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歡山不比合歡宮其他山脈, 冷清得很。

  　　既無上上下下來去的門人弟子，也無大片肥沃靈土藥田，甚至連豢養的靈獸坐騎也沒有。

  　　不對, 還是有一隻的。

  　　蘇嬈和晏明煦剛到山頂, 她比晏明煦慢了兩步，正在大喘氣, 還沒來得及說什麽, 就見一團黃色獸影撲出來。

  　　“大黃！舔他！”蘇嬈手一指，那道影子換了方向, 將晏明煦撲倒在地。

  　　這是蘇嬈與晏明煦年少時在山裏撿到的野獸，當時還隻當是無家可歸的普通野狗, 後來才發現它極有靈氣，再加上二人的靈力以及合歡宮裏靈花靈草的滋養, 它也漸漸成了靈獸。

  　　不過看上去，它還是一隻普通的大黃狗。所以叫大黃。

  　　大黃撲著晏明煦，伸出舌頭舔著晏明煦的臉。

  　　蘇嬈就是受不了它這一點，每回都指使它去舔晏明煦。

  　　臉上全都沾上大黃的口水，晏明煦並未嫌棄, 他揉著大黃毛絨絨的腦袋，和它翻滾在草地上玩鬧, 少年般爽朗的笑聲在山頂傳出好遠。

  　　這時候的他，倒不像那擂台上一招震懾元嬰，眾人眼裏可怕如斯的魔頭了。

  　　“晏明煦。”蘇嬈蹲下來，揪住一人一狗的耳朵，“先停下, 你還沒交代你怎麽也化神期了？居然還誆騙我與你打賭。”

  　　“……那師姐願賭服輸吧？”晏明煦心一跳, 連忙試探地問。

  　　“我什麽時候說話不算數。”蘇嬈輕哼, 但瞪著他道，“不過，你的賬還是要算。”

  　　“師姐，我可沒說我不是化神期啊。”晏明煦無辜地打馬虎眼，“你又沒問我。再說，我從那灼日魔尊的遺跡裏出來，漲這麽點修為不也正常？”

  　　蘇嬈眨眨眼，伸手道：“那你答應我的寶物……”

  　　“都在都在。”晏明煦無奈道，“不過現在那些寶物都用不了，你還記得那黑袍？它也進了定九山遺跡裏，摻和了一腳。”

  　　晏明煦掏出一大堆寶物，看得蘇嬈直了眼，就連大黃也忍不住伸出大舌頭，偷偷舔了舔這些寶物。

  　　光是寶物溢散出來的靈力，就舒服得它眯了眼，身子顫了顫。

  　　蘇嬈也饞，饞得不得了，但她做不出大黃這麽丟臉的行為，隻能摸了又摸。

  　　的確都是珍貴無比的寶物，隨便哪樣，都能成為合歡宮的鎮宮之寶。

  　　不愧是灼日魔尊，果然大方。

  　　遺憾的是，這些寶物的確如晏明煦所說，都被淡淡的魔焰封印。

  　　能看不能用，簡直更難受。

  　　“也就是說，要解封寶物，還得先解決黑袍？”蘇嬈得出結論。

  　　“是。”晏明煦也無奈地撇撇嘴。

  　　“那還是先放你那兒吧。”蘇嬈心癢癢，索性不看。

  　　她擺擺手，回頭張望道：“師父怎麽還不出來？”

  　　她們和大黃鬧了一陣，又聊了這麽一會兒，師父應當早就聽到了，出來瞧她們才是。

  　　蘇嬈心頭跳了跳，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本還伸手和大黃笑鬧的晏明煦也收回手，神情收斂，嚴肅下來。

  　　“師父？”蘇嬈走到木屋前，探身喊道。

  　　“師父，我們回來了！”晏明煦也走過來，朗聲回蕩。

  　　可……沒有任何動靜回應他們。

  　　蘇嬈一顆心直直往下墜。

  　　“不會是因為我們回來晚了幾天，師父被趕走了吧？”蘇嬈擔心地揪起眉。

  　　晏明煦搖頭否定，“師父若是離開，定會給我們傳音。說不定，是去合歡主峰，和其他副宮主議事去了。”

  　　蘇嬈聽晏明煦這樣說，稍稍寬心，“那我們就等師父回來吧。”

  　　正好日夜兼程，風塵仆仆，他們也好歇息歇息。

  　　這一休息，就到了翌日，第二輪宗門大比開始的時候，兩人也並未等到師父歸來。

  　　蘇嬈的心沉了又沉，晏明煦也比平日裏正經許多，就連大黃也耷拉著腦袋，跟在兩人身後。

  　　可惜它不會說話，即便它一直守在山上，它也無法告訴蘇嬈她們到底發生了什麽。

  　　“走吧，第二輪宗門大比開始了。”

  　　“嗯，說不定師父在那邊等我們過去。”

  　　兩人說著話，像在寬慰對方，又像是在告訴自己。

  　　宗門大比的第二輪和第三輪都在今日。

  　　合歡宮所有弟子齊聚於合歡主峰上，都將見證這場比試，誕生出今年的年輕弟子第一人。

  　　第二輪便是五大山門各出一男一女，相互比試，最終決出一二。

  　　第三輪則是最終決出的那一二人進行對決，誰贏了，誰便是今年當之無愧的第一。

  　　這兩輪比試花上一整日便能結束，並不耽誤多少時間，尤其又是宗門盛事，所以弟子們都會想方設法騰出空過來。

  　　蘇嬈乘著晏明煦的虹霞傘過來，他們到的時候，合歡主峰這片平地上已擠滿了弟子。

  　　可蘇嬈的目光卻是第一時間投向主峰之巔那片小平台上。

  　　每年合歡宮大宮主及其他五位副宮主都會站在這兒，觀看宗門大比。

  　　然而現在，其他人都在，師父卻不在那兒。

  　　她和晏明煦對視一眼，兩人目光裏的沉重擔憂，都十分明顯。

  　　此時的合歡宮，熱鬧非凡，仙樂飄飄，正值盛時，上下皆歡。

  　　唯獨蘇嬈與晏明煦沉默地站在人群裏，兩人相貌本就是最出挑的，不由自主吸引許多人的目光。

  　　連大宮主的目光也落過來，點名誇獎她們。

  　　他正好說到第一輪宗門大比，大合山與歡山各得合歡仙花兩朵，暫時打平。

  　　於是，便接著說道：“蘇嬈，晏明煦，你們下山曆練歸來，進步驚人，為你們師父爭光了啊，還望你們二人日後繼續努力，為合歡宮在整個修真界爭名。”

  　　底下，尤玨臉色難看。

  　　以往，大宮主在這等盛會上大肆誇讚的，永遠是他們大合山。

  　　何時輪到那誰都能踩上一腳的歡山了？

  　　這邊，蘇嬈卻不在乎這等虛名，她參加宗門大比，隻是為了師父，可現在師父都不見了。

  　　正好大宮主提到師父，她便揚聲問道：“請問大宮主，我師父去哪了？”

  　　“此事稍後再提，還是等宗門大比結束再說。”大宮主將此事揭過，敲響鍾聲，這意味著宗門大比正式開始。

  　　有什麽天大的事，也要等這一年一度的宗門大比結束。

  　　蘇嬈心急如焚，哪有什麽心思再進行宗門大比。

  　　師父下落不明，她的傳音鏡沒有任何動靜，這說明師父消失得突然，連消息都來不及給她留下。

  　　蘇嬈越想越覺得天塌了似的，忽然晏明煦按住她的手背，“師姐，看我的。”

  　　蘇嬈怔怔地抬眸看向他，還不知他要做什麽。

  　　誰知晏明煦已經飛身而起，直接舉起光芒大放的虹霞傘，朝台上正準備抽簽的箱子一擊。

  　　漫天簽紙飄落，眾弟子都看愣了，以前還沒見過敢破壞宗門大比的人。

  　　大宮主也怒了，“晏明煦，你在做什麽？”

  　　晏明煦揚起眉梢，把虹霞傘傘柄往地上一插，“我師姐急著讓這宗門大比結束，所以各位就別怪我唐突了。”

  　　“你意思是，蘇嬈想讓這宗門大比結束，咱們就不能抽簽比試了？”

  　　“那倒不是。”晏明煦意氣正濃地笑了笑，“宗門大比不就是為了決出第一名嘛，所以不必那麽費事。”

  　　“我現在站這兒，就可以宣布我是第一了。”

  　　他說得坦坦蕩蕩，自信無比。

  　　宗門大比第二輪還沒開始抽簽，就敢破壞抽簽，跳上台說自己是第一。

  　　也就晏明煦敢做這麽混不吝的事。

  　　眾弟子愣了，合歡宮的幾位宮主又怒又氣，可偏偏晏明煦的確有這個實力。

  　　晏明煦渾身靈力收斂，氣場卓絕，站在台上便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

  　　大夥兒都知道他昨日剛贏了大合山的元嬰期弟子，那人也是合歡宮裏排得上名的天驕，卻在晏明煦手裏過不上一招。

  　　由此可見，晏明煦修為有多深不可測，他在台上等了半晌，無人敢第一個上去。

  　　唯獨尤玨站在台下，早已按捺不住，他在等他師父點頭。

  　　隻要師父點頭，他就可以上台教訓晏明煦了。

  　　說起來，尤玨並不怕晏明煦，他以為晏明煦昨日一招取勝說來好聽，不過是仗著他們大合山輕敵鬆懈的緣故。

  　　若是昨日他還在，定能打得晏明煦滿地找牙。

  　　因為，尤玨還藏著一個秘密，除了他師父，還沒有任何人知道。

  　　他前不久，已晉升化神期。

  　　他和師父商議過，本是想留到宗門大比最後決出勝負時，再驚豔四方。

  　　這等驚人修為，合歡宮年輕弟子中，僅有他一人。

  　　哦忘了，現在還多了一個蘇嬈。

  　　尤玨瞥向蘇嬈的眼神越發熾熱，這是他一定要得到的女人，如今她美貌更甚，修為與他並肩，簡直和他十分般配。

  　　若她乖巧臣服，他甚至願意為了她拒了大周朝那些貴族聯姻，娶她成為正妻。

  　　尤玨的思緒正飄遠，忽然看見師父對他點了點頭，迅速將他的思緒拉回。

  　　很好，師父同意他此刻上場。

  　　晏明煦，死定了。

  　　尤玨按捺住臉上表情，飛身上台，取出長劍正對晏明煦，擺出兄長姿態道：“小晏，你太年輕，不懂鋒芒太露的下場。以後都是一家人，今日師兄就替你師姐教教你。”

  　　聽到尤玨這話，晏明煦眸中閃過戾色。

  　　一家人，他也配？

  　　晏明煦本來還打算收斂些，但現在，他手中虹霞傘光芒一震，不留絲毫情麵，萬道寒芒殺氣朝尤玨疾刺而去。

  　　尤玨輕鬆的神色驟變，這……絕不可能是元嬰期修為能打出來的陣仗！

  　　晏明煦也進入了化神期？！

  　　這個震驚的想法在尤玨腦海裏一閃而逝，來不及反應，他下意識抬劍抵擋。

  　　可是已經晚了。

  　　他本就有些輕敵，再加上晏明煦已是化神期圓滿，而尤玨，不過剛入化神期，中間隔著化神初期、中期、後期這三個小境界，實力同樣相差巨大。

  　　尤玨一口血噴在台上，踉踉蹌蹌後退幾步，被他師父瞬移接走。

  　　全場寂靜，雅雀無聲。

  　　所有人都用驚駭的眼神看著晏明煦，尤其大宮主那道誇獎的聲音如驚雷般在耳邊響起後。

  　　“化神期圓滿，不錯。”

  　　晏明煦居然化神期圓滿了！

  　　這怎麽可能！

  　　他才入合歡宮多久，才下山多久？

  　　眾人心底沸騰不已，想起蘇嬈昨日同樣一招贏了尤玉，也是進步神速。

  　　難不成，那歡山的功法真有什麽特殊之處，前期修煉雖慢，但能後發製人？

  　　不少心思活絡的，已經起了別的念頭，比如拜入歡山門下，也去修修那據說非常難成的功法。

  　　也有人開始胡思亂想，扯扯旁邊的衣角，低聲道：“你說，他們師姐弟二人忽然這般厲害，不會一起合修了吧？”

  　　“不會吧？晏明煦還沒成年，他們師父有規矩，成年前不得有任何親密行為。”

  　　“可他好像隻差幾個月就成年了吧，男的可以虛算一歲。”

  　　“我覺得很有可能，他那麽喜歡他師姐，為她破破師父規矩有什麽不行。”

  　　“他倆很般配，兩人相貌簡直一絕，要是合修，定是爽心悅目。我喜歡。”

  　　大夥兒關於此事的議論越來越澎湃，本來事關風花雪月的八卦就足夠吸睛，更何況兩人現在修為碾壓其他年輕一輩，容貌又是宮裏數一數二的，這樣的風雲人物天之驕子，身上發生的故事更加引人猜測。

  　　很快，大家之間的傳言就變成了——

  　　“知道嗎？蘇嬈和她師弟結為道君了！”

  　　“我早就聽說了，兩人就是這麽進入化神期的。”

  　　“他們到處找師父就是為了請師父做主，讓他倆成婚。”

  　　“……”

  　　消息越傳越烈，站在台上的晏明煦聽著這些傳聞，唇角微勾了勾，虹霞傘重新往台上一插，借力將蘇嬈接到他身邊來。

  　　這時候，他重新抬眸看向遠處小台。

  　　“大宮主，這宗門大比，應當無人再來戰我了吧？”

  　　“這第一，就歸我了？”

  　　廢話，他都把化神期的尤玨一招打成那樣，誰還敢上來送死。

  　　可憐尤玨進入化神期多值得炫耀的事，一直憋著就等今天一鳴驚人。

  　　結果驚是驚了，出風頭的是晏明煦，丟人的是他，這會兒不知躲哪去了。

  　　晏明煦眉眼透著清狂，“既然這樣，那宗門大比就告一段落了。現在您是不是該和我們說說，師父的事。”

  　　眾人不得不服，這宗門大比，確實沒什麽再比的必要。

  　　大宮主似是無奈轉身，緩緩朝山巔的宮殿走去，蒼老聲音傳到兩人耳邊，“你們上來吧。”

  　　-

  　　合歡主峰高聳入雲，大宮主住的宮殿四周全是繚繞雲霧，宛如瑤池閬苑。

  　　然而真正的仙界天宮，比如秦霽住的仙宮，反倒顯得清冷幽寂許多。

  　　四周都是沁涼的冷意，沒有絲毫生機波動。

  　　就連身在其中的秦霽，也成了一樁雕塑似的，眼睛死死盯著某處，泛起血絲，心也仿佛成了死灰，不可複燃。

  　　他一直在告訴自己，該放棄了。

  　　所以回到仙宮，想專注自己要做的大事。

  　　可他又十分清楚地意識到，放棄代表著什麽。

  　　代表著從此以後他的世界裏，再也不會有她。

  　　“沒有她”這三個字，光是隨便想一想，就攥得他仙心快要破碎。

  　　秦霽呼吸艱難，黑漆漆的瞳眸映著毫無波動的雲霞，幾乎快成死物。

  　　別管了，大局要緊。

  　　他一遍遍勸誡自己，終於起身，往陣法運行的那片天地而去。

  　　可路過庭院時，看到他從凡間帶回來的那群雞雞鴨鴨，腦海裏又冒出她彎腰逗它們玩的樣子。

  　　她笑得花枝亂顫，指尖撫著它們的頭頂，那麽鮮活，好像就在眼前。

  　　回憶戛然而止，眼前一片冷清。

  　　秦霽繼續駕霧而行。

  　　可他路過白仙君的丹爐時，看見裏麵迸射的火星，就會想起與她看過的煙火。

  　　見到映水仙女駕舟擦肩而過時，看到那艘小船，就會想起與她七夕同遊坐船的河。

  　　遇見月仙王正在給月亮塗抹仙力讓它更亮時，就會想起與她一起賞過的月。

  　　無論什麽，與她相幹的不相幹的，他都能千回百折地想到她。

  　　秦霽掐斷所有不該，麵無表情地望著天地間相連的陣法。

  　　他的目光平靜似海，仔細地檢查著陣法相連每一處可能出現的紕漏。

  　　可他心裏深處，他不願直麵的角落，還在魂牽夢縈，想著與她有關的每一個畫麵。

  　　秦霽掐著自己的掌心，無我仙書的隱疾忽然在這時候發作，刺骨的痛在體內肆虐，攪得四肢百骸都破碎。

  　　偏偏這時候，他還想起隱疾發作時，她為他忙前忙後，揪著眉頭心疼他的模樣。

  　　秦霽自嘲地抿緊唇角，放任疼痛橫行，甚至藉由魔焰讓自己疼得更狠些，用以懲戒。

  　　他捫心自問。

  　　秦霽，你怎麽這般不爭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