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歡喜人間, 煙火如晝。

  　　羅蘇村載歌載舞，通宵達旦，過了好一個熱鬧沸騰的豐收節。

  　　凡人哪會知道, 他們向往崇拜的仙界此時卻是另一番景象。

  　　寧仙王合宮上下, 鴉雀無聲，一片狼藉。

  　　幾位小仙躡手躡腳縮著脖子鑽過廊下, 逃得飛快, 生怕寧仙王怒火餘波傷及他們。

  　　方才，寧仙王發了好大一通火, 把他的仙宮都快要掀翻了，到處都是碎了的殘片和紊亂的仙力波動。

  　　寧仙王發現他的寶貝無為璃, 被溫仙君盜走，偷到了凡間去。

  　　盛怒之下, 他又捏碎了一個靈紋花瓶，起身拂袖道：“吾要親臨人間，將寶物尋回。”

  　　“那溫仙君該如何處置？”他身邊的小仙扶著他，順勢問道。

  　　寧仙王臉上冷霜重重，“將他除去仙籍, 永受離火煎熬！”

  　　-

  　　神仙下凡，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對於仙王來說, 另當別論。

  　　很快，寧仙王就到了人間，他的神通強大，掐指就算出溫仙君躲在何處，讓身邊小仙將溫仙君提到了他跟前。

  　　溫仙君連受打擊, 正窩在某處蟄伏, 忽然間天旋地轉, 再定睛一瞧，差點嚇得魂飛魄散。

  　　被寧仙王冷冷凝視著，溫仙君知道自己無處可逃，連忙跪在地上磕頭認錯。

  　　“仙王，我錯了，我錯了！我不該偷那寶物。”

  　　“求仙王饒我這一回，以後當牛做馬，我報答您。”

  　　寧仙王長袖一掀，將溫仙君踢翻在地，不耐煩道：“廢話休說，把無為璃交出來。”

  　　溫仙君苦著臉，“仙王，您的無為璃被蘇嬈搶走了！”

  　　“……蘇嬈是誰？”

  　　“她就是救走開霽仙尊的那個凡人。”溫仙君趁機告狀，“要不是她，趁開霽仙尊最虛弱的時候，我一定能抓住他！”

  　　“還有，那定九山的事兒，也是她攪和的。”溫仙君暗恨，不過想到寧仙王既然下凡，就定然不會放過那女人。

  　　這麽一想，他心裏又好受許多，把發生的事添油加醋說了一番，主要是強調蘇嬈有多詭計多端，又有多會壞事。

  　　寧仙王冷臉聽完，拂袖而去，顯然對蘇嬈同樣恨之入骨。

  　　溫仙君一喜，還以為自己終於能見到那女人的下場。

  　　誰知身下忽然飛過來一團離火，燃著他的袍角，直接燒了起來。

  　　離火的威力勝過世間任何火焰，尤其對仙軀來說，燒不死神仙，卻能把神仙燒得生不如死。

  　　“仙王！仙王救命啊！”溫仙君疼得齜牙咧嘴，連忙呼喚遠去的寧仙王。

  　　可寧仙王置若罔聞，身影飄然遠去。

  　　留溫仙君在赤焰離火中，永受折磨。

  　　-

  　　寧仙王知道蘇嬈身邊有秦霽撐腰，所以才能闖出這麽多禍事。

  　　可他不知道秦霽的實力恢複如何，貿然下手，怕有意外，隻能先禮後兵。

  　　他打算先去找蘇嬈，如果她識相，乖乖把無為璃交出來，他可以暫時不與她計較過去的事。

  　　誰知他剛看到那女人，正要過去，眼前卻一道黑影落下，秦霽將他攔住。

  　　“寧仙王。”秦霽聲音還是那麽不冷不淡，沒有波瀾，聽不出任何他實力的虛實變化。

  　　寧仙王在人前素來是笑容滿麵，看到秦霽，立刻就笑開來，“仙尊！你可有日子沒回仙界了啊，這是在人間待得樂不思蜀，不打算回了？”

  　　“何事？”秦霽卻不打算與他客套寒暄，冷眼反問。

  　　寧仙王笑容微斂，指了指遠處的蘇嬈，“是這樣，我的無為璃在她身上，讓她交出來，一切無事發生。”

  　　秦霽偏袒的意味十分明顯，“無為璃是她的，不是你的。”

  　　寧仙王表情徹底僵住，愣了一會兒，他才道：“仙尊，您這樣就沒意思了啊，那無為璃明明是我的，是她從溫罪仙身上偷的。”

  　　“她能拿到，是她的本事。”秦霽眼也不眨，表情狀似公正無私地說出此話。

  　　寧仙王簡直有理沒處說，他記得以前仙尊沒這麽霸道，明明很好說話的啊。

  　　默了半晌，寧仙王頓首道：“仙尊既然說誰拿到就是誰的本事，那現在我去她那兒拿走，您沒意見吧？”

  　　盡管恨不得秦霽馬上死，想要奪走他的無我仙書，可寧仙王麵上還是得尊稱一聲“您”，明麵上還得畢恭畢敬聽著秦霽的意見。

  　　隻是他沒想到，秦霽竟然可以板著臉，十分正經地說出“有意見”三個字。

  　　一段時日不見，寧仙王感覺自己都快不認識秦霽了。

  　　在他印象裏，秦霽雖清冷疏離，但對什麽事都不上心，仙界的大事小事，秦霽明明最有發言權，卻從不參與。

  　　寧仙王的目光飄向遠處，將蘇嬈看了又看，實在沒什麽端倪。

  　　秦霽負手經過他身邊，傳音入耳，“你那無我璃怎麽來的，是否需要我給你回想一下？”

  　　這一句話，瞬間讓寧仙王目光躲閃，心往下一沉。

  　　原來秦霽看似兩耳不聞仙界事，其實什麽都知道。

  　　寧仙王的無為璃來得的確不光彩，而且是他不願被人知曉的醜事。

  　　忽然被秦霽說穿，寧仙王臉色不好看，連表麵的假笑都難以維持下去，轉身便走了。

  　　秦霽不以為然，神色自如地過去接蘇嬈回家。

  　　蘇嬈環住他的胳膊，好奇道：“秦真，方才似乎你在那邊與人說話？”

  　　她隻見到兩人身影在那邊隱隱約約，也沒多想。

  　　“嗯，問路的外鄉人。”秦霽隨口撒謊，全無破綻。

  　　蘇嬈覺得好笑，他來這才多久啊，都能給人指路了。

  　　不過她仍然沒覺得奇怪，腳步輕快地挽著他，不再說這事，反而與他商量起來。

  　　“秦真，再住幾日，你便與我一同回合歡宮吧？”

  　　秦霽沒有猶豫，低頭應好。

  　　其實她已經說過好幾回，但可能因為特別在乎，所以有事沒事便要重複提起。

  　　她怕他不去似的，總是來來回回和他嘀咕，說她的師父有多好，說她住的那座山有多漂亮，說她養的大黃有多聽話……

  　　秦霽聽得都快能背下來，她卻還喜歡重複地絮叨。

  　　他沒嫌煩，同樣耐著性子一遍遍地回答她，“好，我去。”

  　　-

  　　夜晚時分，秦霽正被蘇嬈抱著修煉，忽然察覺虛影到了院外，他長眸微斂，在蘇嬈背後拍了拍。

  　　輕輕兩下，蘇嬈便陷入熟睡。

  　　秦霽將她輕放在榻上，瞬移而出，沒有開門關門。

  　　這屋子的門太老舊，開合間吱呀聲格外刺耳，他不願擾了夜色寧靜。

  　　到了夜裏，虛影那一團模糊的影子越發看不清晰，它聲音也壓得極低，若不仔細聽，隨時都要消散在風裏。

  　　“仙尊，滅世陣法已成，一切準備就緒，隻待您一聲令下，便——”

  　　秦霽忽然抬手，阻了虛影說話。

  　　虛影不解地看向秦霽，聲音裏多了幾分急切，“仙尊，您曾說過，凡人愚不可及，仙人道貌岸然，魔物卑鄙無恥，這三界合該涅槃，如您這般方能破而後立，曉喻新生。”

  　　“……您準備了那麽多，兩萬年的心血籌謀，難道要這時候放棄，功虧一簣？”

  　　秦霽撩起眼皮，淡聲道：“別急，隻是再等等。”

  　　虛影一頭霧水，越發不明白，明明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什麽都準備好了，隻要仙尊動動手就可以啟動陣法。

  　　秦霽擺手，“你先走吧，出了些意外，需要處理。”

  　　“什麽意外？”虛影忙道，“仙尊隻管交給我來解決。”

  　　這麽多年，它的辦事能力，毋庸置疑。

  　　可秦霽的表情仍然淡淡的，迎著月光身姿修長挺拔而立，嗓音低啞漫開，“這意外，我來處理，你再等一些時日。”

  　　虛影看上去耷拉著腦袋，興致不高。

  　　秦霽瞥它一眼，叮囑道：“若你無事，再去檢查一番，所有準備是否妥當，確保萬無一失。”

  　　虛影有了事幹，立馬有了精神，“好，我這就去。還是仙尊考慮周密。”

  　　它那團影子一閃，融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見。

  　　秦霽在原地不知站了多久，直到霜色將他鬢角暈出點點濕潤的露珠。

  　　他終於動了動身形，回頭望去。

  　　清冽眸光穿過半開的窗牖，落在熟睡的蘇嬈身上。

  　　她睡得正香，長睫像小扇子輕輕撲簌，陰影溫柔落在臉頰。

  　　秦霽踱步往回走，直到停在蘇嬈身邊。

  　　他微微俯身，長指往前探，原是想夾起她耳邊散落的那縷碎發，卻又停在半空中，指尖滯而不前。

  　　她的呼吸輕淺，因為功法的緣故，頗有韻律。

  　　他的眼神卻沉下去，漸漸浮出複雜微妙的暗色。

  　　……哪有一些意外。

  　　他的意外，隻有她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