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合歡宮內, 蘇嬈並不知道秦霽做了怎樣對仙界來說石破天驚的大事。

  　　因為她又找到了師父留下來的東西，並因此六神無主，和晏明煦開始密謀商議一件大事。

  　　事情是這樣的。

  　　自那日晏明煦試探過她的心思, 她委婉拒絕後, 兩人就陷入蹊蹺的氛圍裏。

  　　他消失半日後再出現，裝成沒事人似的, 還繼續當她古靈精怪的小師弟。

  　　但總歸是不一樣了, 那些以前不覺得太過親昵的行為，話裏話外遮掩起來的心意……都會讓蘇嬈時不時陷入尷尬的沉默裏。

  　　她隻能把晏明煦當小孩, 當師弟，可他對她有了別的心思, 盡管他強顏歡笑故作無事，可也會影響她。

  　　蘇嬈開始有意無意地與晏明煦拉開距離, 讓他清醒一點，不要再對她抱有不可能的希冀，隻會徒增傷心。

  　　就像她對漂亮道君那樣，快刀斬亂麻，長痛不如短痛。

  　　可不知是不是她對他的疏離不夠委婉, 太過明顯，就連大黃也感覺出來了。

  　　她倆吃飯時不再麵對麵坐著, 修煉時不再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就連走路也開始一前一後，隔得不遠不近。

  　　大黃狂吠兩聲，忽然跑進山裏。

  　　沒過多久，他叼著一塊晶石跑出來, 拋到蘇嬈腳邊。

  　　蘇嬈不解地拿起來, 師父溫柔如水的聲音忽然從晶石裏傳出來。

  　　“小嬈, 明煦，吵架了？”

  　　“這是我讓大黃保管的晶石，你們若是吵架，它就會拿給你們。”

  　　“師父這一走，什麽都不擔心，相信你們會彼此好好照顧對方，你們是世上最好的師姐弟。”

  　　“但小嬈心思跳脫，不拘細節，若是有什麽沒注意到的，明煦你要替她注意著，千萬別生她的氣。明煦有時容易衝動，小嬈你也要多管著他。”

  　　“總之，不許吵架。”

  　　“而且，千萬不要因為師父離開的事產生矛盾，也不要想法子來尋我。你們安心修煉便是，宗門裏的事不必管，也不必聽，若能離開合歡宮，那是最好。”

  　　“……”

  　　最後的話說完，留音晶石陷入一片沉寂。

  　　久未聽到師父的聲音，忽然重新聽見這麽多話，蘇嬈的眼眶微微有些濕潤。

  　　晏明煦是男孩子，到底剛強一些，不過他情緒也顯得格外低落，拉著蘇嬈的袖角，指尖攥緊道：“師姐，你聽到了嗎？師父讓你多管著我，不許和我置氣吵架。”

  　　“我沒生氣。”蘇嬈輕輕地回，聲音同樣壓得很低。

  　　“師姐。”晏明煦忽然又喊她。

  　　“嗯？”

  　　“你覺不覺得，師父聽起來……很不開心。”晏明煦其實心思很敏銳。

  　　蘇嬈又聽了一遍，覺察出師父聲音裏纖細的情緒，“師父離開得並不情願，似乎出於無奈。”

  　　“而且與合歡宮有了間隙，否則師父不會讓我們與合歡宮斷了幹係。”晏明煦又加一條判斷。

  　　蘇嬈沉沉點頭，師父常說合歡宮對她有恩，否則處境越來越糟，她不會傻傻地留在這裏。

  　　兩人又是一陣沉默，直到晏明煦忽然說道：“師姐，我想去看看師父的魂燈。”

  　　蘇嬈驚訝地抬頭，沒想到晏明煦如此大膽。

  　　但她被他說起，也隱約有些心動。

  　　這就是他們商議的大事，去合歡主峰，找師父的魂燈。

  　　魂燈，是化神期修真者可以分出的一小縷魂魄，放在玄天琉內，形似一盞燈火。

  　　神魂不滅，魂燈不熄。

  　　若是該修真者身強力盛，則魂燈明亮灼熱，若修真者遇到危險或是狀態不佳，魂燈則會搖曳如風中殘燭，一眼便能瞧出。

  　　兩人想找到師父的魂燈，就能瞧出師父現在到底如何。

  　　如果說本來師父不留隻言片語的離去就讓他們感到不安，那麽現在拿到師父的留音晶石，反倒讓那種不安越擴越大。

  　　蘇嬈一直很相信自己的直覺。

  　　隻不過，想接近師父的魂燈並不容易。

  　　合歡宮進入化神期的修士，都要留一盞魂燈放在合歡主殿，由專人統一看管，非常謹慎，不許任何人輕易接近。

  　　就連副宮主想要進去，也得經過大宮主的批準，因為那些魂燈，就相當於合歡宮的命脈。

  　　魂燈能反映人的狀態，同樣也能影響。

  　　誰的魂燈要是被摧毀，其本人也會受重傷，甚至一蹶不振，修為大損。

  　　因此，大宮主對這些魂燈看得格外重，不允許有任何意外發生。

  　　蘇嬈與晏明煦剛回來沒多久，還未去合歡主殿留下一縷魂魄放進玄天琉裏成為魂燈。

  　　兩人商議過後，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

  　　翌日，蘇嬈和晏明煦早早便到了合歡主殿外，求見大宮主。

  　　說明來意後，大宮主似是沒有防備，叫人帶著他們去往千魂殿。

  　　千魂殿也在合歡主峰上，就在大宮主所在的主殿西南角，是一座同樣恢宏精致的偏殿，在外便有幾位大宮主的弟子看守，輕易不能靠近。

  　　這是蘇嬈和晏明煦頭一回踏進千魂殿。

  　　可他們依舊沒能看到師父的魂燈。

  　　原來，所有魂燈被妥善保管，是在內室，而負責為他們製作魂燈的弟子卻是捧著玄天琉走出來，為他們在外室牽引一縷魂魄入燈。

  　　趁門開的時候，蘇嬈飛快瞥了一眼。

  　　隻見裏麵數盞魂燈都燃著，光亮各有不同。

  　　匆匆一瞥，根本無暇分辨那盞是師父的魂燈。

  　　蘇嬈無奈地朝晏明煦使了個眼色，計劃進行得並不順利，看來得改換成下下之策。

  　　晏明煦接到蘇嬈的暗示，朝她點頭。

  　　他們早就商量好，如果不能順利進入看到師父的魂燈，就隻能硬來了。

  　　大不了這合歡宮不待了。

  　　雖然師父曾叮囑過他們要好好待在歡山上修煉，但孰輕孰重，兩人都分得清楚。

  　　大宮主門下的弟子正在指引蘇嬈和晏明煦如何牽引出自己的一縷魂魄，並未察覺兩人的心不在焉。

  　　蘇嬈藏在身後的指尖凝聚起靈力，正要朝那弟子攻去。

  　　忽然，窗外狂風亂作，外室的窗牖被吹開，一道黑影實力強橫地闖進來，直衝內室而去。

  　　等幾名弟子反應過來時，內室的門已被破壞。

  　　要知道，這內室的門可是大宮主特意加固，選用天材地寶，牢靠無比，就是大宮主的全力一擊也轟不開。

  　　可這人，卻是如此輕易。

  　　他們迅速流露出驚慌失措的表情，全亂了套，知道不敵，紛紛朝外湧去。

  　　“快！快通知大宮主！”

  　　這些弟子拜入合歡宮修煉就是為了求長生，沒一個願意送死的。

  　　當下全都落荒而逃，很快不見人影。

  　　蒙麵闖進來的人扭頭對蘇嬈道：“我守在這裏。”

  　　他竟好像是完完全全揣測了蘇嬈的心思，為她而來。

  　　蘇嬈很是驚訝，又覺得這身影有些熟悉，可來不及細想，那些看守之人好不容易不在，蘇嬈和晏明煦相互之間使了個眼色，就配合默契地行動起來。

  　　兩人進入內室，一起用化神期的靈識尋找，不過幾瞬，就找到了師父的魂燈。

  　　蘇嬈看到那魂燈的第一眼，喜憂參半。

  　　喜的是，師父的魂燈沒滅，證明師父還好好活著。

  　　憂的是，那魂燈是所有魂燈中最弱的一盞，光亮微乎其微，仿佛一點風吹草動就會將其熄滅。

  　　……師父有難。

  　　蘇嬈的心被那魂燈搖曳的光芒牽動著，隨之起伏。

  　　晏明煦提醒她大宮主快要來了，兩人懷著沉重心情，退出內室。

  　　剛合上門的那一刻，大宮主瞬移出現。

  　　他看著狼藉滿地的內室，又看看蘇嬈和晏明煦，狐疑地回頭問報信弟子，“你說的黑影呢？”

  　　“剛、剛剛還在呢！”弟子抱著寶劍，魂不守舍，嚇得不輕。

  　　蘇嬈接茬道：“大宮主，我們把他趕跑了。”

  　　“……”大宮主沉默半晌，“來者何人？”

  　　“不知道。”晏明煦扛著虹霞傘，不甚在意道，“看來今日我倆這魂燈是放不成了，師姐，我們改日再來吧。”

  　　蘇嬈點頭，正好找個借口和晏明煦配合默契的離開。

  　　就算大宮主懷疑什麽，也找不到證據，沒辦法開口讓她倆留下。

  　　更何況，內室裏的魂燈並沒有遭到任何破壞，不過是虛驚一場。

  　　-

  　　回到歡山，蘇嬈問晏明煦，“剛剛是你搬來的救兵？”

  　　晏明煦聲音悶悶的，低沉道：“不是。”

  　　蘇嬈以為他是為師父的事才心情不好，伸手拍了拍他的後背，“別擔心，天塌了有師姐罩著你，我們會找到師父的。”

  　　“……”晏明煦抬頭正要說話，忽而腳步一滯，望著前方，神情微妙。

  　　蘇嬈不解地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發現是剛剛那個“救兵”，正負手立在樹下，似乎在等她們。

  　　“晏明煦，這真不是你找來的人？”

  　　“我——”晏明煦話未說完，忽然被一陣風卷起來，往山頂送去。

  　　他在掙紮，但純粹是在浪費靈力，做無用功。

  　　蘇嬈睜大雙眸，還未出聲，那道身影已經飄至她身前。

  　　“不必擔心，送他回去休息而已。”這人與剛剛的黑衣不同，換了一身白，修長挺拔如雨後鬆竹，嗓音低沉悅耳似氤氳在霧裏。

  　　一如他的臉，以沉沉的霧靄遮麵，什麽都看不真切。

  　　蘇嬈輕皺起眉，望著眼前的人，覺得他好生奇怪，又隱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熟悉。

  　　他忽然伸出一隻骨節分明的漂亮手掌，語氣平淡又從容，“重新認識一下。”

  　　“真名秦霽，父母已故，再無親人。”

  　　“沒有任何嗜好，不喜閑聊廢話，對天材地寶、珍禽異獸、美味珍饈都無興趣……”

  　　“但很高興認識你，蘇嬈。”

  　　他的話像是早已準備好，流利說完後，他秦霽攤開掌心，一串玲瓏剔透的雪焰手鏈呈現在他寬闊掌心裏。

  　　雪焰靜靜燃燒，美得驚心動魄，映著她失神的表情。

  　　秦霽終於送出他準備已久的贈禮。

  　　“這是為你煉製的。”趁蘇嬈呆住，秦霽牽起她的手，將雪焰手鏈係在她手腕上。

  　　“它代表，我的心意。”秦霽黑漆漆的瞳眸裏全是認真，清冷線條鍍著溫柔弧度。

  　　隔著他臉上的霧靄，蘇嬈還是認出來，腦子都是懵的，“你是秦真？”

  　　“我騙過你，抱歉。”秦霽低眸把他心中歉疚罪有應得的事都說出來。

  　　他告訴她，被她撿到的那一天，他並不是身陷絕境。

  　　他還有底牌，可以反抗，但那樣就會殺了她。

  　　最開始的每一日，他都無數次後悔當時沒有動手。

  　　可到了現在，他卻很慶幸曾經的選擇。

  　　“再來三萬遍，那天我也會跟你回家。”

  　　即便她對他的喜歡就像水中月，鏡中花。

  　　他知道是假的，但是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