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依附
作者:銜香      更新:2022-07-02 13:34      字數:4699
  第31章 依附

    因著嘴唇被咬破了, 且位置十分敏感的緣故,雪衣自打從後山回來後來便稱病不出, 生怕被人看見傳出流言。

    大夫人是個心善的, 聽聞她病了許多日仍是沒有好轉,又派人送了各式補身子的補品來。

    事到如今,雪衣已經不祈求能嫁入高門來報複姑母了。

    從落水一事便可看出來, 沒有比這些高門貴族更精明的。

    他們可以養著你, 可以從指頭縫裏漏一點小恩小惠出來,然而一旦牽扯到了婚姻這樣結兩姓之好的根本之事,沒有任何商榷的餘地。

    連麵慈心善的大夫人都如此。

    這幾日府裏嚴防死守, 甚至連一點落水的消息都沒傳出去, 足見一般。

    而這些一日日如流水般送來的補品與其說是補償,何嚐又不是一種變相的提醒?

    提醒她切記身份,不要忘了衣食是誰給的。

    不過大夫人還是個心善的,換做是別家,便是找了借口攆了她回江左也並非不可能。

    雪衣愈發覺得找她指婚是一件可行之事,便打算趁著托病的時候琢磨著做一些江左特產的槐花煎, 尋了時機送到凝暉堂去。

    幸而昨晚之事並未起大波瀾,隻是今日管家領著人去山上捉了野貓。

    但唇上的血痂實在太惹眼, 左胸又被揉出了指痕, 雪衣白日裏並不敢出門, 隻敢趁著暮色西沉的時候出去。

    剛好不遠處的花圃裏栽了株槐樹,此時槐花正在盛開的時候,小小如米粒,星星點點地綴在濃密的綠蔭裏。

    她便同晴方一起, 費了好大力氣從最低的枝丫上摘了半筐。

    正提了籃子回去的手, 不巧, 偏遇到了崔五郎。

    那日在湖心島被撞破的窘迫還曆曆在目,雪衣生怕他認出自己,提著籃子便於往另一條岔路上去。

    可躲萬躲,卻偏偏還是被他看見了。

    “陸表妹。”

    崔五郎從背後叫了她一聲,雪衣頓時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他……他怎麽會知道她是誰,難不成是認出她了?

    雪衣僵硬地回頭,隻當做不認識他:“敢問你是……”

    崔五見她假裝不認識,也沒拆穿,反倒順著解釋道:“當真是你,我聽聞母親的兩位娘家侄女不久前到府中客居,根據身形估摸著叫了叫,沒想到當真是你,隻是不知你是兩位表妹中的哪一位?”

    原來他是猜的。

    雪衣鬆了口氣,輕聲道:“我是陸雪衣,陸家的二女。”

    她叫雪衣啊,這名字取得極好。

    崔五眼神掠過她如雪的肌膚,不自覺暗了暗,眼神一低也跟著回禮:“我是崔家的五郎。”

    兩個人便寒暄,相對著行了禮。

    起身的時候,崔五郎再定睛一看,才發現她唇上有一枚小小的血痂。

    不巧,他今日偶遇了二哥,也在同樣的位置看到過。

    崔五郎忽地想起了今日管家大張旗鼓地領著人去後山捉野貓的事,心下頓時了然。

    什麽發了情的野貓,發.情的不是貓,恐怕是人才對。

    這才剛從島上下來幾天,二哥便忍不住了,竟是大晚上的拉了人在後山私會。

    嘖,這唇都腫成這樣了,是被二哥吸的吧。

    連唇角都咬破了,可真是夠急不可耐的。

    崔五郎眼神從她的臉上掠過,又往下,落到了包的嚴嚴實實的襦裙上,起了絲邪念。

    唇上都弄成這樣了,想必,這被包住的地方一定更加不堪。

    不過,那日離得遠他沒看清,今日離得近崔五才發現,這位小娘子生的的確是極美,膚白勝雪,腰肢款擺,怪不得二哥連一日也忍不了。

    隻是彎身行禮的一刹那,崔五郎腦中已將他們二人猜了個遍。

    心裏又不禁敲起了鼓,這樣的美人,二哥什麽時候會玩膩?

    又或者,永遠都玩不膩?

    崔五心底升起一股煩躁。

    雪衣全然不知他的心思,遠遠的看著,隻覺得這位五表哥樣貌端正,又是庶子,沒那麽高的門檻。

    若是找大夫人不成,將來換成這個興許也是個不錯的出路。

    於是兩人寒暄過後,雪衣暗自留了分心思。

    可她不知,她轉身離開後,崔五郎盯著她窈窕的背影卻足足站了一刻鍾。

    直到她回了院子,徹底將窗子關上,他才摸了摸下頜,戀戀不舍地離開。

    回去過後,雪衣便動手做起了槐花煎。

    國公府應有盡有,自然看不上她這點吃食。

    但槐花煎正應季,吃個新鮮。

    且這位大夫人是隴西出來的,大約是沒吃過這種稀罕東西的。

    是以當雪衣提了做好的槐花煎提去後,大房的林媽媽著實小小地驚呼了一聲:“好多年沒見有人做槐花煎了,表姑娘有心了。”

    “大夫人這些日子送了那麽多補品過來,我無以為繼,便送了些討巧的玩意,還望能入的了大夫人的口。”

    “可巧,夫人前些日子看到槐花開了還在念叨呢。”林媽媽邊領著她進去,便笑吟吟地解釋道,“不光大夫人,表姑娘做的這麽好看,茵姐兒見了定然更喜歡。”

    她是午後送去的,大夫人身子不好,尚在午休。

    雪衣放下食盒,正在花廳裏等著她的時候,一個六七歲的幼女忽然被仆婦蹦蹦跳跳地走了進來。

    這小姑娘睫毛又長又翹,眼睛又黑又亮,生的極為冰雪可愛。

    一進門,當瞧見那案上擺著的槐花煎,她“咦”了一聲,將食盒推了開,盯著那槐花煎好奇地左看又看。

    見到了陌生的雪衣,她也不害怕,反而直接拈了一顆槐花問她:“花也能吃嗎?”

    大夫人一共生了二子二女,其幼女今年不過六歲,小名茵茵的,約莫就是眼前這位了。

    “你試試便知。”雪衣眨了眨眼,並不告訴她。

    崔茵茵拈著那花看了又看,不敢入口,但那香味又實在太甜太誘人。

    隻猶豫了片刻,她還是拈起了一顆,送進了嘴裏。

    嚼了兩下,崔茵茵瞬間眼裏放光:“哇,好甜!”

    她一張口,豁著的門牙也露了出來,又添了一絲俏皮。

    雪衣撲哧笑了。

    “你是誰?”

    又吃了兩顆,崔茵茵吮了吮指,才歪著頭打量著眼前的人。

    細細一看,她眨巴的眼忽然愣住了。

    眼前的這位姐姐可真好看,皮膚白的像雪一樣,比她見過的所有姐姐都好看。

    崔茵茵眼都看直了。

    不待雪衣回答,那花廳東側的竹簾忽被掀了開,剛休息好的大夫人走過來,邊走邊笑著罵道:“東西都吃了,才問人家是誰,平時教你的禮儀都學到哪裏去了?這是你二嬸的娘家侄女,去,叫表姐。”

    “疼疼疼。”崔茵茵被大夫人戳了下額,捂著頭。跑開。

    她年紀正是剛懂得美醜的時候,在這位美貌驚人的表姐麵前,忽然覺得豁著牙很害羞,怎麽也不肯跟她開口。

    大夫人又氣又無奈,隻得轟了她下去,又轉頭對雪衣露出一絲歉意:“我這幼女被慣壞了,成日跟個潑猴似的,不懂禮數,你不要介意。”

    凡任性的,皆是有仰仗的。

    大姐是太子妃,長兄為國捐軀,二哥又前程不可估量,崔茵茵不但在這國公府裏橫著走,便是在長安城橫著走,也沒人敢說什麽。

    雪衣搖頭,真誠地開口:“茵妹妹很直率。”

    自從落水之事後,大夫人也派人去調查過她,知道了她母親被陸家從嫡妻貶成了正妻的事,心底也多了份同情,拉著她的手關心道:“你休養的如何了,可曾有遺症?”

    “多虧了夫人送去的補品,我早已好了。”雪衣解釋道。

    “你年紀輕,恢複的自然也快。”大夫人客氣完,看著她美貌卻不恃美行凶,反倒格外懂事守禮的樣子,又多了分喜歡,“有什麽不舒服的也盡可來找我。”

    眼前這位大夫人既溫和又慈善,雪衣怎麽也想不出她是如何養出二表哥這樣凶神惡煞的性子的。

    但畢竟大夫人是他的親生母親,雪衣不敢提二表哥挾恩威逼她的事情,抿了抿唇,忽然鄭重地跪了下來:“小女確有一不情之請,想讓大夫人幫忙。”

    “先起來。”大夫人一驚,連忙伸手去扶。

    雪衣卻執著的不肯起。

    大夫人隻好罷休,問道:“是何事,值得你行如此重的禮?”

    “婚事。”雪衣垂著眸,輕聲開口道。

    婚事?大夫人攙著她的手一頓。

    難不成是她想錯了,這位表姑娘還是要拿落水的名聲來威脅她?

    大夫人唇角的笑意瞬間凝固,隻沉著眼打量雪衣:“你這是何意?”

    雪衣聽出了她語氣的變化,連忙解釋道:“大夫人誤會了,小女其實是想請大夫人為我指一門婚事,夫人大約也聽過我的家事,我若是回了江左,少不了要被嫡母磋磨,因而便想著在長安謀一門親事,能有個安身立命的去處便好。”

    原來隻是想擺脫嫡母。

    大夫人明白了。

    二房的那個妯娌一下子召了兩個侄女入長安,顯然是衝著她的二郎來的。

    那位大姑娘的心思一眼便能望到底,這個小的大約是不願跟她姑母同流,倒是個明白人。

    大夫人自然願意把她嫁出去,聞言鬆了口氣:“這事倒不難,你有何要求?”

    “我自知家世中落,陪嫁不豐,也不敢有什麽門第奢想,隻求他人品好,肯上進,家世一概不論。”雪衣這幾日苦思冥想了很久,這是她能為自己想到的最好的出路。

    片刻,她又補了句:“也不做妾。”

    不求門第,不做妾,這個表姑娘不想憑美貌上位,倒是個有主見的。

    大夫人又憑空多了分好感。

    她母家兄長常年是會試主考官,時常有舉子登門拜訪。

    大夫人偶遇過幾次,腦中倒的確有了個人選:“我有個遠親,家世同你相差無幾,二十又三,為人清正,今年剛中舉,隻是名次不顯,正要外放,這樣的家世你可願意?”

    為人清正,科舉出身,又要外放,這豈不是意味著徹底遠離長安和江左了……

    這三個條件聽起來簡直太合雪衣的心意了。

    她想都沒想便點頭:“我願意。”

    “可他名次不高,年紀又年輕,外放可是要去嶺南那種蠻夷之地的,你當真不再想想?”大夫人瞧著她一身細皮嫩肉的樣子,生怕她受不了蚊蟲叮咬的苦。

    皮肉之苦算什麽,雪衣生怕夢境成真,仍是點頭:“我受的了苦,大夫人盡管放心。”

    大夫人勸不了她,也隻好點頭:“那過兩日端陽節的時候,我安排你們外出見一麵,相看相看,到時候你再做定奪。”

    “多謝大夫人體諒。”雪衣重重地向她行了一禮,便算是定下了。

    商議完婚事,她如釋重負,拎著已經空了的食盒出去。

    院子裏,崔茵茵戀戀不舍地將剩下的槐花煎一顆一顆都塞進嘴裏。

    吃到隻剩一小半的時候,她又在猶豫要不要給二哥留。

    正糾結時,已經到了下值的時候,門外突然走進來一個高大的身影。

    “二哥!”崔茵茵一見來人,立馬雙眼放光,小跑過去一頭紮進了他懷裏。

    崔珩被撞了一下,順勢穿過她兩肋,將人一把抱起,笑著問她:“又偷吃什麽了?”

    “沒……沒有。”崔茵茵連忙搖頭,將滿是糖漬的手背到身後。

    她撒謊的時候,全然忘記了被糊的滿是糖漬的嘴。

    崔珩抬起袖子擦過她的嘴,仍是笑:“那這是什麽?”

    “呀。”崔茵茵驚呼了一聲,鼓了鼓腮幫子低著頭,“隻吃了一點點……”

    “真的隻有一點?”崔珩故意板著臉。

    二哥一板起臉,比母親還要嚇人。

    崔茵茵既喜歡,又怕他。

    “吃了半碟。”崔茵茵不敢再撒謊,肉乎乎的小手一展開,又肉疼地將握著的槐花煎遞到了他跟前,“喏,二哥,剩下的都給你留著。”

    本來顆顆飽滿的槐花現在已經被她握的癟成了一團,汗漬和糖漬混合在一起,讓人見了實在沒有食欲。

    崔珩嫌棄地推開了她的手:“你留著吧。”

    二哥不要,崔茵茵便很開心的收了回去,一顆顆地往嘴裏塞。

    崔珩抱著沉甸甸的小姑娘往回走,見她塞的連腮幫子都鼓起來了,忍不住問道:“當真如此美味?”

    崔茵茵塞的嘴巴鼓鼓的,隻能揮著手跟他比劃著:“好吃……嗯,還好看!”

    好吃倒是可以理解,好看是何意?

    她如今正在換牙的時候,母親是定然不會給她糖食的,料想應當是某位女眷送來的。

    “是誰送的?”崔珩問道。

    崔茵茵將最後一口咽了下去,忽然忘記問那位姐姐叫什麽了。

    “我忘了。”她眨巴著眼,隻能回憶道,“她是過來找阿娘的,長得很好看好看,做的東西也好吃……”

    還是個美貌的女子,這幾日府裏人多,大約又是來攀附大房的。

    崔珩沒什麽興致。

    但下一刻崔茵茵托著腮又啊了一聲,格外誇張地跟他比劃:“比鄭姐姐還好看,比所有人都好看,就像是天上的仙女一樣!”

    這描述,崔珩抱著崔茵茵的腳步一頓,除了陸雪衣不作第二個人想。

    距離她出孝隻剩五天了,這個時候陸雪衣來找他母親做什麽?

    他就知道她不是個安分的。

    崔珩眼神忽地沉了下來,掰著崔茵茵的臉問道:“你還想不想吃槐花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