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越界
作者:銜香      更新:2022-07-02 13:34      字數:4195
  第52章 越界

    片刻沒有回音。

    崔珩隱約明白了, 叩了下車窗,淡淡地瞥她:“怎麽不說話?”

    麵對二表哥的詰問, 雪衣臉上湧出一陣陣熱意。

    但若是再讓她選一次, 她還是會把這玉給當了。

    畢竟玉是死的,人是活的。

    再貴重的玉,也比不上一條人命重要。

    然而在鄭琇瑩眼裏, 奴隸別說和美玉相提並論, 便是連她懷中的一隻貓也比不上。

    雪衣又想起了那茶,連茶都分的那麽清楚,二表哥又會怎麽對待這些奴隸呢?

    他和鄭琇瑩會是一樣的人嗎?

    若是讓他知道她典賣了玉結果去救的是那麽一個低賤的奴隸, 雪衣也不敢保證他會不會生氣。

    何況, 王景傷的不輕,後續的治病還需不少的錢。

    她一個家道中落的表姑娘,在這國公府裏本就艱難,哪裏能一下子拿的出那麽多錢。

    雪衣想了想,決定還是暫且不告訴二表哥好了,於是低著頭道:“表哥, 是我不好,我……我不小心把那玉弄丟了。”

    “丟了?”崔珩眼神微沉, “你可知, 那是什麽玉?”

    雪衣搖頭, 聲音也發了軟:“我不知,對不住,二表哥,我不是有意的。”

    那是一塊象征著崔氏身份的玉, 她隻要拿著這玉, 在長安任何地方都能通行無阻。

    昨日才給她, 她今日便丟了。

    她是有多不上心?

    崔珩升起一股火氣。

    但眼神一掃,落到了她垂著頭的茸茸發頂上時,火氣又被澆熄。

    崔珩聲音瞬間淡了下來:“丟了便丟了,也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

    雪衣緊張了許久,結果卻聽他這麽輕易地便放過了,倏地抬起頭:“當真?”

    崔珩輕描淡寫地應了一聲,雪衣臉上立即便鬆快了下來。

    嚇死她了,她險些以為自己典當的是極為貴重的玉佩。

    也對,像二表哥這樣的身份,手中隨便指個東西大概都是常人難以企及的。

    崔珩看著她如釋重負的樣子,沒再追究。

    隻是這玉佩丟了也就罷了,但崔珩這會兒他是要入宮去的,沒了信物,又沒他幫忙,陸雪衣這一路上的盤查恐怕難以過去。

    總是在這種時候給他惹麻煩。

    崔珩皺了皺眉,隻能先帶著她回府:“跟在我後麵,待會如果無論遇到什麽事,都不準出來。”

    這麽晚了還能遇到什麽事?

    雪衣不解,她仔細環視了一圈才發現,二表哥身邊跟了不少黑影。

    再仔細一看,又認出這些黑影皆是羽林衛。

    夜色濃重,這些羽林衛又身披黑甲,若是不仔細看的確不容易辨認出來。

    而博陵公府的方向與去皇宮的路同路,所以,二表哥被重兵護衛著,現在根本不是要回府,而是要連夜進宮?

    能讓他這樣急著進宮的,大約是那刺殺了太子的刺客的事。

    雪衣瞥了一眼,隻見他膝上蓋著一紙訴狀,似乎正是那刺客招供的。

    “二表哥,究竟出了什麽事?”雪衣盡管害怕,還是抬頭看向了他,“有何需要我做的嗎?”

    “你?”崔珩笑了。

    明明這笑聲並沒什麽惡意,雪衣卻意識到了自己這話越界了,立馬低下了頭。

    崔珩瞥見她發紅的耳尖和交疊在一起的手指,又移開眼,淡淡地道:“也不是不可。”

    “那……那我能做什麽? ”雪衣抬頭,一時間有些語無倫次。

    “你上來,與我同乘。”

    崔珩雙膝微分,身體一前傾,眼神銳利的逼人。

    他們是有過肌膚之親的人,雪衣一見二表哥微分的腿,腦中便蹦出了一些不合時宜的場麵,臉頰泛起了淡淡的粉色。

    難道二表哥是在這個時候想要她?

    可除了這個,她似乎的確沒什麽可幫的了。

    雪衣臉頰微燙,但又不敢說什麽,隻能慢吞吞地上了馬車。

    二表哥還是沒什麽反應,她隻好緩緩坐在了他腿上,扶著他的肩試圖解釋道:“現在是不是不太合適?”

    崔珩自從她主動坐上膝後,便察覺到她誤解了。

    現在又聽她這樣問,他手一抬,把她的臉掰了過來:“我在你眼裏就這麽急不可耐?”

    雪衣眨了眨眼,沒說話,顯然是默認了。

    崔珩瞬間冷了臉,沉聲道:“下去。”

    雪衣連忙坐回去,將他膝上的衣服整理好,崔珩臉色才微霽。

    片刻,雪衣又聽他對外吩咐,這才明白二表哥原來是要將她的馬車空出來聲東擊西,換另一條路去皇宮。

    這麽謹慎,這刺客到底是誰派來的?

    雪衣忍不住問出了聲。

    “衛國公。”

    崔珩隻說了三個字,雪衣便明白了。

    這衛國公乃是當今的國舅,也正是那位之前在京兆尹見過的那位衛少尹的父親。

    說來也怪,大周開國以來所立的皇太子鮮少有能順利繼位,大都還沒等到即位便被廢被貶黜。

    如今這位太子的情況又是這樣。

    當今太子是先皇後所出,如今的皇後卻是衛氏。

    衛氏育有一子六皇子,也已成年。

    聖人雖立了太子,但對六皇子也頗為喜愛,是以朝中一直流傳著廢太子,改立六皇子的傳言。

    若是衛氏對太子動手,也在情理之中。

    可太子如今的正妃正是崔氏大房的嫡女,崔氏又是長安第一高門,因而太子遇刺一事,便成了崔衛兩族的爭端,無怪乎二表哥如此重視,隨身帶了那麽多黑甲羽林衛。

    但雪衣不知,崔珩卻不止是為了太子之位。

    太子是主戰派,衛氏是主和派,若是讓六皇子登基,以他的脾性,恐怕永遠也不能擊退突厥,統一西域了,那他父兄的仇便也永無得報之日了。

    雪衣並不知道崔珩的所想,她隻是有些不敢想象,衛氏當真跋扈到敢當街攔截朝廷命官嗎?

    雪衣尚在猶豫,西天外便冒起了火光。

    紅光衝天,看著正是京兆尹的方向。

    那刺客白日剛被抓到,晚上京兆尹便起了火,若說毫無幹係,連雪衣一個局外人都不信。

    果然,京兆尹一起火,崔珩身邊的羽林衛,愈發謹慎,慢慢收緊了包圍。

    時候已經是深夜,宵禁後的大街格外的靜,當馬車拐入一條小巷的時候,不知從哪裏衝出了一群人忽然將前麵雪衣空出的那輛馬車團團圍住。

    來人黑衣蒙麵,一句話不說,幹淨利落便開始動手,目標直指那馬車。

    竟當真有人來截殺,雪衣這還是頭一回遇到這種場麵。

    她尚未反應過來,自己空出的那輛馬車便直接被幾個人一起劈成了數片。

    見馬車是空的,這群人隻頓了片刻,又調頭向這邊走來,和守衛的羽林衛廝殺在一起。

    雙方都訓練有素,目標明確。

    短兵相接,隻有刀鋒劃破脖頸和刺穿血肉的沉悶聲響。

    這樣的事情在長安大約不是第一次發生了,沿途稀稀拉拉的幾盞燈識趣地滅了。

    不多時,地上便橫了一地的屍。

    崔珩似乎見慣了這種的場麵,見狀,隻將那口供交給了雪衣:“你拿著,我去去就回。”

    那麽多人在外麵,這是這麽去去就回的事嗎?

    雪衣有些緊張。

    崔珩似乎沒聽見身後細微的響動,隻是彎身從地上撿起了一柄長劍。

    他一拿起劍,整個人周身的氣息驟變,就好像一柄開了鋒的劍,無比銳利。

    那群人一見他出來,立即調轉目標朝他圍過去。

    崔珩神色不變,執起劍來也像執起筆來一樣的從容。

    隻是那劍卻不像筆那麽客氣,一動手,便招招直逼人的脖頸和胸口,利落的一劍斃命。

    雪衣曾經聽過,像這樣的打法都是上過戰場的人獨有的。

    戰場上刀劍無眼,四麵八方都是層出不窮的敵人,所以戰場上並不把人當人,隻把人當做是一團綴了腦袋的肉。

    而每個人要做的,便是用最快最簡便的方法重傷別人,因而像脖子、心髒這樣核心的地方自然瞄準的重中之重。

    崔珩就是典型的這種打法。

    雪衣不知他到底是經曆了多少場廝殺才養成了這樣準確,利落的手法,招招斃命。

    但想起他指上厚繭,這經曆一定不會比她想的少。

    像他這樣的世家公子,明明靠著祖上的蔭庇便可以一生無憂了,他為何偏偏還要這般拚命?

    雪衣不解,隻是心跳砰砰,越跳越快,被他快到模糊的手法閃的眼花繚亂。

    眼前隻有紅色的血,無數噴湧出來的紅色的血,濺開在她眼前,炸成了一朵朵血花。

    鼻尖滿是鋪天蓋地的腥氣,已經死了很多人了,雪衣有些眩暈,連頭頂的車廂上不知何時爬上了一個人都不知道。

    等她發現的時候,那人已經在她頭頂上高高的舉起了刀,仿佛下一刻便要劈下來。

    鋥亮的光閃過,雪衣眼神被晃了一下。

    緊接著,當一滴血從頭頂上的刀尖上滴下來,砸到她膝蓋上的時候,她才明白過來。

    ——她頭頂上懸著一把刀。

    雪衣無法形容那一瞬間的感覺,緊張到極致渾身毛骨悚然都已經沒法形容。

    她似乎已經能感覺到那刀鋒逼近了,發絲根根豎立。

    那大刀猛地往下一劈,雪衣屏住了氣息,渾身僵硬。

    可那刀落到了她頭頂一寸時忽然頓住,緊接著雪衣臉上一熱,仿佛沾了什麽東西。

    她再定睛一看,才發覺那人心口處透出一截沾了血的劍尖,然後那人便渾身發軟,從車廂上滑了下去。

    他死了。

    這還是頭一回有人死在她麵前,雪衣大喘著氣,盯著那抽搐噴湧的胸口久久沒回過神來。

    “嚇傻了?”

    崔珩抽了刀,憎惡地丟到一邊,而後又擦了擦沾血的手,臉上沒什麽表情。

    雪衣慢慢抬頭看他,直到現在僵硬的手指才動了動,感受到了一點餘溫。

    她還活著。

    二表哥又救了她。

    雪衣慢慢垂下頭,二表哥雖然很惡劣,但好像每次這種時候,都是他救的她,她一時間有些五味雜陳。

    “膽子這麽小,死個人而……”

    “已”字剛說到一半,陸雪衣突然撲過來抱住了他。

    抱的緊緊的,似乎把他當成是大海上的浮木一樣。

    連身體都在微微發抖,她是真的怕了。

    也不知她是什麽運氣,總能攪合到這些事來。

    崔珩沒再說話,看著她汗濕的鬢發,隻淡淡地道:“都死了,沒人了。”

    他聲線一貫的冷冽,似乎自己都未沒察覺到自己這話是在哄人。

    “當真?”

    雪衣抱著他的腰,埋了好久才敢悄悄地抬起,四下地環視著。

    這裏距國公府隻隔了一條街,那群人已經全部消失了,隻剩下羽林衛在利落的收拾屍體。

    崔珩有些不習慣她這麽黏人的樣子,食指抵著她的額,往後推了推:“自己能回去?”

    雪衣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抱著他,連忙鬆開,乖巧地點著頭:“能。”

    “真能?”崔珩又問,盯著她的雙腿。

    那裙下的雙腿分明還在發抖,兩隻腳踝微微地顫著。

    “我沒事的。”雪衣勉強鎮定,可一看到遍地的屍體,雙腿又隱隱發軟。

    好多血,好多死人啊……

    她輕輕吸了口氣,又覺得遠處的黑夜裏仿佛還藏著很多人似的。

    雙腿忽然像灌了鉛一樣,明明想走,卻挪不動。

    “算了。”

    崔珩不必深想,便能感覺出她有多害怕,手一伸,攔住了她的腰,“先送你回去。”

    腰上一緊,雪衣尚且有些茫然:“不必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崔珩不耐,直接打斷了她:“反正也不差這一時。”

    緊接著,雪衣還沒反應過來,便突然被他攬著腰拎上了馬車。

    他的手極寬闊,肩膀也寬。

    雪衣被憑空拎起來卻一點也不害怕,連他身上那股濃重的血腥氣都沒那麽反感。

    被丟進馬車的時候,有那麽一瞬間,雪衣悶悶地想,二表哥隻要不在床上,似乎還挺君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