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225-230
作者:落回      更新:2022-07-01 17:00      字數:3210
  第42章 225-230

    225.

    桃源境並不知道自己隻還能擁有最後的片刻安寧,桃源境裏的一人、一鬼、一狐也不知道這是他們七百多年裏最後相處的時光。

    司陵浮鬱始終沒有坐到祁烈身旁,他從小到大認為鬼都是該被絞殺的信念太過深刻,哪怕這個信念這幾日才被近乎殘暴地扭轉,但麵對祁烈他仍然無法毫無芥蒂地將其當做普通的熟悉之人來相處。

    祁烈遞給他一杯酒,司陵浮鬱是從未喝過酒的。

    無豐山這片桃林著實美極,不知是否因為有祁烈的力量加持,明明並非桃花季節卻能日日盛放。這裏的桃花沒有花期,讓人很難想象世上真有永恒如此的美,虛幻到有一絲不太真實之感。

    麵前景象也不甚真實,又有誰能想到,一劍將祁烈“殺死”的天師司陵浮鬱,本該在今天受眾人簇擁被天帝封賞為仙,此時此刻卻正在祁烈種下的桃花林裏,拿著祁烈給他的酒杯,跟這“無惡不作”的惡鬼一同廝混。

    司陵浮鬱麵上表情冷硬,仰著頭一口氣將酒杯裏的烈酒盡數灌下去。

    “咳、咳咳咳!”

    然後咳得驚天動地。

    祁烈確實存了些戲耍他的心思,想來司陵浮鬱也是個沒喝過酒的,第一口必定不會很好受。他心情暢快地依靠著身後桃樹,嘴唇彎起來的弧度看得浮鬱心神恍惚。

    “你……笑甚。”

    “仙尊喝了這杯,總該有膽子去接詔令了。”祁烈揮了揮手,一副趕他走的模樣。

    浮鬱皺眉:“我並非膽小。”

    祁烈卻似乎驚訝的模樣:“哦?是嗎,如若不是膽小,又是為何?”

    226.

    這酒入喉無比辛辣,好似有綿綿不絕的後勁不斷地湧上來,竟然讓浮鬱神思有些混沌,這是他修煉以來從來都沒有發生過的狀況,他不禁皺起眉頭,在心裏默念了足足三遍靜心決,卻收效甚微。

    浮鬱喉結狠狠一滾,一眨眼便欺身上前去,三根手指扼住祁烈下巴,逼著他抬臉跟自己對視,浮鬱死死盯住他的眼睛:“你給我喝了什麽?”

    那惡鬼笑意更濃,分毫不在意完全不被浮鬱信任這件事,無辜道:“仙尊自己不勝酒力,還怪在別人頭上,倒打一耙的能力倒是出類拔萃的。”

    祁烈這句話讓浮鬱更加煩躁。

    他很少、很少會有這種情緒生出,就連知曉了司陵家真相的那天他也未曾煩躁過。浮鬱好似有瞬間清明,知曉自己分明是胡亂攀咬,拿祁烈撒氣,實則他心裏從沒有覺得祁烈會給他一杯毒酒或者別的……不然他不會來桃源境,也不會喝下那杯酒。

    浮鬱匆忙放手,退開兩三步的距離,嗓音變得低啞:“抱歉,我……”

    祁烈看他,聲音沉沉:“司陵浮鬱,你生了心魔。”

    227.

    “我……”浮鬱猛地抬頭,隻覺落入祁烈眸裏深淵。刹那間排山倒海一般的嬉鬧聲呼嘯而過,有七八歲孩童一般尖利的笑聲,有年輕女人的哭聲,有老叟低低哀歎,也有男子怒吼暴喝。他眼前混亂一片,好似成百上千人都在麵前,卻一張麵容都看不清晰,每張嘴都在說話,起先說的還不一樣,到最後,他們逐漸發出相似的聲音,聲調由高到低——

    “司陵浮鬱,還我命來!”

    浮鬱深深吸了口氣,明明豔陽高照,他卻憑空出了一身冷汗。 而後像方才都不得呼吸、憋了許久一樣頓時大口呼吸起來,不得不搖搖欲墜地往前走了兩步,伸出一隻手來撐住了桃花樹的樹幹。

    祁烈就坐在他麵前,他居高臨下地看祁烈那張波瀾不驚的臉。

    驀然覺得自己這一生實在可笑。

    看似淩駕眾生,年紀輕輕竟能得來封神天恩,身為一代天師屠鬼無數,而到頭來,卻在一個鬼麵前被心魔折磨到狼狽不堪。浮鬱突然低低笑出了聲,他右手還撐著樹幹沒動,上半身卻兀自往下湊。

    祁烈抬頭看他,看著距離自己越來越近的司陵浮鬱,沒有移開視線,也沒有半分躲避。直到鼻尖幾乎貼到鼻尖,也或者真的已經貼上了,但兩人都沒有心思去在意這個細節。

    浮鬱啞聲:“你如今看我,是何想法? 可憐,可笑,愚蠢至極!”

    祁烈靜靜看他,並未答話。

    228.

    司陵浮鬱眸裏有隱隱暗紅,他氣息全然是亂的,每次呼吸都能感覺到他正在用盡全力壓抑、對抗。他還沒有被心魔奪去心智, 隻不過腦海裏反複想起祁烈那句:“你動搖了。”

    對, 浮鬱承認,他動搖了。

    為何不能動搖?

    他司陵浮鬱一生,從未問過為何,今日他要問,為何不能動搖?他真以為自己榮耀加身,真以為是他是靠著自己的能力讓司陵家一飛衝天!結果呢,他劍上的血到底幹淨否?他腳下踩著的又是多少天師家族、無辜凡人的性命?!

    既然天師做得不痛快,既然人做得不痛快,不若幹脆把這具軀殼交給心魔。司陵浮鬱愧對世人,世人亦愧對他司陵浮鬱!

    桃林驟然掀起狂風,卷著花瓣四散紛飛。

    祁烈沒動,一直安靜爬伏在他腿上的狐狸卻從喉間擠出陣陣低吼,一雙小眼睛盯著浮鬱看,而後竟是蓄力直直跳往浮鬱麵上,伸出的爪子露出尖利的指甲。

    眨眼的功夫,狐狸便被浮鬱一個揮袖撫開,蓬鬆的身子“咚”一聲撞在旁邊的樹上。祁烈麵上表情不變,隻伸手一招,狐狸化作一道白光被他攏進袖子裏。

    狂風卻又在瞬息間偃旗息鼓。

    漫天花瓣沒了狂風助力,被揚起在空中又輕飄飄落下,紛紛揚揚的粉色花雨,雨點落在浮鬱和祁烈身上。

    美是極美,卻知道這場雨下完便是落幕。

    浮鬱跪坐在地,生平頭一遭姿態這般狼狽。他抬起臉來,被祁烈看去兩隻通紅眼眶,浮鬱一覺得不堪,二覺得恥辱,卻沒想到祁烈嘴角帶笑,遞給他一杯酒。

    “司陵浮鬱,喝了這杯酒,去當你的仙人吧。”

    229.

    浮鬱不知何為愛。

    若父母之間是愛,為何父親又能將母親囚禁在一方小院。若父子之間是愛,為何父親寧願他今日落得這般境地也得逼著他接了那天地詔令。若師妹對他是愛,又何來愛?師妹對他並不了解,全然不知司陵浮鬱究竟為何人。

    浮鬱站在桃源境外,桃源境被他施了層結界,從其外看裏頭隻能看見荒草碎石,絲毫不見半點世外桃源之景象。

    祁烈不該被囚禁於此。

    當真無人能分黑白嗎?當真沒有人能為受冤者辯白,讓造孽者伏法嗎?或者說,這人世間,甚或三界之內外,當真有法嗎?

    不消片刻,一道尋蹤符便到了他麵前。

    起先他在結界內,父親的符紙沒辦法找到他,現在他出了結界,符紙即刻便貼在了他身上也是浮鬱想到了的。那黃色符紙往他身上一貼,瞬間便化成一道黑煙消散了,父親已經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了。

    浮鬱腳步一邁,明明才邁出兩三步,卻已經走出千米距離。心魔既然已經生了,若還不能做出於自己而言正確的選擇,那司陵浮鬱這具軀殼早晚會真的被心魔吞噬。浮鬱雖覺得被心魔吞噬並不是一件太糟糕的事,隻是他還有很多事情該做。

    230.

    大豐山。

    司陵忠怒瞪司陵衛權,先前司陵衛權提出找向禮來冒充浮鬱的時候他便再三勸阻:那可是仙人,還是封神這般大事,怎麽可以冒名頂替,這是多大的罪過?!

    可司陵衛權態度堅決:我並非要向禮頂替浮鬱封神,隻是如今尋不到浮鬱下落,仙人這便來了,如此大事浮鬱竟然不在,不也是得罪仙人的大事麽?何況封神這事豈能同仙人討價還價?怎的,難道教仙人在這兒等著,或是明日我們找到浮鬱再教仙人來一趟?左右都是罪過,何不讓向禮一試。

    兄弟倆已經吵過一架,奈何家主終究是司陵衛權,即便司陵忠再怎麽不願也不得不妥協。今日對他們司陵家來說是大日子,總不能真打起來鬧了個魚死網破,且細細想來……大哥說得並不是全無道理,封一個凡人為仙,雖於他們來說是天大的事,但對仙人來說隻不多是小事一樁,多半不會細細核對此人到底是誰,想來這事也沒人敢來頂替。

    孰對孰錯,現今這事敗露,司陵衛權竟然拿他開刀!

    司陵忠怒目直視,伸手朝著司陵家門內方向,口中默念口訣,即刻便有一板大斧淩空而來穩穩落在司陵忠手心裏。司陵忠周圍靈氣一震:“你欲拿我兒頂罪,必先過了我這關!”

    向禮如鵪鶉般縮在爹爹身後,現下是完全沒了主意,雙股顫顫地想攔住司陵忠:“爹,仙人還在看著,怎麽辦?我……”

    而那居高臨下的小仙也是大開眼界,這家人真是好生叫人佩服,竟當著他的麵便起了齟齬。凡人終究是凡人,這等人家到底是為何能被封神?!

    司陵忠大斧一抬,攜獵獵風聲呼嘯而下。

    “叮”一聲脆響,隻見劍光一閃,明明是極細的劍,卻穩穩架住那氣勢摧枯拉朽一般的斧頭。

    司陵忠一愣,對上司陵浮鬱一雙沉靜的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