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樹上的餘孤煙僵住了,原本隨意的姿勢現在變成了折磨，他開始真誠地希望自己確實是睡著的。

  　　但與此同時內心隱秘的一角卻在歡呼，看，他的朋友也能看出她多喜歡你。

  　　若是沒有萬年前哪一出,這話他當個笑話就是了,指不定還會拿著話逗小元幾句,可如今……這樣的念頭剛一出現就被他掐滅,小元是被他看著長大了，若真的有什麽心思,那才是禽獸不如。

  　　餘孤煙幹脆裝作睡著了。

  　　先是和明飛客同行的那個叫杜宇的修士，他立刻從驚奇轉變為若無其事,非常刻意地大聲說：“啊，今天天氣真好！就是風太大，你們說話我都聽不到。”

  　　然後是班薑，她揉著額頭,臉上的表情十分浮誇,“抱歉，剛才有點困了，才睡醒，請問你們有誰說什麽了嗎？”

  　　而明飛客煩惱的主角心心姑娘,此時也掩唇一笑。

  　　明飛客後知後覺,轉過頭小聲問元空翠：“小元，我是不是不應該說出來啊。”

  　　這是自己交的朋友，元空翠想，算了吧。

  　　“沒關係。”她說,“你說話很好聽,下次這種話不用再說了。”

  　　明飛客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一把拿過不知道誰砍來長滿桃子的桃樹枝，“我去給大家洗點桃子！”

  　　元空翠若無其事地坐在他們中間，“你們剛剛在做什麽呢？”

  　　心心姑娘輕飄飄地說：“在等你呀。”

  　　元空翠沒有在意她的語氣，仿佛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一樣問她：“嗯？等我？心心姑娘不是和明飛客是朋友嗎？怎麽會是等我？”

  　　心心仔細打量她的神情，見她是真的沒有生氣，心中不免有些不好意思，語氣也弱了下來，“我們幾個不大熟悉，隻有你和明公子是朋友……”

  　　這是明飛客洗好桃子走了過來，心心便沒有再說話了。

  　　“嚐嚐甜不甜。”元空翠順手拿了明飛客洗好的桃子，先給了離她更近的心心和杜宇，然後自己拿留了一個。

  　　心心接過桃子，元空翠發現她的指尖真的很冰，她可能有點體虛，不過也試到了一點她的功法，不是合歡宗的。但是杜宇倒是很有男女觀念，一點沒有給她碰到的機會。

  　　看來還是得多留心一下杜宇。

  　　明飛客把桃子遞給班薑，他是個自來熟，和班薑聊的倒是很好，或許是剛害元空翠社死，現在他很注意，偶爾聊到班薑不想說的話題，也很快含糊過去。

  　　元空翠想起他們的約定，拉了一下他的衣袖，帶著幾分撒嬌幾分玩笑道：“你怎麽老是漂亮的女孩子說話，反而不理我？”

  　　班薑聽懂了她話裏的意思，頓時覺得不好意思，就要遠離明飛客，卻看到元空翠對她眨了一下眼睛。

  　　元空翠的意思是她和明飛客不是真的，隻是暫時演一下，讓她不要當真。

  　　班薑頓時明白了，但是明白到另一重意思上。

  　　好姐妹，我懂了！剛才明飛客不在的時候心心就沒怎麽說過話，但明飛客一來就找機會和他搭話，小元這是借著說自己和明飛客，實際上是在說心心！

  　　放心，我的好姐妹，我會幫你留意的！她也對元空翠眨了一下眼睛。

  　　這番動作在心心的角度都看不見，杜宇去和餘孤煙打招呼，餘孤煙根本不想理他，但這個人十分執著。班薑做完之後就去拉著心心說話了，本來他們三個以元空翠為中心比較熟悉，話也多，留著心心一個人沉默不語有點尷尬，這樣以來她也有人說話了。

  　　元空翠看著自己的新朋友如此溫柔體貼，怕剛認識的女孩子尷尬還找她聊天，在心裏對她豎起大拇指讚了一下。

  　　明飛客啃著桃子看著他們兩男兩女聊天，自己也和元空翠說話，“不喜歡吃嗎？”

  　　他心中還有那麽一點點的內疚，如果元空翠想要別的，他可以立刻去找。

  　　元空翠的目光落在了手裏的桃子上，“倒也不是不吃桃子，我隻是不喜歡桃子上麵的小絨毛。”

  　　明飛客剛好吃完，把核一扔，十分熟稔地拿過元空翠手裏的桃子說：“我幫你削一下？還是要小兔子形狀？”

  　　剛認識的時候元空翠就執著於把手裏的削成小兔子，明飛客問她這樣是不是更好吃，元空翠說會更貴。當時元空翠買下了一家酒樓，當天的客人都送水果，但是她坑了明飛客更多的錢買了她親手削的兔子蘋果，但是吃完飯元空翠以交朋友為由給她免了單。

  　　事後明飛客問她，要是自己生氣怎麽辦，元空翠說那就立刻誠懇道歉，並且這頓她請，也是一個認識的機會。

  　　彼時明飛客第一次出宗門，聽了不少師兄師姐的出門被騙經曆，臨走師尊還塞了一本《反詐騙指南》，兔子蘋果剛咬了一口，忽然反應過來不對勁，怎麽就他一個是這待遇，還有美女給削蘋果，心中惴惴還以為遇到黑店，不曾想元空翠竟然是好人，便結交了朋友。

  　　元空翠家裏管的嚴，出去沒多久就回家了，但是他們的書信一直沒斷過。

  　　明飛客也是回去之後才知道她師門竟然那麽厲害，還有個隱藏大佬一般的師尊。修真界每一百多年總會出現一兩個驚才絕豔的天才，每一兩千年不時會出現一個“仙界第一人”，但這兩者的評判，都是不包括餘孤煙的。

  　　如果是在餘孤煙麵前，沒人敢稱天才，也沒有敢稱第一人。

  　　而現在，被如此推崇的餘孤煙心煩意亂，身邊有個杜宇非要和他結交，說了不理，還是像蚊子一直在身邊嗡嗡嗡。

  　　換做平時，他不直接發飆，也有小元幫他驅趕，但是小元這時候在等那個明飛客給她削小兔子。

  　　認真的？她明明早就不需小兔子了好吧？而且天音閣這人完全不會削，這兔子也太醜了！

  　　餘孤煙恨不得親自下去做示範。

  　　他閉著眼睛，“看”的能力卻還在，所有的人和物都變成了淡藍色的輪廓，他看見元空翠拿著笨拙的兔子桃子笑了一下，一口咬掉了兔子耳朵，清甜爽脆的果肉被她的牙齒咬碎，然後吞咽下去，指尖也沾上了桃子的汁水，但這是脆桃子，隨意並不明顯，但若是睜開眼睛，夕陽餘暉下一定可以看到細碎的反光。

  　　為什麽呢？為什麽是這隻桃子被她吃了？

  　　餘孤煙決定從這一刻開始討厭桃子，他很愛小元，是師尊對徒弟，長輩對晚輩的愛。

  　　這恨意來的很沒道理，但是他確實恨著小元手裏的桃子。

  　　但下一刻，他竟然變成了小元手裏的桃子，然後聽到了她和明飛客的對話。

  　　此前他的注意力一直在桃子上，竟然沒有聽到他們說話。

  　　元空翠說：“那麽，再多喜歡我一點吧。”

  　　餘孤煙徒然驚醒，什麽喜歡？

  　　她為什麽要對別人這麽說？

  　　不，這很正常，餘孤煙強迫自己接受，原本就應該這樣。在合適的年紀，和朝氣蓬勃的同齡人一起玩鬧，互相喜歡……活著喜歡很多個，然後找確定自己的心意，找出真正可以共度一生的人。

  　　餘孤煙恍然睜開了眼睛，一旁的杜宇很是驚喜，小心翼翼地問他：“您要吃個桃子嗎？”

  　　餘孤煙一眼就看穿了他是誰，還有手上這顆染了毒藥的桃子。

  　　是哪個蠢貨，竟然派了這麽個笨比毒殺他？在開玩笑嗎？

  　　他厭惡的移開視線，“我討厭桃子。”

  　　杜宇隻感受到一陣風消散在他的麵前，眼前便沒有了餘孤煙的身影。

  　　餘孤煙一個人來到了遠處的湖邊，周遭是枯萎的蘆葦，冷風吹過發出“沙沙”的聲響。

  　　恍惚間想起了萬年前和元空翠的第一次見麵，心中的煩悶奇跡般地消減了一些。

  　　他突然消失，杜宇還以為是自己太煩——雖然確實很煩，但也不至於把人氣走吧？

  　　“元姑娘，你的那位百裏朋友不見了！”他急匆匆地對元空翠說。

  　　聽到這話幾個人神色一肅，這個秘境和他們從前見過的完全不一樣，哪裏都充滿了未知，有人不見頓時緊張起來。

  　　隻有元空翠沒有什麽緊張情緒，“別擔心，他大概是想一個人散散心，不會有事的。”

  　　明飛客是相信他的，緊張感稍減，班薑也知道那是她師尊的化身，因此慌亂一瞬過後立刻平靜下來。

  　　但是心心不知道，她皺著眉頭，看元空翠的樣子有幾分譴責：“百裏公子不是你的朋友嗎？你怎麽如此漠不關心！我們還是快去找找他，不，不能毫無頭緒地找，我們先看看周圍有什麽痕跡沒有，說不定會有線索。”

  　　“我知道你是擔心他，不過他很強，不會有事的。”元空翠被她指責過後並沒有生氣，平心而論，她不討厭這樣的隊友，如果她自己不見了，她也希望有人這樣擔心她，然後想辦法救她。

  　　當然理論上來說她是不會落到這種地步，但就像師尊一直以來教她的那樣，多站在弱者的角度思考，而不是強者的角度。或許她現在確實很厲害，但總有人比她更厲害。

  　　心心稍微平靜了一點，但覺得元空翠的話還是不能說服她，“可是這裏這麽危險，我來這裏之前也是很厲害的，在這裏依舊沒有什麽辦法。”

  　　“我有辦法，我能找到他，”元空翠亮出自己的劍，她回來之後又換了新的一柄。

  　　從小到大，師尊、師叔師伯、師尊的朋友們、同門們、朋友們，給她送的神兵利器非常之多，元空翠也沒有非要用一把的習慣，用得順手的刀劍就有好幾十把。

  　　但是這柄劍，十分的與眾不同。

  　　元空翠把劍插在地上，周遭升起一個球形的結界，“起碼得半個我師尊那樣的水平才能打開，你們現在這裏，我一個人去找他就好了，他有點害羞，人多了說不定還不好意思。”

  　　“真的不要惡魔一起嗎？”

  　　“不用，我很強的，而且有很多防身的家夥。”

  　　眾人都知道她說的是真的，便沒有再堅持。

  　　元空翠果然熟悉她師尊，月亮出現在空中的時候，她就炸到了餘孤煙。

  　　腳步輕了下來，但餘孤煙知道她來了。

  　　“師尊。”元空翠輕聲喊他，“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

  　　“你出現之前的很多很多年，我也是一個人。”但是現在竟然會不習慣。

  　　聽到這樣的話，元空翠本來準備好的興師問罪又擱淺，她想到了數萬年前拉著自己的手，非要她愛他的少年。

  　　餘孤煙還在想他說的話是不是太過分了，就發現元空翠安靜下來了。

  　　“小元，你在想什麽？”

  　　“在想一個人。”元空翠看著波光粼粼的湖麵說，那上麵映著一個很大的月亮，“他以前很愛我，可是他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