高,真是可惜……”

    柳生手機險些沒拿穩。

    他回想起每天都要填寫調查問卷的那些日子的恐懼。一旦此事促成,意味著這個學校裏他的一舉一動都會被牢牢掌握。

    高考結束後,他假裝遵照約定在家鄉上大學,實則背著所有人,在截止日期前一秒修改了誌願,一誌願直接填到裏家最遠的西照大學。那個晚上他有些離鄉的愁悵,但更多的是亢奮。

    逃。

    他隻有這一個念頭。

    一個學期了,家裏依舊毫無動靜,他以為他成功逃脫了。

    可如今一個電話就潑了他一桶冷水。的確,還是太天真了,他放鬆了警惕。有江淇文替他填調查問卷的日子,有通達室友每日說笑的日子,都讓他忘了自己的被死死埋在土裏的根。

    勾心鬥角,大權獨攬,宰製他人,他們活著有什麽意思?

    “……既然你難得聽我絮叨了這麽久,那我就再多問一句吧。”管家似乎為柳生的沉默也感到受寵若驚,又添了一句,“你母親……先生很掛念,有沒有……”

    掛念?還不是因為媽媽攜款潛逃的時候,帶走了一個很重要的文件。

    誰知道那個控製欲過剩的爹在工作上幹過多少醃臢事兒。他無意間曾見過家裏一個房間放著成捆的現金,從那以後他都很少再花家裏的錢,覺得髒。上大學之後接一點推廣,在吃穿都有補貼的大學,養活自己是沒問題。他媽還沒出手,估計是價格沒談攏,或者威脅到自身安全正在逃。

    你母親和夫人的區別,他倒是也聽慣了。

    他又想冷笑。

    “她沒來找過我,你不要再說了。”

    管家不依不饒,開始加碼,“先生嶽母,就是你姥姥那邊也很……”

    “不要再說了,這不是我能控製的。”柳生盡量把語氣維持得平淡。

    “那好,說說你能控製的。”

    管家依舊耐心,讓柳生想起來沾過飲料的鞋底,一步一粘。他真的開始說起柳生。

    “你平時做事低調一點,這也是先生的意思。倒不是說忌憚了什麽,隻是雖然說不要再在一些……上不了台麵的方麵,在公開的社交平台上留下痕跡……”

    柳生背脊發涼。

    什麽意思?他指表白牆的視頻?那隻是一段吵架而已,難道他又知道什麽了?和江淇文上下課都一起走?一起去了酒吧?還是細到……和江淇文住了別的寢室?他到底知道多少?

    他甚至開始神經質地擔心寢室裏會不會有攝像頭。

    隻是一句提醒。在寢室打電話壯膽的心態,徹底被自己無限的猜測打垮。

    “這跟他有什麽關係?這跟你又有什麽關係?”柳生怒吼,“我說了……你不要管我!!”

    打遊戲的、倒水的、翻書的……寢室瞬間安靜了下來。

    “我過年不回去了。”

    柳生最後說了這句,把電話掛了。

    寢室裏一時無人說話。

    柳生一動不動。他就這樣在座位上坐了半分鍾,他拿出手邊的水果刀,猛地紮在蘋果上,桌子一震,很鈍的的敲擊聲裏夾著刀尖的碰撞聲。

    被穿透的蘋果,死時聽起來很糯。

    江淇文正開完會回來,打開門就看見這一蘋果凶殺案。他走過去,把刀拔出來,又麻利地削了皮。江淇文切了個小塊用刀尖紮著,喂到柳生嘴邊。

    柳生喘了一會兒氣,才抬頭看他一眼,把蘋果方塊叼進嘴裏。他嚼了一下,又把蘋果吐在江淇文手裏。

    他衝江淇文勾勾手指,後者就湊了上去。

    【江淇文】

    他看見柳生眼裏有種崩潰的頹廢的餘波。

    “不是標記,而是簽訂的相互的契約。大天使在試圖挖掉圖騰的時候,惡魔羊受了更重的傷。”

    “啊?”

    “之所以能簽訂契約,是因為他們本來就是一個物種。”

    “嗯……”

    “惡魔的祖先是墮天使。”柳生說,“明白了?鍵盤給你,你幫我把他倆都寫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