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紀鬱檸的注意一直在方白的話上。

  　　方白說不要怕, 說像上次一樣，說會保護她。

  　　方白為什麽這麽說？

  　　紀鬱檸耳邊的溫熱一直沒有消退。

  　　直到身體被溫熱包裹，紀鬱檸才察覺到她被方白帶進了池子。

  　　木雪柔將方白上岸後發生的事看得一清二楚, 雖然她沒聽到方白對紀鬱檸說了什麽，但前一秒還拒絕了她邀請, 看上去十分抗拒要泡溫泉的紀鬱檸就被方白拉著手腕朝溫泉走來。

  　　沒有一點反抗的樣子。

  　　看到方白拉著紀鬱檸到了她的對麵，木雪柔笑著問：“鬱檸, 你怎麽跟小孩子一樣，還要方阿姨哄你下來啊~”

  　　“哄”這個字太親昵，被提及的兩人都怔了怔。

  　　許是水的溫度有些高, 紀鬱檸耳尖未褪下的熱又冒了上來，麵上卻是溫泉都暖不化的冷意。

  　　紀鬱檸看著木雪柔，眉頭擰起，“沒有。”

  　　紀鬱檸的聲音太冷肅, 木雪柔揚在嘴角的笑僵住。

  　　木雪柔咬唇, 自知是她說錯了話, 可紀鬱檸還是第一次用這麽冷的聲音跟她說話。

  　　方白斜了眼紀鬱檸，心想就這態度, 怪不得長大後才追上的木雪柔，一點都不會哄人。

  　　方白靠在池邊, 手撩動貼在臉頰的發絲, 衝木雪柔笑了笑, 輕聲問：“小檸像是需要我哄才下來的性子嗎？”

  　　方白也沒想到，她不僅得哄著紀鬱檸，還得替紀鬱檸哄木雪柔。

  　　聽到方白的問話, 木雪柔臉上的尷尬稍微好點，軟聲說：“剛才像, 現在不像了。”

  　　木雪柔話裏還帶著告狀的意味。

  　　方白沒忍住笑了一聲，“現在她不是被我哄下來了嗎~”

  　　木雪柔看了眼紀鬱檸，低聲：“嗯。”

  　　看得出木雪柔沒了聊天的興致，方白側過頭看向紀鬱檸，“感覺怎麽樣？舒服嗎？”

  　　沒有感覺。

  　　除了剛下水時紀鬱檸感到了水的溫度，可等到方白和木雪柔說話的時候，她的注意力就沒在溫泉上。

  　　而是在水下，方白握著的她的那隻手。

  　　進入水池前，紀鬱檸被方白的話引得走了神，被方白拽著走也沒反應過來。可是下水後，紀鬱檸警惕性升起，方白鬆開了她的手腕，然後握住了她的手。

  　　此刻，她與方白手拉手坐在水中。

  　　紀鬱檸甩不開，也無法甩開。

  　　她隻能安靜的坐著，等待結束。

  　　從木雪柔的角度看，隻看到紀鬱檸和方白靠得很近，看不到她們在水下交握的手。

  　　木雪柔一個人坐在兩人的另一邊，她沒有感覺被孤立，而是有種自己很多餘的無措。

  　　是她提出要與兩人結伴而行，方白和紀鬱檸願意帶她一起玩，她就很知足了。

  　　木雪柔看了眼兩人，心裏想兩人的關係好像越變越好了，她沒有再在紀鬱檸身上看到過傷，就連這幾周提起方白，紀鬱檸眼裏都沒有了之前的厭惡。

  　　木雪柔承認，現在的方阿姨，沒有人會討厭。

  　　畢竟最恨方白的人，都能表情淡然的坐在她旁邊。

  　　似乎是察覺到了木雪柔的視線，木雪柔與朝她看來的紀鬱檸對視了一眼。

  　　木雪柔目光一滯，想起幾分鍾前紀鬱檸說話的語氣，尷尬又湧上了心間，迫使著木雪柔轉過身，雙手搭在池邊打開了手機。

  　　隻給紀鬱檸留下了一個後腦勺。

  　　方白餘光將兩人的互動看得一清二楚。

  　　看吧，跟你生氣了吧！真以為誰都會像我一樣包容你這個壞脾氣呢！

  　　方白心裏正暗笑著，猜測紀鬱檸會不會克服恐懼過去哄木雪柔，結果轉眸就對上了紀鬱檸幽深的黑瞳。

  　　她嘴角還沒放下的笑被抓個正著。

  　　方白：“…”

  　　不是，你不去想怎麽哄木雪柔，看我做什麽？

  　　方白眨了眨眼，將看戲被抓包的不自在眨去，柔聲問道：“怎麽了？”

  　　變臉太快，看得紀鬱檸微微頓了頓。

  　　一個呼吸後，紀鬱檸轉頭看了眼遠處，確認木雪柔玩手機不會注意到她們這邊後，眼皮掀動，沉聲問：“你怎麽知道？”

  　　“知道什麽？”方白問。

  　　紀鬱檸斜了眼方白，沒有說話。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方白看懂了這個眼神。

  　　方白胳膊肘倚著池邊，手背托腮，“不就是懼水嘛，很容易就看出來了。”

  　　方白的身子向後靠著，拉著紀鬱檸的那隻手被拽向後，紀鬱檸胳膊配合著抻直。

  　　紀鬱檸不動聲色地挪了挪，“我沒怕。”

  　　放在平時，紀鬱檸嘴硬方白可能就當沒聽到，但想起剛才看熱鬧被發現，方白羞愧之餘，心裏升起了絲逗弄。

  　　方白靠向紀鬱檸，低語道：“那我鬆開了。”

  　　話音落下，方白握著紀鬱檸的手從水裏抽出。

  　　方白也不是故意捉弄紀鬱檸，隻是泡的時間長了，她手皺皺巴巴的，又不好意思跟紀鬱檸說想換手。

  　　紀鬱檸微怔。

  　　與想象中不同，她沒有任何反應，她沒有懼怕，心跳安穩的就像是她沒身處在水中一樣。

  　　紀鬱檸看向方白。

  　　方白見狀，以為紀鬱檸怕了，知道紀鬱檸嘴有多硬，方白無聲換了隻手重新握住紀鬱檸。

  　　察覺紀鬱檸身體明顯僵了僵，方白唇角翹起，悄聲：“還不怕？”

  　　紀鬱檸別過視線：“…嗯。”

  　　“哦。”方白作勢要繼續鬆開手。

  　　當貼合在一起的手分開，水瞬間填滿了兩手間的縫隙。

  　　當方白指尖劃過紀鬱檸掌心，馬上就要離開，她的手指被人緊緊抓住。

  　　紀鬱檸繃著臉，聲音悶沉：“可以了。”

  　　方白弄出來的水聲很明顯，紀鬱檸怕引起木雪柔的注意，怕木雪柔…發現她和方白拉著的手。

  　　方白低頭看著水裏被攥緊的手，以為紀鬱檸終於不嘴硬了，就沒再逗紀鬱檸，輕笑了聲回答道：“很容易就發現了啊，上次在水裏摟我摟得那麽緊。”

  　　瞬息間，紀鬱檸眸光出現短暫破裂。

  　　隻因為方白的後半句。

  　　察覺抓她的那隻手又加重了力氣，方白無聲歎了口氣，低聲問：“想要克服恐懼嗎？”

  　　她以為紀鬱檸是因為自己發現了她弱點，才緊握她以示威脅。

  　　紀鬱檸幽邃的雙眼看著方白，眼中晦暗不明。

  　　-

  　　VIP遊泳室。

  　　來酒店的客人大多數都是為了泡溫泉，很少有人會來遊泳，更別談是專供VIP用的泳池。

  　　一個人都沒有。

  　　方白和紀鬱檸站在泳池邊。

  　　方白低頭看了眼腳下，轉頭對紀鬱檸說：“今天先練習憋氣。”

  　　這是最能讓紀鬱檸直麵恐懼的一項。

  　　也是對紀鬱檸來說最重要的。

  　　紀鬱檸聽後，微微頷首，“好。”

  　　紀鬱檸就站在方白身邊，距離泳池極近，隻要邁一小步就會跌入池中。

  　　可意外的是，紀鬱檸渾然沒有下午獨自到溫泉室的抵觸，她沒有心怯，反而如履平地般，淡然自若。

  　　帶給她安全感的那個人，是身邊的方白。

  　　像上次一樣。

  　　不止上次。

  　　泡溫泉時，也是同樣的。

  　　方白鬆開了手，卻沒有從她身邊離開，所以她沒有任何怕的感覺。

  　　方白不知道紀鬱檸在想些什麽，她打開手機的計時器，側頭看向紀鬱檸，盯著對方的側臉，“你憋氣，我給你計時。”

  　　紀鬱檸低頭看著泳池，沒有動。

  　　方白手撫上紀鬱檸的後背，輕輕拍了拍，“潛下一點水就好，我在上麵看著你，沒事的。”

  　　紀鬱檸撩了撩眼皮，低聲：“嗯。”

  　　紀鬱檸沒有停緩的蹲下，坐到岸邊後入了水。

  　　利落的樣子一點也不像怕水的人。

  　　方白跟著蹲下，她問：“準備好了嗎？”

  　　偌大的池中隻有紀鬱檸一個人。

  　　池水很涼，涼到紀鬱檸睫毛顫了顫，啞聲：“嗯。”

  　　方白拇指摁下開始鍵的同時，道：“下。”

  　　命令的口吻帶給紀鬱檸半熟悉感。

  　　女人的嘴說過不下百次的命令，每一次聽到，都會激起紀鬱檸心底的逆反心。

  　　但這一次，紀鬱檸在含了一口空氣後，降入了水中。

  　　紀鬱檸的頭發束了起來，額前的劉海散開浮了起來，腰間的花更著展開。

  　　方白居高臨下，看到了朵綻放的花。

  　　冷淡傲慢。

  　　溺在水中的人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隻有水流動的聲音，含在口中的空氣逐漸消失。

  　　計數器的數字變動很快。

  　　紀鬱檸破水而出的霎那，方白摁下了暫停鍵。

  　　“三十七秒。”方白訝異般挑了挑眉頭，這個成績對於懼水的人來說很可以了。

  　　心裏這麽想著，方白嘴上也沒落下，她誇道：“很不錯，比我想象的時間要長，緩一緩再來一次。”

  　　方白很會鼓勵教育。

  　　帶貝貝回家的那幾天，紀鬱檸去了學校，吳梅又不善於跟小動物交流，所以貝貝上廁所之類的事情，都是方白教的。

  　　有一次紀鬱檸無意撞見了教育場景，方白讓貝貝把嘴裏叼著的玩具給它，起初貝貝完全不懂是什麽意思，無視方白的話將玩具壓在身下。

  　　但方白沒有一絲不耐煩，她柔聲細語的喊著貝貝的名字，衝著貝貝招手，另一隻手中拿著的貓零食一晃一晃的誘惑著貝貝。

  　　沒幾分鍾，貝貝就叼著玩具到了方白麵前。

  　　當貝貝鬆開玩具的時候，方白就是這麽誇的，“貝貝比我想象中還要聰明呢。”

  　　想起貝貝被誇的紀鬱檸：“…”

  　　接過方白遞給她的毛巾，紀鬱檸抹去臉上的水。

  　　緩了十幾秒後，紀鬱檸下巴微揚，看著岸上的人，淡聲說：“好了。”

  　　方白嗯了一聲，“我也準備好了。”

  　　紀鬱檸再次潛入水中。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方白聚精會神地看著水中的人。

  　　她問紀鬱檸要不要克服恐懼的時候，沒有想到紀鬱檸會答應，因為方白心中，紀鬱檸對她的提議，第一反應隻會是拒絕。

  　　就連這次來清市，還是方白自己擅自做了主，沒有給紀鬱檸拒絕的條件。

  　　更何況在仇人麵前暴露弱點，不是紀鬱檸的做事風格。

  　　可紀鬱檸卻答應了。

  　　方白說不出滋味，一方麵開心紀鬱檸的信任，一方麵疑惑紀鬱檸為什麽會信任她。

  　　百思不解的方白，在水中那朵黑色花冒出頭時，手下的動作慢了一秒。

  　　紀鬱檸看向她之前，方白減去一秒的時間，“六十五秒。”

  　　方白斂下思緒，衝著紀鬱檸揚了抹笑，“超過一分鍾了。”

  　　短短幾分鍾裏，這已經是很好的成績了。

  　　紀鬱檸眼底升起道幽光，“嗯。”

  　　“那再歇一會兒。”方白說著遞出了毛巾。

  　　半分鍾後，方白正準備問紀鬱檸好沒好時，手機響起了電話鈴聲。

  　　方白低頭看了眼來電顯示，是那個投資的經理。

  　　方白猶豫了下，對坐在池邊的人說：“我去接電話，你再休息一會兒，等我回來開始。”

  　　說完方白向遠處走著，但剛走了兩步，身後響起道不明顯的水聲，方白沒有太聽清，彼時她已經接通了電話。

  　　方白轉過身沒多久，紀鬱檸就潛入了水中。

  　　她無視身體產生的抗拒和血液中流竄的畏意，沒有像方白要求的那樣潛在水麵附近，而是沉入更深的地方。

  　　有一件事紀鬱檸想要弄明白。

  　　而隻有這樣做，她才能知道。

  　　方白不知道跟那個經理打了多久的電話，隻知道在掛斷電話後，轉身後的池邊沒看見紀鬱檸。

  　　回想起那道不輕不重的水聲，方白點開手機，看了眼通話時間。

  　　兩分二十秒。

  　　方白人走到池邊，還沒來得及開心紀鬱檸這次堅持了這麽久，雙眼望向池中，卻看見本該附在水麵下的人，此時卻在池底縮成了一團。

  　　一動不動。

  　　像是——

  　　“撲通。”

  　　方白扔掉手機，跳入水中。

  　　隨著方白的跳入，本來安靜了兩分鍾的水麵被激起了水花，水麵上的燈光被水波撞散，晃了晃後，又恢複了原樣。

  　　而水下的紀鬱檸，失去意識前，把入眼的那道光當作了月亮。

  　　水中月。

  　　瀕臨窒息的紀鬱檸隻感覺腰被人摟住，胳膊的勁力喚醒了她。

  　　不過也是一瞬，紀鬱檸的大腦再次陷入空白，心跳微弱之際，兩瓣柔軟貼上了紀鬱檸的唇……

  　　雙唇被撬起，一口氣渡入紀鬱檸嘴中，氧氣帶動著身體內的血液充入大腦，流入心髒。

  　　紀鬱檸短暫的清醒過來，還未從眩暈中回過神，整個人被帶出水麵。

  　　同時，摟在她腰間的手撤走。

  　　在紀鬱檸微張著唇汲取氧氣時，一道模糊不清的聲音傳入耳中。

  　　“自己上來。”

  　　紀鬱檸抿唇睜眼，入眼是逐漸走遠的一雙纖細白皙的小腿，沉重的眼皮微抬，方白隻身的背影在水霧的作用下虛幻如夢。

  　　比那水中月還難得。

  　　等到再看不到方白的背影，紀鬱檸緩緩收回視線，垂下眼睫。

  　　漾著波紋的水麵上，倒影裏的薄唇勾著淡淡弧度。

  　　以命為碼，一直未果的試探終於得了答案。

  　　隻是，

  　　好像惹對方生氣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紀日記：

  　　十月二日…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