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秦霽並未直接找上蘇嬈, 而是給她的傳音鏡發了消息，叫她出來見他。

  　　他不想進合歡宮，惹出不必要的麻煩。

  　　可他直到飛至合歡宮附近, 傳音鏡一直都沒有動靜。

  　　他腳底落在柔軟草地上, 將傳音鏡拋給虛影，“是不是壞了。”

  　　虛影跟著他過來, 就是怕出什麽岔子, 這會兒他連忙接住傳音鏡，仔仔細細翻來覆去檢查一番, 無奈道：“仙尊，這傳音鏡沒壞啊。”

  　　“……”秦霽沒說話, 把傳音鏡拿回來，又傳過去一條消息, 是他用仙力標的此時位置。

  　　可這消息仍然如石沉大海，並無回應。

  　　虛影縮成一團，不敢吱聲。

  　　秦霽也沉默著，臉色十分難看。

  　　他們並不知道，蘇嬈的傳音鏡早就壞了。

  　　之前回合歡宮時, 被黑袍抓走時弄的。

  　　她回了歡山，又因為師父的事, 根本沒來得及再去淘換一個。

  　　她和晏明煦自從合歡主峰回來後，情緒都懨懨的。

  　　要是換了從前，晏明煦為歡山出了這麽大的風頭，宗門第一！蘇嬈定要拉著師父和他還有大黃好好慶祝一番，起碼大吃特吃一頓絕對免不了。

  　　但現在, 歡山靜得像座活死人的墳墓, 暮氣沉沉, 沒有絲毫鮮活氣息。

  　　就連大黃，也趴在木屋門口，耷拉著腦袋，尾巴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很沒活力。

  　　到了午時，晏明煦把飯燒好，叫她和大黃吃飯。

  　　蘇嬈到了小飯堂，看到師父平時坐的那把竹椅空蕩蕩的，眼神忽然又黯淡下來。

  　　師父已到辟穀修為，但每日她和小師弟一塊吃飯的時候，師父都會過來，在旁邊含笑看著他們吃飯搶菜，眉眼滿是溫柔軟和。

  　　她摸著懷裏師父留下來的書信，喃喃道：“師父真的飛升去了仙界嗎？為什麽我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晏明煦悶頭扒飯，把菜使勁兒往蘇嬈碗裏夾。

  　　大黃忽然扭頭，朝外頭狂吠不止。

  　　蘇嬈放下碗筷起身，“誰來了？”

  　　“我啊。”尤玉娓娓動聽的聲音伴著日光浮塵傳進來，她那張明豔漂亮的臉也在門後探出半張，“喲，在吃飯呢。”

  　　“你怎麽來了？”蘇嬈奇怪。

  　　“不歡迎我？”尤玉扭著腰肢走進來，自然而然坐在空著的一條長凳上，伸手去端白米飯，“看來我來的正是時候，正好餓著呢。小師弟的手藝我還沒嚐過，今日試試。”

  　　尤玉話剛說完，晏明煦忽然伸手，將她麵前的碗端走，冷冷瞥她，“我做的飯隻給師姐吃。”

  　　“嘖。”尤玉不由感歎，“小師弟，你太記仇了可不好啊。”

  　　“我不是你小師弟。”晏明煦語氣更冷，“隻有我師姐才配這麽叫我。”

  　　尤玉又嘖了聲，跟蘇嬈抱怨，“你說他是不是太記仇了？”

  　　以前晏明煦剛來合歡宮的時候，還是俊俏水靈的小少年，那時候尤玉看見他就心動了，自然免不了調戲幾句。

  　　後來知道晏明煦拜入的是歡山，成年之前都不能行親密之事，尤玉也隻能遺憾地收了心思。

  　　不過晏明煦倒是記仇，見到尤玉就沒個好臉，每回都像點了炮仗似的，蘇嬈說話都不管用。

  　　蘇嬈漸漸也有了經驗，她隻勸尤玉，“他就一小孩，你別招他就成。”

  　　比如今日，蘇嬈也是這麽和尤玉說。

  　　尤玉明眸動人，笑著掠過晏明煦與蘇嬈之間，“他還小？我說蘇嬈，你好歹是合歡宮的弟子，怎的這麽……”遲鈍。

  　　被晏明煦的眼神警告，尤玉最後兩個字卡在喉嚨裏，沒說出來。

  　　但她明眼人似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笑而不語，隻是心裏暗暗羨慕，蘇嬈命怎麽就這麽好。

  　　之前就得了一個絕品的漂亮道君。

  　　玩膩了把人甩了，這同樣絕品的小師弟又在巴巴地等著呢。

  　　當時晏明煦那麽小，她就一眼看出來，等晏明煦長大，絕對能碾壓她家族所謂為她精挑細選的那些男人。

  　　尤玉隻不過遺憾地輕輕歎了一口氣，就被蘇嬈捕捉到不對勁兒。

  　　蘇嬈從晏明煦那邊把飯拿過來，放在尤玉麵前，又給尤玉夾了一筷子菜，才問她，“怎麽回事？這可不像你。”

  　　在她印象中，尤玉就從來不是會歎氣的女人。

  　　尤玉今日的確有些奇怪，她竟然又歎了一口氣，“蘇嬈，我承認，你比我命好。”

  　　蘇嬈一頭霧水地看著她。

  　　尤玉眼神中有羨慕，有嫉妒，情緒複雜，“你說說你，升到化神期就跟吃個飯喝個湯那麽簡單，我修煉那麽久，換了無數男人，也不過是元嬰期。”

  　　其實元嬰期已經超過九成的合歡宮弟子，但尤玉和蘇嬈同時入門，這麽些年一直贏蘇嬈，忽然被蘇嬈壓了一個大境界，這心裏萬緒千頭的滋味，讓尤玉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

  　　“蘇嬈，我今日來找你，是道別的。”尤玉並沒有動眼前的飯菜，她站起身，“有空嗎？我們單獨聊聊。”

  　　“好。”蘇嬈把碗裏的最後一口飯飛快扒完，帶著尤玉去了她的屋裏。

  　　尤玉認真打量著蘇嬈，嘖聲道：“我比你差哪兒呢？怎麽就找不到你那種絕品道君？”

  　　提起這個，蘇嬈又不自在起來。

  　　或許是心虛愧疚，她插科打諢道：“行，你還有心情說笑，看來並不是什麽大事。”

  　　“誰說的，我這回走，可是天大的事兒呢。”尤玉石榴花般的紅唇勾起來，“蘇嬈，等我回來，定要勝你。”

  　　“你這是要去哪閉關修行？”蘇嬈聽出來了。

  　　“沒錯。”尤玉嬌笑道，“沒辦法，你進步這麽快，我不能落了下風啊。”

  　　“多久回來？”

  　　“不知。”尤玉掩嘴，“怎麽？舍不得我？……你若是舍不得我的話，把你那漂亮道君送我，那我不走了也成。”

  　　“他又不是我的物件，哪能說送就送。”蘇嬈淡淡一笑，轉身從自己的箱籠裏翻出一捆縛仙索，“喏，這個倒是能送你。”

  　　“按你給的圖，我親手做的。放心，還沒用過。”

  　　她們合歡宮弟子間送這些玩意兒，再正常不過。

  　　尤玉鎮定自若地收下，卻欲言又止。

  　　蘇嬈看出她的神色，皺眉道：“還有什麽事？”

  　　“……”尤玉顯然掙紮許久，她不知當說不當說，但見蘇嬈這兩日憔悴了幾分，知道蘇嬈心急，她還是低聲說了出來。

  　　“你師父的事，我或許知道一二。”

  　　蘇嬈原本還在輕鬆的目光瞬間沉凝，她其實早已猜到，故作鎮靜可嗓音還是微微不穩，“我師父並不是去飛升仙界了，對嗎？”

  　　尤玉點點頭，又搖搖頭。

  　　她也蹙起眉，指尖撥弄著縛仙索一頭，語氣緩慢遲疑道：“你師父應當是去了仙界，可不是飛升去的。”

  　　蘇嬈就知道。

  　　她下山時，師父離飛升還差一段十分明顯的距離，怎麽就忽然說她飛升。

  　　難不成她們師徒三人各有奇遇，因此都突飛猛進？

  　　世上的好事總不能全落在她們歡山。

  　　蘇嬈目光微斂，低聲道：“你接著說。”

  　　“我也是，要去仙界。”尤玉小聲道，“你千萬莫要告訴任何人。”

  　　蘇嬈詫異地掀起眼皮，“那你能見到我師父麽？”

  　　“不知道。”尤玉無奈地搖搖頭，“我也隻是在大宮主那兒點了頭，他說會給我把一切安排妥當。”

  　　“說來我也奇怪，那仙界竟然說去就能去。”還以為必須要飛升，才能去仙界呢。

  　　“大宮主讓你去的？”

  　　“嗯，他說我得了天大的機緣。”尤玉說起，雖有驕傲，但也忐忑，“隻是那仙界到底如何，咱們也隻在典籍上見過，去了那裏，也不知到底是好是壞。”

  　　蘇嬈能感覺出來，尤玉還藏了些話，沒與她說。

  　　既然尤玉不願意說，蘇嬈也就沒有多問。

  　　她與尤玉又說起其他事。

  　　兩人鬥了多年，旁人都以為她倆勢同水火，卻不知她倆早已亦敵亦友。

  　　雖見麵就要掐上幾句，互損幾分，但也如同那些凡人閨蜜那般，關上門來，也有說不完的話。

  　　尤其到了要分別的時候，不知以後何時還能再見，就這樣從午後一直到黃昏，尤玉都還在蘇嬈房裏沒出來。

  　　晏明煦叼著草倚在牆邊，雙手枕在腦後，要不是偶爾還能聽到細碎的說話聲，他早就以為出了什麽事，衝進去了。

  　　……

  　　不遠處躲在暗處的虛影倒是想衝進去，可他不敢。

  　　別說驚動了晏明煦不好處理，就是仙尊知道，也難以收場。

  　　可它著急得很，仙尊交代它辦的差事，還交不了差。

  　　午後，秦霽給了虛影一朵傳影花，讓它放在蘇嬈門前。

  　　傳影花是仙界之物，很是珍貴，和蘇嬈那條合歡絨帶有異曲同工的效用。

  　　不過傳影花更妙，不僅能傳聲，還能傳影。

  　　秦霽將自己的身影還有想說的話都投放在上麵，隻要蘇嬈觸碰，就能看到。

  　　可蘇嬈始終沒有碰那朵花。

  　　虛影眼睜睜地看著傳影花快枯萎了，也沒等到蘇嬈。

  　　天快黑了，它等了又等，無奈之下隻好回去複命。

  　　秦霽同樣等了很久，但他臉上的表情仍然冷淡，看不出絲毫久等的焦灼。

  　　無人知道他此刻內心的荒蕪。

  　　不必虛影回來，他早已在一刻刻漫長的等待裏，一遍又一遍地落魄自嘲。

  　　還有什麽親口要問的答案，他明明再清楚不過。

  　　她不喜歡他。

  　　他清晨給她的傳音，沒有回應。

  　　他午後放在她門前的傳影花，沒有喚醒。

  　　他應該明白的，他對那些不喜歡的仙子不也如此。

  　　……

  　　秦霽忽然起身，騰雲浮空。

  　　虛影剛回，驚道：“仙尊，您去哪？”

  　　“合歡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