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天地之間, 皆沉浸在一片黑暗中。

  　　隻有那滅世陣法散發著灰蒙的光，照亮著天幕上裂開的那扇門。

  　　忽然，那門開始顫動, 三界也跟著開始動蕩。

  　　不明所以的凡人們還在求神, 神仙們卻都緊緊盯著裂門方向，目眥欲裂, 心裏同樣在祈禱。

  　　蘇嬈收齊數不盡的天靈地寶, 趕到裂門附近，卻見秦霽搖搖欲墜立在風中。

  　　再走近, 瞧見他蒼白臉頰，唇角染血, 比初見時的易碎感更為強烈，像一陣薄薄的風。

  　　蘇嬈心中一緊, 忙走過去扶著他，“秦霽，你怎麽了？”

  　　觸到他的一刹那，蘇嬈差點鬆了手，花容失色, “你的仙力……”

  　　居然幾乎消耗殆盡。

  　　難怪他看上去這般單薄，因為體內早已空空如也, 仿若被掏空的殘軀。

  　　秦霽沒回答她的話，垂眸伸手將她收來的那些天靈地寶中蘊含的仙力逼出，與他體內殘留的絲絲縷縷仙力融合，再注入陣法中。

  　　見陣法亮起漣漪光芒，蘇嬈按住秦霽的手背, “秦霽, 你這樣下去, 會死的。”

  　　秦霽蒼白唇瓣溢出單薄話語，“做錯了事，便要受罰。”

  　　他一意孤行牽連三界眾生受累，不可能輕鬆回頭。

  　　“那我陪你。”蘇嬈堅定地望著他，體內也逼出靈力為他提供力量。

  　　盡管她的靈力比起仙力，實在稀薄微弱太多，但螢火也敢與星月爭輝，這是屬於蘇嬈的勇敢。

  　　他因為她才願意花費巨大代價停下陣法，那她就願意陪他同生共死，奔赴大愛之道。

  　　朝聞道夕死可矣，蘇嬈朝秦霽笑著，豁然閉上眼，任由體內靈力流逝。

  　　能與他一同長眠天地間，能以己身換三界眾生，都是獲得。

  　　忽然，天地之間響起轟轟隆隆的鳴動聲，那道顫栗的裂門開始緩緩合上，三界相望大喜。

  　　而秦霽，全身仙力已空，深入肌骨凝練的仙力也在一絲一縷被抽走，融入那陣法中。

  　　他的仙姿佚貌破碎感強烈到了極致，眉眼之間仿佛在漸漸發生變化。

  　　而蘇嬈頭頂，不知為何有千萬縷金光落下，落入她的眉心，將她的靈力逼出更快，可另一股力量卻在她體內生根發芽，悄然生長。

  　　……那扇懸在所有生靈頭頂的那扇裂門，終於緩緩合攏。

  　　秦霽沒有死，隻不過失去全身仙力，容貌緩緩倒退，最終回到他還是少年的模樣，漂亮棱角透著一股淺淺青澀，可眼眸卻是曆經萬年的滄桑淡漠。

  　　最後一縷仙力流逝，變成一顆種子，落入十七歲的凡人秦霽手中。

  　　而蘇嬈……他眼神望過去。

  　　在她舍生忘死的一刹那，頓悟大道，恰好遇上裂門合攏引起天道蘇醒的一刹那，竟得了莫大機緣，天道賜福，無上仙力正在她體內凝聚。

  　　她一步成仙，他一落凡塵。

  　　蘇繞周身濃鬱仙力環繞，光燦映在秦霽深邃長眸裏。

  　　他定定地望著她，一瞬不瞬地望著。

  　　他早就看出來了，她擁有這世間最純粹幹淨的一顆心。

  　　所以她煉星丸那麽快，容易讓靈禽凶獸都更親近她，信任她。

  　　……

  　　蘇嬈緩緩睜開眼，感受到自己渾身濃鬱的仙力，驚訝無比。

  　　從秦霽那裏得知自己得到天道欽點，一步成仙後，更是詫異這隻有神話傳說裏的奇遇竟然會被她碰上。

  　　秦霽說，他如今已是凡人。

  　　蘇嬈極為可惜，三界通天實力第一的仙尊如今算是真真正正跌落凡塵。

  　　望著他暗沉沉的雙眸，蘇嬈抱住他，輕聲安慰，“沒關係，你如今這具身子回到十七歲，雖不是入門修煉的最好年齡，但也不算晚。”

  　　“……更何況，你這下徹底是我的漂亮道君了。”蘇嬈彎唇，借機將他渾身上下摸了一通，點頭道，“根骨上乘，天賦異稟，很適合修煉。”

  　　摸著摸著，她又摸到奇怪的東西，“這是什麽？”

  　　這看起來就像一顆種子，蘊著很特別的力量。

  　　秦霽告訴她，這是他最後一縷仙力化成的種子。

  　　仙尊淪為凡人，再不濟也要留下點什麽。

  　　蘇嬈凝視著那顆種子，蹙起眉間，不知想到什麽。

  　　秦霽靜靜地等著她。

  　　此時三界恢複風平浪靜，天邊裂門不見，太陽重新普照大地。

  　　凡人們開始新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仿佛早已忘記前不久的黑暗。

  　　不過他們沒忘記把仙廟裏的神龕都撤走，把星辰二仙的立像重新修葺，擺在正中央。

  　　每天燒香拜仙，自食其力，人間煙火依舊。

  　　凡人就是這樣，雖渺小平凡，但生命力頑強，曆經災禍仍然保持著對美好未來的向往，像永遠燒不盡的野草。

  　　反倒是那些神仙們不經事，裂門關閉後仍痛哭淚涕，沉浸在後怕中，許久都回不過神，還在哀哀戚戚。

  　　……

  　　秦霽等了很久，蘇嬈終於解讀那顆種子裏的力量——

  　　“是時空之力。”這遠勝於仙力，甚至可以淩駕於天道規則之上。

  　　她目光奇異地望著手中種子，腦海中已經有了初步的想法。

  　　秦霽對這抹力量並不意外，他三萬歲的仙軀倒退回十七歲，產生一縷時空之力也不奇怪。

  　　蘇嬈的指尖撥動那枚種子，喃喃道：“力量太弱不足以扭轉時空……”

  　　但帶著它，可以回到穿梭時空。

  　　“秦霽，我可以用仙力加持，讓這顆種子出現在三萬年前，你真正十七歲的時候。”

  　　十七歲的秦霽拿到這顆種子，能發揮最大的時空之力，短暫前往任何時空。

  　　“秦霽，你的陣法什麽時候成型？”蘇嬈眸子亮晶晶的，自以為找到絕妙機會，“讓他去阻攔。”

  　　秦霽聽得怔忡，回過神來蘇嬈還在晃他，他下意識說出時間。

  　　蘇嬈掐指算了算，訝異道：“那不就是我們初次見麵的那一年？”

  　　秦霽目光深幽難辨地告訴她：“當時你遇見的，就是三萬年前的我。”

  　　三萬年前，十七歲的秦霽穿梭時空，遇見三萬年後的小蘇嬈。

  　　原來一切的相遇早已注定。

  　　蘇嬈握著那顆種子，更加堅定將它送出的決心。

  　　“秦霽，那你後來為何沒破壞那陣法？”

  　　“……忘了。”秦霽啞聲，用兩個字敷衍過去。

  　　蘇嬈見他不願多說，也就沒有多問。

  　　種子時空之力有限，她能留下的印記甚少。

  　　她鄭重標下地點，寫著——務必前往此地，注入精血，方可拯救蒼生。

  　　陣法成型，用的就是秦霽的精血，可相隔三萬年的同一個人，精血也有差異，若前後注入，便會讓陣法紊亂，甚至自毀。

  　　蘇嬈無法留下太多解釋，但她因為私心，又添了一句。

  　　“若在雪地遇見求救的小姑娘，請幫幫她。”

  　　這是她與秦霽的遇見，她害怕穿梭時空後因果變幻，她倆會變成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秦霽目光深幽，看著蘇嬈把種子送出去。

  　　蘇嬈等了一會兒，發現什麽變化都沒有，她歎了一口氣，還以為能改變些什麽。

  　　不過眼前一切歸於平靜，也還不錯。

  　　她已位列仙班，在仙界有了自己的洞府。

  　　秦霽成了凡人，但他父母的仇終於得報，仙帝將犯錯的一眾神仙全都關了起來，一一等候發落，仙界肅清，幾乎大換血，諸多神仙都垂頭喪氣坐在長淵裏，悔不當初。

  　　蘇嬈和秦霽回到羅蘇村，這裏有她的家人，有她的師父，就是她們的家。

  　　更好的消息是，晏明煦再一次壓製了灼日，取得身體的控製權。

  　　他在某個午後出現在蘇嬈麵前，一身黑色衣袖鼓動，仿佛又成了當年在歡山上和她一起迎風看雪的少年。

  　　“師姐，我回來了。”晏明煦笑容燦爛，看向蘇嬈和師父驚喜詫異的目光，“該怎麽歡迎我呢？”

  　　他視線一掃，發現秦霽坐在院落秋千上，脊背挺得筆直。

  　　晏明煦撇撇嘴，“你還沒死？”

  　　叫停那滅世陣法，居然隻是淪為凡人，命倒真大。

  　　不過，他背對著蘇嬈，對秦霽投過去耀武揚威的眼神。

  　　現在他晏明煦是魔尊，蘇嬈是神仙，隻有秦霽是凡人，看他還怎麽和他搶師姐！

  　　秦霽眼神冰冷，修為沒了，氣勢還在，對上魔尊威壓竟也分毫不讓，隻是額頭沁出薄薄的汗。

  　　終於，蘇嬈腳步輕快地過來，為兩人端上新鮮瓜果，“我爹種的，你們嚐嚐。”

  　　晏明煦和秦霽紛紛開始扮乖。

  　　晏明煦還是那明朗少年，眸中陰霾盡散，用往日熟稔親近的語氣撒嬌，“師姐給我的這顆是最大的啊，還是師姐最疼我。”

  　　秦霽眉眼平淡安靜，抬手去拿瓜果，拿到一半卻忽然無力鬆手，還是蘇嬈眼疾手快接住。

  　　他低聲無奈道：“抱歉，凡人的身體我還不太適應。”

  　　“沒關係，我喂你。”蘇嬈心疼他，讓他別再亂動，她拿著喂他，臉上寫滿關心。

  　　她專注地把瓜果遞到秦霽唇邊，沒注意到他淡淡瞥向晏明煦，漆黑長眸裏掠過示威笑意，蒼白臉頰單薄身軀卻是顯得更加惹人憐。

  　　晏明煦酸溜溜咬了一口手裏的果子，咬得脆生生地響。

  　　……

  　　日子過得平靜飛快，轉眼到了冬天。

  　　今年的雪，下得比以往要大，蘇嬈與秦霽手牽手，並肩看簌簌的雪花落下，陽光明媚照出一片晶瑩，流風回雪，銀裝素裹，人間也同樣有著不輸仙界的美景。

  　　兩人正思緒萬千時，大地忽然開始顫動。

  　　蘇嬈怔忡地看向秦霽，但更快被他身後遙遠天際的異變吸引。

  　　太陽急速往下墜，四周很快陷入黑暗。

  　　天邊那道裂縫忽然再次出現，一眨眼便裂成了一扇門，再一眨眼，又成了一麵牆的大小。

  　　以驚人速度蔓延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