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今天說的話可能比他以前一個月說的都多了。

  　　路人百裏覺得他說反了,元空翠看起來可不像是會被人忽冷忽熱對待，被隨便什麽壞人欺騙感情的樣子。

  　　恰恰相反，被玩弄感情的，怎麽看都是他吧？

  　　不知道元空翠對二公子說了什麽,或者做了什麽,他現在的狀態明顯不對勁。

  　　換做以前他哪裏會這樣,根本對男男女女風花雪月這些無動於衷,以前如果真的說出要宰了誰，說出來的時候就已經動手了。

  　　路人百裏斟酌了一下用詞,“如果真的有這種事情，也不是不能給她一顆忘情丹不是嗎？”

  　　至少據他所知餘孤煙以前就是這幹的,餘氏旁支的一位大小姐為情所困，偷了家傳的寶貝和邊境地圖，要和隸屬敵方勢力的情郎私奔，那邊求到了他這裏,希望能幫忙解決。

  　　餘孤煙直接拿了他的忘情丹給那個大小姐喂了,然後帶著大小姐一起到邊境，把嬌滴滴的大小姐折磨地和他們那群糙漢子一樣戰場殺敵，最後情郎直接死在大小姐手裏了。

  　　作為忘情丹的製作者，有一段時間路人百裏一直很擔心,就怕哪一天自己會被大小姐家找麻煩。

  　　餘孤煙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露出了一個短暫的、帶了一點點神經質的笑，“不，我不會讓這種情況發生的，我會殺了他。”

  　　路人百裏暗暗心驚,這麽多年過去了,他都沒問題,怎麽最近卻時常感覺到他身上有一部分稍微有點失控？

  　　監督並且判斷二公子餘孤煙有沒有問題是他的任務，但說到底在這是一件相當主觀的事情。

  　　現在的情況雖然和往常很不一樣，但說是他為情所困嫉妒情敵，也是人之常情，都能說得通。

  　　總之還是先判斷一下他的危險程度吧。

  　　說要把所有人都解決也許是開玩笑，但說要殺了情敵，說不定他真能做得出來。

  　　路人百裏試探著問：“那我們現在去殺了他？你知道他是誰？叫什麽名字？住在哪裏嗎？”

  　　“他姓百裏。”餘孤煙麵無表情看著他說。

  　　路人百裏後背一涼，“不是我！”

  　　餘孤煙那張豔麗又冷淡的臉上表情漠然，路人百裏隱隱從上麵讀出了一絲鄙視，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小元不至於這麽沒有眼光。”

  　　路人百裏：“……”好，這下他確定了，餘孤煙就是在鄙視他。

  　　算了，情人眼裏出西施，他說什麽就是什麽吧。好心的百裏大哥哥應該包容一下情竇初開的臭弟弟，他想了想，“要不要我幫你找找？百裏雖然比不上你們餘氏，但也是大姓，找個人也不難。”

  　　餘孤煙看起來更陰鬱了，“他在未來，現在又找不到。”

  　　路人百裏先是一愣，隨即驚訝道：“難道說，小元她不是開玩笑的？她真的是從幾百年後回來的？”

  　　“或許不止。”餘孤煙淡然道，“難道你以為我們在騙你？”

  　　路人百裏一臉理所當然：“我以為你們在玩什麽奇怪的師徒遊戲……別動手！”

  　　“你真是……”

  　　餘孤煙按著額頭，大概是對他很無語，也可能是又頭疼了。

  　　路人百裏湊過去表衷心，“你沒事吧？又犯了？來兩顆丹藥？”

  　　餘孤煙拒絕：“不必了。”

  　　“所以說真的是來自未來？”路人百裏又坐了回去，饒有興致地問。

  　　餘孤煙閉上眼睛，“嗯。”

  　　“為了你回來的？聽起來會是個動人的故事啊。”他想到了曾經看過的話本，雙手托腮一臉嬌羞，“真厲害啊，有那麽漂亮的小姑娘專門為你回來，”

  　　路人百裏湊過去碰了一下餘孤煙的胳膊，“沒有問問真的隻是師徒嗎？”

  　　“是真的，根本沒有把我當成男人看。”

  　　他說這話的時候簡直真的像個符合他真實年齡的的少年了，路人百裏感到心驚，盡管他表麵上是一直將餘孤煙當作正常人看待，但當他真的發現餘孤煙也會和一般人一樣為這種事情煩惱的時候依然倍感意外。

  　　餘孤煙並沒有體會到他複雜的心思，依舊當成朋友一樣傾訴：“也不是為我而來。”

  　　“什麽？哦好，不是為了你，那為什麽回來的？”路人百裏被他看了一眼，絞盡腦汁開始思考元空翠身上有什麽特別的，猜測她回到這裏的理由。

  　　“是一個意外。”

  　　別的餘孤煙不願意多說。

  　　路人百裏試探著問：“那麽你是想把她留下了嗎？”

  　　餘孤煙沒有回答，但根據路人百裏的理解，他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了。

  　　“這樣的話，未來的你不是就要失去一個小元了嗎？”

  　　餘孤煙的表情絲毫沒有動搖，“關我什麽事？”

  　　好，未來的自己什麽死活與現在的自己無關是吧？

  　　“那真的要這麽做嗎？”路人百裏問。

  　　餘孤煙：“你有什麽意見嗎？”

  　　“沒有。”路人百裏說，“你知道，你要是想殺人放火，我也會遞刀望風的。”

  　　路人百裏手上的動作重了一點，籠子裏的巫夷嘶吼出聲，好在他的嘴被嚼子一樣的東西封住了，聲音不至於傳出去。

  　　被籠子裏的獸人吸引，餘孤煙已經換了一個話題，“怎麽樣？更偏向人類還是獸人？”

  　　“當然是獸人了，是他們吃了人才擁有人的特征，又不是人吃了他們。”

  　　餘孤煙若有所思：“那要是人吃了獸人呢？”

  　　想到獸人灰白色的粗糙皮膚，畸形的身軀，還有滿口尖牙，路人百裏打了個冷顫：“不可能有人食譜這麽奇怪！反正我是下不去嘴！”

  　　“隻是想想。”餘孤煙說，“萬一呢？就像最開始無意間製造出獸人的修士，本身不過是希望變強。”

  　　路人百裏停下了手裏的動作，“你是說，會有人故意想要變成獸人？這種通過吞食其他生靈，將對方的力量據為己有的方式讓自己變強嗎？理論上也不是不可能，可是這樣一來，還是原本的自己嗎？”

  　　獸人不管是外貌還是內在，怎麽看都已經和人算作兩個物種了？

  　　變強的代價是不做人，真的會有人這麽做嗎？

  　　“你以為獸人為什麽要數次進攻呢？”餘孤煙的頭痛似乎更嚴重了，他撐著腦袋向路人百裏描述自己在戰場看到的，“那些獸人已經越來越像人了，人類的智慧、野心、等級、禮儀他們都有，不斷地擴大領地和同類……”

  　　路人百裏嚴肅地看著他：“它們要做什麽？”

  　　“取代你們。”餘孤煙閉著眼睛，仿佛是閑聊一樣說出了駭人聽聞的話。

  　　路人百裏過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有告訴別人這件事嗎？”

  　　“沒有，我隻告訴了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不是嗎？”

  　　完全是把一個爛攤子扔給他了啊。

  　　路人你百裏無言地看著他，這算哪門子“最好的朋友”？

  　　然而講出最近所有擔憂的事情之後的餘孤煙仿佛卸下重擔一般，看起來輕鬆許多。

  　　“接下來就交給你了，我去找小元了。”

  　　他說完瀟灑離開，路人百裏看著籠子裏的獸人，再一次確信世上沒有白撿的便宜。

  　　以前和餘孤煙說過多少次讓他帶兩隻聰明的獸人讓他研究，他都當作耳邊風，現在好不容易帶一隻，才知道還有一堆事情等著他。

  　　路人百裏歎了口氣，認命地去解決這件事。

  　　而從密室出來的餘孤煙實際上並沒有去找元空翠。

  　　他一個人來到了北境最高的宮殿，隻有手中長劍陪著他，望向更北方向的雷池。

  　　路人百裏用最快的時間集齊了這裏能夠做下決定的人，燈光昏黃，四處都是帷幔的暗室，互相掩蓋住身份的人遠遠相隔，坐在這裏慷慨陳詞。

  　　關於獸人的討論沒有多少，關於餘孤煙的可太多了，所有人一致認為這是餘孤煙想借機威脅他們。

  　　路人百裏苦笑著想，怪不得他說的是“取代你們”，而不是取代我們，任誰在前方衝鋒陷陣，回來對著這一群各懷鬼胎的讓人都不想與之為伍吧。

  　　獸人的威脅一直都在，如果沒有餘孤煙他們也不是不能抵抗，隻不過損失慘重些罷了，可若是對上餘孤煙，沒有人能保證能夠在他突然發難的時候阻擋住他。

  　　離開的時候，帶著笑臉麵具的長者語重心長地告訴他，依靠別人的良心是不可能長久的。

  　　他指的是餘孤煙。

  　　沒有人不信任餘孤煙的力量，也沒有人信任他能永遠抵擋住在這個世界為所欲為的誘惑。

  　　路人百裏沒有為餘孤煙多說一句話，他能堅持到現在就是因為表現出來地客觀公正，不偏不倚，如果說出自己的觀點，很快就會被認為是背叛，或者偏向餘孤煙的。

  　　盡管仍然不讚同，但他是有一點可以理解餘孤煙想把這群人和獸人一起解決的想法。

  　　甚至關於元空翠提出的計劃，關於陣法的可行性和是否要這麽做，又要討論不知道多久了。

  　　這些人就是這樣，既擔心損害到自己的利益，有害怕別人得到好處，可能後者比前者還讓他們難受。

  　　“喂，我二哥呢？”

  　　路人百裏回頭，是除了發色和瞳色之外和餘孤煙一模一樣的三公子餘對玉。

  　　餘對玉皺眉抱怨道：“別不說話，你總該知道他去哪裏了吧？找了他半天找不到人。”

  　　區別還是很大啊，路人百裏在心裏歎口氣，“我也不知道，我也要去找他呢。”

  　　他以為二公子聽了這話就走了，沒想到他竟然還在。

  　　“還有什麽需要效勞的吧？”

  　　餘對玉抿著唇，他情緒不外露的時候看起來和餘孤煙更像了。“那個女孩子是誰？”

  　　路人百裏驚訝地看向他，餘對玉說：“早知道我哥是認真的，就不爭一時之氣了，我去給她道個歉。”

  　　不知道是不是和餘孤煙呆久了，對他們這個年紀的少年產生了一種慈父心理，向來不怎麽管閑事的百裏突然覺得有點欣慰，當即便帶他去找元空翠。

  　　可惜元空翠並不這樣認為，“三公子，你道歉並不是認識到你這麽做不對，而是因為懼怕你的兄長，何必呢？”

  　　路人百裏這次是真的有些驚訝，“小元，既然三公子已經道歉，你也沒有損失什麽，為什麽不能接受？”

  　　在這件事上元空翠表現出了超乎意料的執著，她沒有多少憤怒的情緒，甚至對他們笑笑，但語氣依舊堅決。

  　　“說了不接受就是不接受。”她看向離她遠遠一大截距離的餘對玉，“我沒有再計較不是因為怕你或者因為你的兄長，隻是我覺得你的懲罰夠了。”而且她當時也偷偷下黑手來著。

  　　餘對玉氣急敗壞想罵人，但是立刻忍住了，元空翠如果喜歡他哥哥那樣的人，那麽他知道要怎麽表現才更能讓她心軟。

  　　“對不起，這樣的道理我竟然現在才明白。”餘對玉滿臉愧疚，“無論是你，還是別的女孩子，我都不應該這麽做。”

  　　元空翠一臉意外：“沒想到你竟然這麽通情達理，我還以為……”

  　　餘對玉搖搖頭：“也是我不好，我的表現怎麽會讓人覺得我是個好人呢？”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你認識到了自己的不對，並且敢於承認，已經超越許多人了。”元空翠誠懇地說，“懲罰的目的是希望你能夠變得更好，現在你能有如此覺悟，相信你二哥一定會十分感動的！”

  　　路人百裏覺得今天發生的離譜事情太多了

  　　他試探著問元空翠：“那要提前為三公子製解藥嗎？”

  　　如果是元空翠自己決定不計較了，想必餘孤煙也不會多說什麽。雖然他算是二公子餘孤煙的幕僚，但總的來說還是餘氏家臣，三公子也不好得罪。

  　　餘對玉：“我……”

  　　元空翠一臉正氣打斷他：“百裏大夫，你怎麽能如此看輕三公子呢？對吧，三公子？”

  　　餘對玉勉強笑著說：“其實，我也不是非要……”

  　　元空翠轉過頭，“百裏大夫，你不要再為難三公子！感情上的不介意是感情上的事情，理智上應該接受懲罰是理智上的事情，二者不能混為一談不是嗎？我們應當尊重三公子改過自新的權力，讓他接受完懲罰才算有意義，這件事情不用多說了。”

  　　她背對餘對玉，看著路人百裏，“你們都比我活得久，懂得的道理更多一些，我也不知道我想的對不對，如果你覺得哪裏有問題，我去問一下二公子。”

  　　小看她了，這哪兒是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啊。路人百裏想，自己這次看走眼了，他以為元空翠脾氣挺好的，氣明明也消了，三公子如此誠懇地道歉，她應該不會再計較，沒想到她漂亮話說的好聽，竟然寸步不讓。

  　　還有二公子餘孤煙，明明剛來的時候他也聽到有人說元空翠是靠美色依附二公子地，她是一點都不在乎別人怎麽說嗎？就這麽毫無芥蒂地搬出二公子，嫌他為三公子說話，她就這麽確信，餘孤煙永遠站在她那邊嗎？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麽，三公子餘對玉臭著臉走了之後，元空翠惡作劇成功地表情立刻不在掩飾，她對路人百裏說：“隻是未遂，在哪裏下重手都不合適，我畢竟還是法製社會下樹立的三觀。不過還是很期待他遇到硬茬子，直接下狠手。”

  　　路人百裏猶豫著問：“狠手是什麽樣的？”

  　　元空翠笑了一下，路人百裏一陣惡寒，忽然就不想知道了。

  　　“幸好我是有還手能力的，要是別的柔弱的女孩子該怎麽辦啊？是應該讓他吃一頓教訓，長個終身難忘，再不敢犯的記性才行。”元空翠說，“你是男人不能感同身受，但是家裏沒有柔弱一點的女性嗎？”

  　　路人百裏的腦海裏浮現出了一個影子，很快又消失。

  　　“對不起。”沒有得出結論之前，道歉已經脫口而出。

  　　元空翠

  　　走了幾步回頭看，“晚了，百裏大夫，小元對你太失望了！我決定不告訴你師尊在哪裏，我要一個人偷偷找他！”

  　　她說著從崖邊欄杆上一躍而下，像一隻快活的白鷹，待路人百裏跑過來看的時候已經不見了蹤影。

  　　元空翠去了這裏最高的一處宮殿。

  　　她剛來北境的時候就一個人來到過，元空翠遠比同齡人好奇，第一天就自己熟悉了這裏。

  　　正在閉目養神的餘孤煙睜開了眼睛，血紅色眼睛裏麵一片平靜。

  　　他看著趴在屋簷上托著下巴注視自己的元空翠，“你怎麽找來的這裏？”

  　　“嗯？這不是很好找嗎？”元空翠眼中帶著自豪，“師尊你去哪裏我都能找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