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他是她那些溫暖記憶的來路,也更希望可以是歸途。
作者:折火一夏      更新:2022-07-02 15:29      字數:8412
  第四十四章 他是她那些溫暖記憶的來路,也更希望可以是歸途。

    “小敏,你……你怎麽過來了?什麽時候過來的?剛才那些話,你聽進去了多少?”

    褚行昌從未有如此慌亂的時候,想要起身繞過書桌,卻被薑敏眼底迸發的劇烈情緒所震懾,就這樣僵在半途。

    薑敏向前幾步,停在鍾酉酉的身旁。接著,握住了鍾酉酉的手。

    她的手心柔軟,冰涼,卻力氣很大。緊緊握住她,站在那裏,像一株芙蓉,慢慢開口:“褚行昌,你過去做了些什麽?”

    “我什麽都沒做。”褚行昌強自鎮定,卻難掩麵孔煞白,“你先回家,我們回家再說,行不行?我跟鍾酉酉說的都是玩笑話,閑聊著玩的,你別當真,自己身體最要緊……”

    薑敏眼底情緒難辨。“酉酉的論文數據存在問題,並且博士學位被取消。所以,昨晚被人發到網上的言論都是真的。而且,背後都是因為你,是嗎?”

    “……”

    “你做下這些事,卻反過來還要威脅她。甚至,還要拿我做要挾。”薑敏看過去,輕聲說,“褚行昌,你的師德呢?”

    “你這樣為難一個孩子,不覺得虧心嗎?”

    她略有停頓,像是在強行壓抑喉嚨的劇烈翻湧,卻依舊有些聲音不穩:“你這樣對待你的學生,對得起我們故去的兒子嗎?”

    鍾酉酉微微睜大眼。

    薑敏越發用力地握住她的手。像是在給予溫暖,又仿佛也在借力支撐。最後一句話像是驀然激起千層巨浪,壓下褚行昌所有未能出口的言語。薑敏看向他,悲傷情感分明已然外溢,卻依舊站得筆直,堅韌而挺拔。

    “酉酉。”薑敏最後開口,語氣依舊溫柔,“我們回家。”

    當天下午,在薑敏家中的客廳裏,鍾酉酉在薑敏的要求下,幾乎將讀博時候的故事反複講了三遍。

    第一遍她講得簡短,力求克製,甚而對褚行昌的作為有所掩飾。卻很快便被薑敏所覺察。這個在高校任職幾十年,慣來給人最深刻的印象便是溫柔二字,且在鍾酉酉麵前溫柔尤甚的人,在此時所展現出的敏慧卻遠超常人。鍾酉酉的言語被發現缺漏,反而被進一步問出更多細節,此後的第二遍與第三遍,講述越來越長,時間跨度也越來越久遠。

    關於鍾酉酉整個讀博期間發生過的事,最終被完全平鋪展現於薑敏的麵前。臨近夕陽西下的時候,薑敏終於結束了這場談話。

    長久的談話帶來長久的沉默。

    薑敏握住鍾酉酉的手,像是陷入綿遠的思索與回憶。鍾酉酉不曾從薑敏身上見到過那種神色,像是一株芙蓉,靜謐溫柔,卻又如一株勁鬆,自有一種含蓄卻不容置喙的堅定。

    直到薑敏傾身擁抱住她。

    她輕輕拍打她的脊背,像是母親在哄慰自己受了委屈的小孩子。鍾酉酉連心髒都逐漸酸軟,卻又飽漲熨帖,她看不到薑敏的神色,隻聽得到她的語氣很平靜,卻同時每一句話都說得清晰,緩慢。

    “我以前隱約感覺得到他行事有失偏頗,可我也沒想到,他會做出這些事。酉酉,我的好囡囡,你受到了好多委屈。我向你保證,今後褚行昌不會再威脅你了。”

    “今天晚上先好好休息。”薑敏將人放開,等鍾酉酉重新抬頭,已然見到薑敏眼底微紅,卻仍溫柔朝她笑笑,“我還有點急事要出門去辦,就先不留你吃晚飯了。等到明天,再請你吃好吃的,好不好?”

    鍾酉酉點點頭,卻很快又欲言又止望過去。薑敏笑了一下,摸了摸她的額頂,再親昵不過的愛意顯露:“怎麽,不放心我呀?我都多大歲數了,這件事還接受得來。隻是有些頭緒需要再厘清一下,所以得出門一趟。你要是不放心,我就讓住家阿姨跟著我一起去,行不行?你們啊,對我真的是太過於小心……”

    她下意識說出的一個“們”,讓後麵的話稍有卡頓。又很快笑了笑,若無其事地起身。

    鍾酉酉仍舊難以立即安心,與薑敏一同走出小區。她遠遠綴在後麵,看她去了學校的方向,身邊又確實有住家阿姨跟隨,才終於稍微放心,返身回了酒店。

    她在路上向葉丞去了一通電話。當天深夜,葉丞便抵達了當地酒店。

    一直到葉丞敲響酒店房門的時候,鍾酉酉對於白天發生的事仍未全然得以消化。

    雖然在來之前,鍾酉酉曾口口聲聲保證自身應付得來,可那也僅止於與褚行昌發生正麵衝突的前提下。薑敏作為此前被竭力避免的一環,如今猝然卷入,足以打斷所有預先的設想。在葉丞到來之前,鍾酉酉已經為此茫然靜坐了數個小時,直到敲門聲響起的刹那,才驟然回過神來,隨即輕輕鬆了一口氣。

    像是心上的巨石終於有了分擔,酒店柔暖的光線下,鍾酉酉對於想要被陪伴的訴求都出於下意識。並未以言語的形式吐露一個字,可身體的靠近與依偎都顯得自然而然。整個白天帶來的衝擊足夠強烈,讓她幾乎緊挨在葉丞的肩頸一側,隔著衣料接觸的那一小塊地帶逐漸變得溫熱,鍾酉酉終於低聲開口:“褚行昌對薑老師的感情,比我想象中要深很多。”

    薑敏突然出現在辦公室的那一刻,褚行昌眼底的驚惶難以作偽。再結合三年間薑敏在電話中的態度,可以感受出其對於生活中的褚行昌,從未有過哪怕隻言片語的抱怨。以及幾個月前的那場家宴,在薑敏麵前的褚行昌,足夠小心翼翼也足夠嗬護,與素日學生眼中那個嚴酷到不近人情的麵目截然不同。這個讓手下學生無時無刻不在為導師的責罵與畢業的渺茫而膽戰心驚的教授,對於自身妻子患病而生出的擔憂與恐懼,似乎並不比尋常一個惦念愛人的丈夫而少上分毫。

    也正因此,鍾酉酉才複雜難言。

    從個人情感出發,她對褚行昌僅餘下相看兩相厭;可一旦涉及與褚行昌相濡以沫的薑敏,以及下午薑敏脫口而出的那一個“們”字,鍾酉酉便對褚行昌的事跡敗露感受不到絲毫快意。胸口發悶已經隱隱持續了將近一天,就連依偎的動作也開始變得輾轉,直到聽到葉丞輕聲叫了她一句“酉酉”。

    鍾酉酉恍然抬頭,便堪堪對上他的眼睛。

    他的眼神中有安定的意味,足以細細撫平那些再微小不過的褶皺。鍾酉酉聽到他溫聲開口:“不能因為薑老師突然知道了這件事,就把責任歸結到自己頭上。做錯事的是褚行昌,一直以來都是,現在隻是到了他要為自己言行負責的時候。”

    他的話音剛落,旁邊的手機輕輕一聲作響。葉丞拿起看了一眼,當下默聲。

    鍾酉酉抓住人的手腕看過去,隨即愣住。

    就在不久之前,薑敏以實名身份在網絡上發表了一篇言論,公開揭發輔江大學機械工程學院院長褚行昌存在多項學術不端行為,且在每一項違規行為之後都附有確切實證。

    而其中被列舉為第一項,也是最為詳細的一項,便是三年前被結項的高精密大負載機械臂項目第二期,褚行昌曾以暗中修改樣機設置的方式,誘導此前拒不配合其失範行為的學生鍾酉酉得出錯誤數據結論並最終寫入論文,又在隨後被抽檢出論文數據造假後蓄意隱瞞真相,並以強勢威脅的姿態逼迫業已被取消博士學位的鍾酉酉承擔所有罪名。薑敏的每一句措辭都有大量原始底稿作為證明,這些隻可能被鎖在褚行昌自己的辦公室抽屜或電腦中,原本永遠不會被揭開的真相,最終被薑敏一一發表出來,客觀而清晰地公之於眾。

    她給出的例證是如此確鑿,完全將鍾酉酉與褚行昌切割得涇渭分明。白天裏褚行昌那句所謂一損俱損的威脅徹底淪為空話。

    甚至還不止於此。

    在短短半小時之內,薑敏的言論便被迅速發酵。而最先為其大力聲援的一批人中,有諸多在其行業內已然聲名遠播的領軍人物赫然在列。如果被有心人看到,一定可以辨別得出,那些人無一例外都擁有輔江大學少年班的經曆,是曾經被薑敏不計心血與回報,親手帶過的學生。

    薑敏在傾盡自己的能量,想要為鍾酉酉洗清過往所有的冤名。

    鍾酉酉已然不能自控。拿過手機的動作微微顫抖,同時因眼前模糊而顯得笨拙。葉丞會意,隨即用自己的手機向薑敏撥打過去,不多時,便聽到電話裏薑敏的聲音,依舊溫柔,喚了一聲“葉丞”。

    “是我,薑老師。”葉丞輕聲道,“深夜本來不便打攪,但酉酉看到了您剛才在網上發表的言論,很希望可以跟您通個電話。”

    “沒有打攪,我也還不困。”薑敏靜了一下,依舊是溫言軟語的聲調,“這麽快就看到了嗎?我之前沒接觸過這些,還是請教了兩位以前教過的學生,在他們的幫忙下才整理好發出去的。他們都是專業人士,我也有仔細審查過措辭,應該不會存在疏漏的地方。你是也來這邊了嗎,葉丞?酉酉有沒有跟你待在一起呢?我怎麽沒聽見她的聲音……”

    她的聲音忽然低弱下去,緊接著傳來摔落的聲響。住家阿姨的腳步聲與慌亂呼救聲很快響起,葉丞與鍾酉酉麵色一變,豁然起身。

    兩人趕到醫院的時候,薑敏仍未脫離搶救狀態。

    鍾酉酉遠遠便看到了急救室外椅子上的褚行昌。

    他還穿著上午的衣服,有些衣冠歪斜,平日裏總是精心修飾的麵孔此時被一層淺青色的胡茬所覆蓋,像是一天之內老去十歲。循著腳步聲朝鍾酉酉看過去的時候,被葉丞眼神冷淡地擋住了大半視線。

    這對上午還在辦公室中激烈對峙的師徒,如今隻餘下彼此靜默。褚行昌麵色不善,卻終究隻半抬了一下眼皮,就將目光收了回去。

    等待的過程冰冷而又漫長。

    走廊中隱有冬夜的寒意,鍾酉酉被葉丞的外套所包裹,隻露出鼻翼之上的一雙眼睛。有醫護人員路過,不免因葉丞那張極出眾的臉而吸引,待看過去第二眼,才會察覺他懷中正攏著一個女孩子,被以下巴抵在發頂,包裹得密不透風。那原本是極親密的舉動,卻因發生在人間情感最為劇痛的急救室外,而顯得合乎尋常。鍾酉酉對這些全無所覺,焦灼已經占據她的全副心神,讓她難以放鬆,隻因有葉丞在旁一直不斷的低哄,才終於在將近天亮的時候勉強合眼,卻在不久之後恍惚聽見醫生的聲響,待反應過來那是什麽信號時,便陡然轉醒。

    不遠之外,醫生站在褚行昌麵前,正低聲交代注意事項,有話語斷斷續續傳入耳中:“……突發性全身性擴散,患者還昏迷未醒,預計很難扛過這兩天,要隨時做好心理準備。”

    短短幾句話,令人如墜冰窟。

    接下來的幾天,薑敏始終未有醒轉。

    新年假期已過,鍾酉酉專程請了年假陪床。葉丞也暫時未回晏江。除去每天短暫回酒店換洗衣物外,絕大多數時間鍾酉酉都守在病床旁不肯離開。褚行昌不時會進入病房察看情況,又每每在薑敏的床頭換上一捧新鮮花束,期間不曾給過鍾酉酉一個正眼,更毫無言語交流,卻也與此同時,並未因薑敏的陪護權而與鍾酉酉發生過爭執。

    ——就在薑敏網絡實名揭發的次日上午,輔江大學對外發布一則公告,聲明已對涉事教授褚行昌作停職處理,並成立專項調查組,就其學術不端行為予以嚴肅核實。配合校方調查不得不花去大量時間,這或許構成褚行昌未能全程陪護的原因之一,畢竟單是鍾酉酉就曾兩次目睹他接聽到校方電話,繼而每次一去便是大半天。

    薑敏醒轉是在一天將近黃昏時分,褚行昌因學校受召未歸,而鍾酉酉又恰在返回酒店的短暫空當裏。

    她離去僅不足一個小時,回來便聽說薑敏醒來的消息。卻不及振奮,便明顯感受到醫護人員並不樂觀的態度,並且欲言又止。鍾酉酉刻意忽略那隱含的悲觀暗示,急匆匆奔往病房,本要直接推門進入,卻聽到裏麵傳來一點聲響,那是薑敏與葉丞對話的聲音。

    “……我知道,因為三年多前的那件事,你很討厭褚行昌。”

    葉丞回道:“不至於。”

    薑敏笑了一下。

    她的聲音帶著一股疲倦虛弱,卻同時依舊溫婉柔和:“你們呀,總因為我是病人身份,就覺得我知道的越少越好。可是從我自身來想,卻並不希望你們這樣。你明白的,葉丞,剛才我說的不是酉酉博士畢業的事。但如果你不想提,那我也就不再說起它。”

    葉丞有片刻沉默。最後說:“您剛剛轉醒,需要多加休養,還是不要去想這些耗費心神的事。”

    薑敏又笑了一下。

    “沒有關係的。”她的語氣很平靜,“我很了解我現在的狀況。患病這麽久,能撐到現在,我已經很能看得開了。”

    她頓了頓,又輕聲說:“我隻是還有些放心不下酉酉。”

    “她很靈氣,也很驕傲。很久之前我就曾經想過,如果我有個小女兒,最好就長成這個樣子。這些年以來,我也一直把她當做是我的女兒一樣看待。”薑敏的語氣緩緩帶上回憶的意味,“當初,我聽說她決定師從褚行昌的時候,還跟其他老師講說,從今往後,照顧酉酉的就變成了我們夫妻雙人檔,卻最後沒想到,這些年她遭遇的最大挫折竟恰恰是來自褚行昌。”

    她說到中途,靜默片刻。

    “博士學位被取消,蒙受冤屈,又前途未卜,這些事,身為一個大人都會受不了,更何況當時她還隻是個小姑娘。可這三年,她一句委屈都沒有向我傾訴過。”

    葉丞微有停頓,而後接道:“好在如今已經不同過往。”

    “就在年前,她已經憑自己的能力在畢方取得足夠亮眼的成績,足以蓋過一切外界質疑。她的未來隻會更加燦爛鋒芒。”

    “並且,學位問題也不會再影響到她的前景。您在網上發表的那篇言論,已經為她洗清過往所受的不公。”葉丞語氣端正道,“除去她本人外,我對此也十分感激。”

    薑敏突然笑了。

    “葉丞,”她的語氣忽然變得有點輕盈,“你有沒有發覺,一提起酉酉,你的話就突然變多了?”

    房間中靜了一刻。

    繼而聽到葉丞開口:“是。我喜歡她。”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一直珍視她,並永遠愛護她。”

    鍾酉酉立在門外,陷入片刻的安寧之中。

    黃昏的餘光遙遠地投射到窗邊,仿佛可以聽到耳邊的血管在汩汩作響。鍾酉酉甚至不曾察覺自己在屏息,直到遠處突然響起步履匆匆,褚行昌的身影正急忙趕來,兩人最終在門邊相遇。

    褚行昌握住把手,將門板推開一條縫隙。兩道影子一並投入病房之中。不久,卻隻聽到薑敏喚起其中一人的名字:“酉酉,是你在外麵嗎?怎麽不進來?”

    鍾酉酉看一眼麵色繃緊的褚行昌,轉身進入,合上房門。

    病房之中,葉丞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床頭插有褚行昌上午帶來的一束鮮花。薑敏的臉色在黃昏的光線下顯得分外消瘦黯淡,卻依舊是笑著,向她招了招手:“酉酉,到我這裏來。”

    鍾酉酉的眼圈倏然紅了。

    這幾日她曾在背地無人處飲泣數次,卻從未像此刻如此鮮明地感受到薑敏的生命所剩無多。她幾乎腳步踉蹌撲到近前,眼淚隨之大顆大顆落下,薑敏微微一怔,隨即輕輕一刮她的鼻尖,笑說:“是因為我而傷心嗎,酉酉?”

    “可是,死亡是生命必經的一環。”薑敏溫柔說,“它也是人生的一門必修課。學著接受它,好嗎?”

    鍾酉酉劇烈搖頭,抱住薑敏腰身,喉嚨哽咽到不能說出完整的話。薑敏假作想了想,又說:“不想接受啊?可是,薑老師已經覺得這一生過得很圓滿,不再留有什麽遺憾了。隻還剩最後一個願望有待實現,那就是,希望我的酉酉一生都可以快樂平安。”

    她抹去鍾酉酉眼角撲簌而下的水澤,笑著說:“可以答應我嗎?”

    鍾酉酉緊緊擁抱住她。

    她的擁抱持續了很久。薑敏一直哄慰,耐心而溫柔。期間又說了許多其他的話,隻關乎日常最細微處的冷暖安適,像是與孩子分別前最後仔細的叮嚀。鍾酉酉的不安終於有所平複,一點點蹭到薑敏耳邊,抱住她的脖頸,很小聲地說話。薑敏停頓一下,眼眶微有泛紅,隨即笑著嗯了一聲。

    之後,她抬起頭來,看向葉丞一眼。

    那眼神靜默無聲,卻寄予深重。被葉丞全盤接收。

    他的語氣沉靜:“請您放心。”

    薑敏像是終於安下心來,微微垂下眼,笑了一下。

    她的目光落在床頭那捧花束上。過了很久,最終伸手,輕握住其中一株芙蓉。

    “酉酉,葉丞,”她的聲音已經細微,勉力開口,“我還有幾句話想跟褚行昌說,你們可以去幫我將他叫進來嗎?”

    鍾酉酉回過眼,看到葉丞向她示意一般點頭。接著他伸出手,鍾酉酉茫然間遞過去,隨他的動作而起身,最後被帶離出房間。

    走廊中一時沉寂,黃昏之後的底色近乎蒼涼。鍾酉酉不覺得冷,卻依舊下意識想去攥住什麽,最後被葉丞擁在頸側,無聲慰藉。病房中偶有傳出幾句低語,之後逐漸趨於安靜。又過了片刻,傳出褚行昌一記低抑的哭腔。

    三天之後,薑敏被安葬。

    在葬禮的前一日,輔江大學發布調查公告,確認褚行昌學術不端行為屬實,決議暫停其院士候選人資格,終止其所從事科研項目,追繳已撥付項目經費,撤銷其學術榮譽稱號,並直接給予開除處分。公告立即引發廣泛關注與討論,緊接著,在次日葬禮現場,出席參與悼念的人員絕大多數都是薑敏的親故與學生,曾經所謂葉茂根深的褚行昌一派,一夜之間全員缺席。

    就連郭兆勳也未曾現身。這個被公眾順藤摸瓜挖掘出,曾在任上批準數個畢方與輔江大學的重點合作研究項目,卻無一例外全部歸屬於褚行昌教研組名下的前任總工程師,在遭到群起質疑的兩小時後,忙不迭發表了一則聲明,聲稱此前批準的與輔江大學研究項目均係正常合作關係,自身輔江大學客座教授稱號也由正常聘請流程獲得,與前機械工程學院院長褚行昌僅為普通相識,並無深交。

    葬禮當天,褚行昌幾乎未曾說過話。

    他的麵容灰敗,肩膀塌垂,精神像是被抽走大半,隻剩下一具空殼。受葬禮流程約束,一整日鍾酉酉都不得不經常與他相距甚近,卻兩人默契地毫無交集。夜深時候一切禮儀被收整完畢,鍾酉酉終於準備離去,卻在邁出門的時候被身後褚行昌出聲叫住。

    他坐在原處未動,隻抬起眼皮沉沉看著她。開口時,聲音蒼老沙啞,再不複此前中氣十足的厲聲責罵。

    “你現在功成名就,終於得意了,是吧?”

    “我為什麽會得意,”鍾酉酉眼底猶有淚痕,卻語氣漠然,形同陌路,“你讓我失去了一位媽媽。”

    結束葬禮回到晏江後,鍾酉酉一連幾天寡言少語。

    失去至親帶來的情感真空需要時間去彌補。幸而過程雖然傷痛,卻因有另一人的細致陪伴,而不至於太過漫長。葉丞回到晏江的次日便開始恢複上班,又正值元旦與春節之間傳統而言每年最為忙碌的時段,且兼曠工數日,理論上公務之繁冗,以葉丞往日習性,宿在辦公室通宵處理都有可能,卻事實上趙明義崔通幾人不僅常常在朝九晚五之餘就再見不到葉丞人影,甚至有時想趁午餐時間找人談事,一敲辦公室門都是鎖著的。

    以崔通的話來講,“這種事放在其他任何人身上,都很正常;但發生在葉總身上,就顯得非常不葉丞”。

    但無可否認的是,對於鍾酉酉而言,這樣密集的陪伴總可以比尋常方式更快速地取得成效。

    懷念自然在所難免,但終究徹底接納下來薑敏業已離世的事實。銷假的前一天晚上鍾酉酉的情緒已經趨於平靜,可以更加清晰地去梳理過往半月發生的種種變故。從褚行昌到李闕再到輔江大學,這些連綴在過去某些人生節點上,其中有些一度被避之不願談及的字眼,被她如今以坦然無阻的語氣問出來,再聽葉丞一一談起近況。

    客廳空間開敞深闊,可兩人挨得很近,是足以竊竊私語的距離。談天的過程順暢而熟稔,無需更多提示,便很快被領會,繼而聽到貼合的答案。直到鍾酉酉提起那天薑敏向褚行昌質問的那句“故去的兒子”。

    葉丞微有停頓。然後伸出手,摸了摸她的發頂。

    “事實可能會不太好受。”他輕聲說,“薑老師的孩子褚憲,的確很早就已經離世,並且,是跳樓自殺。”

    “褚憲從小就被褚行昌教育嚴格,因為經常被褚行昌批評為學習不夠優異,精力不夠集中,玩物喪誌,父子關係一直緊張。褚憲讀高中時想選文科,但遭到了褚行昌的否決。高考時褚憲沒有考上褚行昌所期望的學校,兩人關係開始僵化,後來褚憲被送去國外讀工學研究生時已經很不情願,等到再被要求進修博士,繼而要在畢業後回國接受一份褚行昌安排好的高校工作時,兩人在國外褚憲居住的公寓裏爆發了激烈爭吵,褚憲一時激憤,當晚選擇了跳樓自殺。”

    “這件事被瞞了下來。除去極少數家人之外,輔江大學基本沒有師生知情。人們都順其自然認為褚憲是讀博畢業後定居在了海外,很少有人會懷疑這些。”

    一瞬間,薑敏這些年鮮少提及自己的孩子;即使在患病之後,家中也隻見住家阿姨身影,從未聽薑敏提過有關孩子回國看望的信息;以及薑敏明明看上去婚姻美滿工作順遂,卻依舊患上了與情誌不舒高度相關的子宮體癌,似乎一切都有了源頭。

    鍾酉酉聽得半天出神。

    她又沉默了片刻,才低低出聲:“還有一件事……”

    “什麽?”

    鍾酉酉欲言又止半晌,抬頭望過去。

    客廳中光線溫柔明亮。葉丞的眼神微微低垂,認真等著她後麵的話。他的目光細致,眼底有她的影子,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很早以前他們就相識,一直以來他都待她很好。無論是幼年時期的耐心照拂,還是青春期不著痕跡的刻意引導,以及成年後堪稱調整人生航向一般意義重大的扶助,由葉丞這兩個字而衍生出的相關記憶,總顯得積極明朗,安穩可靠。

    他是她那些溫暖記憶的來路,也更希望可以是歸途。

    鍾酉酉終於開口:“我喜……”

    她的話中止於葉丞點按在唇畔的指尖上。接著,便眼睜睜見他傾身過來,在她發頂落下一個輕吻。

    那太輕飄,像是根本不曾發生;卻又觸感明顯,與尋常的肢體接觸全然不同。鍾酉酉怔然抬頭,聽到他低沉開口:“請讓我先說。”

    “我喜歡你,酉酉。”

    ?

    【作話】

    表白啦!

  正文完結!

    (不是)

    【評論】

    想看甜甜的戀愛

    想看他們兩個談甜甜的戀愛

    忽然很感動……好看

    這是不是感情線最多的一章,啊!能不能多談點戀愛再完結。這兩個人好好磕

    ?????完結????日更兩章就完結了?吼吼吼吼吼

    萬水千山總是情,多給一瓶行不行?行! 作者大大的腦洞棒,快來一瓶營養液繼續頭腦風暴吧~

    你敢在這完結我就去夢裏鯊了你

    哈哈哈這也要爭個先後,不過我喜歡這樣

    花花送上麽麽噠花花送上麽麽噠花花送上麽麽噠花花送上麽麽噠花花送上麽麽噠花花送上麽麽噠

    假完結吧

    好家夥,這個也要爭先後。那葉丞的事能洗清嗎?

    嗚嗚嗚終於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