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回府
作者:銜香      更新:2022-07-02 13:34      字數:5876
  第84章 回府

    大哥?

    什麽大哥?

    雪衣眼前障了一團迷霧, 當聽到這一聲響時驟然被撥開。

    “你們認識?”

    她眼神在三人身上認識,心口砰砰, 隱約有了答案。

    她猛然想起了七月七那日在燈下用拚字所猜的字謎。

    王, 景,合在一起不正是“璟”嗎,她隱約記得, 崔家的那位戰死的大公子聽聞正是單名一個璟字。

    難不成——王景就是崔璟?

    仿佛一道驚雷劈下, 雪衣瞬間明白過來。

    怪不得王景說日後相見不難,又說與她順路,且信誓旦旦的要幫她。

    可若王景是崔璟, 那她豈不是與崔家的三兄弟皆有了牽扯?

    雪衣腦子裏亂成了一團漿糊。

    崔珩臉上鎮定如常, 但連日來千絲萬縷的痕跡匯聚到一起,情緒亦是波濤洶湧。

    出身世家,又善斫琴,與鄭琇瑩有牽扯……

    他早該想到的。

    是因為牽扯到了陸雪衣,亂了他的思緒,他才當局者迷。

    兄長回來了, 他自然是高興的。

    但兄長卻和陸雪衣糾纏在一起,崔珩心緒極度複雜。

    他盯著眼前臉頰瘦削, 手上疤痕累累, 但眼中光芒不減的人, 一時忽不知該說什麽。

    崔三郎也怔住,半晌,喉間嗆起一股癢意,他猛烈地咳了一聲才打破僵持。

    “大哥, 當真是你?這……這怎麽可能, 你沒死?”

    崔璟見他咳的厲害, 上前拍了一下:“僥幸活下來了,三年不見,德孺你的氣好多了。”

    崔三郎看他也恍如隔世:“多虧了二哥替我延請了名醫,但大哥你既還在,為何不回府?反倒……反倒來了這裏?”

    崔三的眼神在陸雪衣和崔璟之間打轉,目光遲疑。

    “此事說來話長……”崔璟隻簡略解釋了一番,“總之是陸娘子搭救了我。”

    原來表妹不是來私會,而是來救人的,碰巧救的還是大哥。

    “這倒是巧。”崔三郎震驚地不知該說什麽,他咳了兩聲,這才意識到除了崔璟,崔珩也在,剛平靜下來的心口又開始砰砰直跳,“二哥何故也在?”

    “我聽聞了兄長的線索,一路追蹤到此。”

    崔珩淡淡地解釋。

    他轉向崔璟,凜了凜眉眼,才吐出尋常的一句:“大哥,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行簡。”

    崔璟喉間湧動,隻拍著他的肩,一時間相顧無言。

    “原來二哥早已知道大哥尚在人世的消息,”崔三抵著拳咳了咳,“那是我消息閉塞了。”

    一切分明都能講的通,但不知為何,崔三仍是覺得有哪裏奇怪。

    當看到站在一旁也在出神的陸雪衣時,他問道:“表妹既知曉大哥尚在人世的消息,為何不與我說?”

    雪衣猛然被問道,心裏也亂糟糟的,她隻搖頭:“我並不知救的是大表哥……”

    “德孺你誤會了。”崔璟見狀,插了句話:“是我有意沒告訴表妹,我原是想趁著今日生辰回去的,沒想到你們竟找來了這裏。倒是你,三弟你大病剛愈,又為何不辭奔波來了這裏?”

    崔三郎原本是來捉奸的,誰知那“情夫”竟是他原以為早已不在人世的大哥。

    一時間,他不知是驚嚇更多,還是歡欣更多。

    崔三郎目光遲疑,並未提捉奸的事:“我原是來看琴,聽到樓上有動靜,這才上來瞧瞧,未曾想竟看見了大哥你,更撞見了二哥。”

    三個人說的皆是謊話,雖各自聽出了一絲不對勁,但情分使然,身份使然,都默契的不深究。

    雪衣被圍中間,三人說話時目光有意無意的從她身上掠過,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幾乎無立錐之地。

    尤其是二表哥,他眼神不輕不重,但一眼看過來,雪衣卻莫名喘不過氣。

    “時候不早了,大哥,三弟,有事不妨先回去再說。”

    沉默了片刻,崔珩抬了抬眼皮,率先打破了僵局。

    崔璟同崔三也沒再拒絕,皆隨他出去。

    眾人離開的時候,那支遺落的筆似乎被忘了,崔珩腳步停住,將那支筆撿了起來放進袖中。

    “表妹,我有點累,你扶我一把。”

    正欲出去的時候,崔三郎忽然看向陸雪衣。

    雪衣畢竟是他名義上的未婚妻子,聞言隻好上前去攙扶:“這就來。”

    雪衣托著崔三郎的肩,崔珩看著他們相扶持的手臂,眼神慢慢沉了下來。

    然而不久,他的注意力忽然被身旁的崔璟吸引。

    崔璟走動時,右腳明顯瘸了一下。

    “大哥,你的腿……”崔三郎停步,瞳孔放大。

    崔珩盯著那條腿,亦是久久沒移開。

    “跛了一足,沒什麽大礙。”

    崔璟笑笑,坦然地拖著一腿下樓梯。

    崔珩望著他一瘸一拐的背影,忽然明白兄長為什麽即便活著也不回來了。

    他什麽都沒說,隻是在下樓梯時,於陡峭處托了兄長一把。

    崔璟偏頭,看著那隻架住他的有力的手臂,目光微怔。

    “時候不早了,母親已經等兄長很久了。”

    崔珩斂了斂眼神,隻是淡淡地道。

    崔璟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一笑,行簡這三年真是一點沒變,還是同從前一樣嘴硬心軟。

    ***

    崔珩做事一貫穩妥,回府之前怕祖母和母親受不了衝擊,他先派了楊保快馬回去稟報。

    等他們一行人的馬車回府的時候,府裏已經傳遍了大公子回來的消息了。

    大夫人更是連凝暉堂都待不住,執意到門口相迎。

    崔璟一掀開馬車簾子,便看到了站在夜風中等待的母親。

    大夫人一貫養尊處優,但喪夫又喪子的這三年還是把她折磨的蒼老了許多。

    崔璟遠遠的便看見了母親微霜的鬢角和眼尾的溝壑,他下了馬車,一步步回去,走的近時撲通一聲跪在了大夫人麵前,伏地叩罪:“兒子不孝,三年未曾侍奉母親膝下,讓母親擔憂了。”

    大夫人原本的確是帶了怒氣的,大郎明明活著,卻連通報一聲也不曾,白白讓她和行簡煎熬了這麽久。

    可是當看到大郎下了馬車後,拖著一條腿一瘸一拐的往她跟前湊時,她積攢的怒氣頓時消弭於無形。

    怪不得大郎不回,他竟跛了。

    那麽心高氣傲的大郎竟然跛了一條腿,他怎可能願意回來?

    瘦了,也黑了。

    大夫人顫抖著手,去摸著長子的臉頰,越看,心底的酸澀越甚,她的手往下落,當看到那條微微曲著的右腿時,聲音控製不住地哽咽:“你的腿……”

    “兒子能撿回一條命已是天恩,至於跛足,兒子已然習慣了,母親不必擔憂。”崔璟垂著頭安撫母親。

    從屍山血海中能保住一命的確是不易,然而跛了一足,日後他的仕途該如何是好,婚事又該何去何從?

    為人父母,一想起這些,大夫人憂慮更甚。

    她深吸了一口氣,聲音提高:“你當初為何執意要上戰場?為何不聽我同你父親的勸解,事到如今,莫說跛了一足,便是雙腿盡毀也是你自己招致的災禍!”

    “是兒子的錯,是兒子當初太過衝動,意氣用事,事已至此,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崔璟以額觸底,伏在地久久不起,“母親罵我也好,打我也好,隻是還望母親勿要動怒,以免傷了自己。”

    大夫人又氣又心疼,手本已揚起,卻被一旁的崔珩攔下。

    “母親,兄長剛回,亟需休憩,且祖母並一眾叔叔嬸嬸還在壽安堂等著,有什麽話不妨回去再說。”

    大夫人也是情緒過激,長子已經這樣了,她再氣他惱他也救不了他的腿了。

    大夫人手又放了下來,隻擦去了眼角的淚,對崔璟道:“也罷,去跟你祖母好好賠罪。”

    “兒子這就去。”

    崔璟答應下來,被眾人圍著一路回了壽安堂。

    已是夜半,壽安堂裏卻烏泱泱地擠滿了人。

    崔璟進去後,一一拜過了祖母並各位叔嬸。

    老太太年紀大了,一見嫡長孫回來,拉著崔璟的手直掉淚:“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能保住一條命已是難得了,我已派人去道觀給你祖父傳了信,他不日將歸。”

    “勞煩祖父奔波,是孫兒的錯。”崔璟垂著頭,愧疚難安。

    “無妨,請封的事情還需你祖父出麵,他本也該回了。”

    老太太念道,一張口,才發覺自己提到了請封的事。

    在場頓時鴉雀無聲,眾人的眼神在跛腳的崔璟和身姿挺拔的崔珩中間來回打轉。

    崔璟倒是神色坦然:“我已許久未見祖父,也是該好好盡孝了。”

    老太太自覺失言,又換了個話題,摸了摸他臉上的鞭痕心疼地道:“你當初究竟是怎麽活下來的,這些年又是怎麽過來的?”

    崔璟一一將是副將是如何替的他,他流落西域後被當做奴隸輾轉的經曆以及回長安的事情詳盡地說了。

    但當著三夫人的麵,他並沒提鄭琇瑩。

    “這麽說來,倒是這個陸小丫頭救了你?”老太太聽明白了。

    她一開口,眾人眼神也齊齊地往陸雪衣身上紮。

    “是,且表妹救了我不止一次。”崔璟如實地回稟,“陸表妹大恩,我實難回報。”

    雪衣也沒想到隨手搭救的一個奴隸竟然是崔氏的大公子。

    她額上微微出了汗,連忙回禮:“不過是舉手之勞,偶然相助罷了,我寄居崔氏本就多有叨擾,大表哥無需言謝。”

    她越是輕描淡寫,越是引得人注目,老太太又從手上褪了個鐲子給她:“我當初就說這孩子看著便是個麵善的,沒想到你果真救了我們大郎,合該你與崔氏有緣。”

    大夫人也感激涕零:“往後都是一家人了,你有什麽短的缺的都隻管朝我開口,如此大恩,大房定然傾力相幫。”

    雪衣不敢收,她悄悄瞄了一眼,卻見崔璟對她點頭,這才收下了。

    的確,救了崔氏的大公子一命,讓大房為她解決一門婚事似乎也說的通。

    兩人這點微妙的眼神碰撞恰好落到了崔珩眼裏。

    崔珩手指瞬間攥緊。

    大庭廣眾,眉來眼去。

    崔珩忽然覺得眼前的一幕說不出的刺眼,他淡淡地挪開了眼神,手中的扳指卻不停地轉著,露出一絲煩躁。

    不去看他們二人,思緒突然又清晰了起來。

    當初陸雪衣和鄭琇瑩從寺廟回來之後是一同撞見的兄長,為何鄭琇瑩不出手相幫,甚至連銀錢也不肯借,逼得陸雪衣不得不當了他送的玉佩?

    陸雪衣沒見過兄長也就罷了,可鄭琇瑩曾是兄長那麽多年的未婚妻,她怎麽可能認不出來?

    還有驪山的盜賊,恐怕也不是意外。

    崔珩轉著扳指,慢慢明白了過來,鄭琇瑩這是根本不想讓兄長回來。

    隻是不知兄長究竟知道多少。

    崔珩眼神掃了一圈,果然沒在人群中看到鄭琇瑩。

    她大概是害怕了才不敢來。

    崔珩凜了凜眉眼,朝身旁的楊保低聲吩咐道:“你帶人看好鄭琇瑩,她若是要出府,立即攔下。”

    楊保一聽,立即出門去調人。

    此刻,眾人的眼神均聚焦在崔璟身上,歡喜過望,並未察覺到崔珩這邊的動靜。

    而人群中的二夫人卻並不像看上去那麽歡喜。

    原來那個琴行的跛子是崔璟,怪不得陸雪衣要去私會,看來那封信寫的一點都沒錯。

    大房平時壓他們一頭也就罷了,如今連三郎的未婚妻子都要染指,實在可恨。

    但眼下所有人都在恭賀大郎平安歸來,陸雪衣又救了大郎,二夫人隻得打掉牙齒和血吞,暫時忍下了怒氣。

    等回了梨花院之後,她才指著三郎道:“你今日親眼看見了吧,陸雪衣分明是和男子有私,竟然還是同大郎,這樁婚事著實是要不得了。”

    “大哥不是說了是被表妹救了,哪裏來的私情?”

    崔三郎胸口亦是悶悶的。

    “怎的不是?你先前說陸雪衣看不上一個跛子,但若是這跛子是崔氏的大郎君,還有何可爭辯?再說,那信上寫的清清楚楚,等明日我便帶著這信去老太太那裏討個公道。”二夫人越想越氣。

    崔三郎咳了幾聲,不耐煩地張口:“母親總是拿這信說事,但這信上說的便一定是真的?何況這信是那位陸大妹妹拿來的,自打我病好後,大表妹便對我殷勤了許多,母親焉知大表妹沒有別的心思?”

    “你是說陸雪凝對你……”大夫人騰的站起,“她膽子未免太大了些,不可能,我怎可能讓她嫁予你?”

    “是不是尚且另說,但僅憑一封信母親便要退婚未免太過兒戲。且那人又是大哥,若是汙蔑了大哥,大伯母的脾氣豈是那麽好敷衍過去的?”

    崔三郎一字一句認真地分析著,不知是在勸說母親,還是在勸說自己。

    二夫人被他一噎,也想起了那位妯娌的脾氣,萬一弄錯了,勢必要與大房交惡。

    反正大郎已經回府了,陸雪衣若當真與他有私情,遲早會露出蛛絲馬跡。

    “容我再想想。”

    二夫人揉了揉眉心。

    崔三郎心裏也紮了根針,不會的,表妹不會背叛他的。

    一定是母親故意設計,是母親不想讓他娶表妹。

    大哥和二哥的臉從他眼前閃過,崔三郎不願深想,隻催促道:“如今我已經能走了,這婚事也該提上日程了,母親該送的聘禮此刻也該送去江左了,等秋後正好完婚。”

    二夫人這回算是看透了這個兒子的心思了,除非把證據甩他臉上,譬如捉奸在床,又或是陸雪衣有了孕,否則三郎是絕不可能退婚的。

    二夫人不想刺激他,隻得暫且應下,暗地裏卻叫人盯緊了大郎那邊。

    等她抓到證據,便直接將人扭送到祠堂或者一碗藥灌下去,到時三郎再如何求情都沒用。

    ***

    壽安堂裏一直敘話到了夜半,直到老太太精神不濟,打了嗬欠,眾人才慢慢散去。

    雪衣直到此刻都難以相信王景是崔璟,她慢吞吞地走著,剛出門,卻被崔璟留住。

    “夜深了,我送表妹回去。”崔璟叫住她。

    雪衣見他似是有話要說,也沒推辭,兩人便邊走邊聊。

    果然,沒走多遠,崔璟便麵帶歉意:“對你瞞了身份是我不好,望你莫要介意。”

    “大表哥已經說的很明顯,是我自己沒聽明白。”雪衣搖頭,並不怪罪他。

    但是身份一換,她忽然不知該如何與他相處。

    她斟酌道:“三表哥畢竟與你是兄弟,先前我不知便罷了,如今既已知曉,怎好讓大表哥你為我與三表哥兄弟鬩牆,退婚一事大表哥若是為難,便到此罷休,我再另尋他法。”

    “我既答應了你,便有了成算,表妹無須憂心。”崔璟搖頭。

    他觀察一向敏銳,隻片刻便打聽出自打三郎好轉之後,二夫人對這樁婚事已經有了不滿。

    “隻要三郎有了更合適的選擇,相信二夫人也不會為難你。”崔璟勸她。

    雪衣何嚐不知:“但姑母好麵子,即便是退婚,也會把過錯都推到我身上。何況如今三表哥對我似乎生了一些情愫,恐怕不那麽願意退婚。”

    崔璟聽出了她的猶疑,試著問道:“三郎如今已經好轉,又對你情根深種,表妹為何不願與三郎在一起?”

    三表哥對她的確算不上壞,當初姑母欲驗身的時候也曾護過她,但正因如此,雪衣才不想欺騙他,她已非完璧,且與他的兄長有過那麽多次私情,實在問心有愧。

    “我……”雪衣絞著帕子,不知該如何解釋。

    “表妹若是有難言之隱不說也罷。”崔璟沒忍心追問,想了想,又開口,“若是此計不成,我便幫你換個身份,隱姓埋名,表妹可願意?”

    換身份?

    雪衣倒是從未想過,但走投無路的時候也不失為一個計策。

    她不假思索地點了頭:“我願意。”

    “但隱姓埋名,遠離故土畢竟是下下之策,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如此。”崔璟又笑著坎她,“實在不行,表妹若是不嫌,我便舍出去挨上五十板子求娶你,成親後表妹想留下也好,和離也好,都隨你的意。”

    “五十大板豈不是要把人活活打死?”

    雪衣詫異,她是知曉崔氏的規矩的。

    哪有人會為了婚事舍出命來的。

    “惟其如此,才見真心。”崔璟仍是打趣。

    雪衣見崔璟是在跟她開玩笑,也笑著回應:“好啊,到時候我倒要看看大表哥受不受得了這五十大板。”

    送到了樹林邊,不遠處便是梨花院了,崔璟便將手中的提燈交給她,止乎禮地停了步:“表妹回去吧。”

    “大表哥也慢走。”雪衣目送他回去。

    等到那背影消失,雪衣才轉身。

    可她一回頭卻忽然被人按到了柳樹上,重重地嘶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