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作者:桑微      更新:2022-06-30 23:11      字數:4429
  第1章

    天底下最好看的男人,終於找到了。

    可他現在似乎,不能滿足自己的需求。

    蘇嬈撐著油紙傘,濕漉漉的雨絲漂過傘麵上的合歡花,掩不住她充滿遺憾的一聲歎息。

    眼前,是一片血山屍海。

    不知半個時辰前,這裏發生了何等慘案。

    地上暗色的血凝成一股細流,蜿蜒到腳邊。

    蘇嬈仿佛瞧不見這些,視線越過一片觸目驚心的屍體,緊緊盯著正中間那個雙眸緊閉的男人。

    雨落在男人的臉上,衝走血跡,露出那張蒼白的臉,完美到讓她想小心翼翼地珍藏。

    是誰這麽喪心病狂,竟然舍得殺這麽好看的男人。

    蘇嬈心疼不已,但也沒被美色衝昏頭腦。

    她小心翼翼扔下一朵小合歡花凝成的探虛陣法,確認沒有陷阱後,才大步靠近他。

    男人氣息虛弱得幾乎察覺不到,腳上的鐵鏈泛著冷硬光澤,整個人易碎到了極點。

    蘇嬈彎下腰,想看看他還能不能救。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好看到這種程度的男人,若不能用,那也太可惜了。

    誰料指尖剛探出去,雨珠在指腹暈開,剛摸到男人那漂亮的臉上——

    他便睜開了雙眼。

    蘇嬈動作一頓,有些尷尬地望著他。

    男人閉眼時,便已容貌驚人。

    如今他睜開眼,更是絕豔驚世。那眸色剔透漂亮,下頜線凝著血和雨混著的水珠,警惕又無力反抗的虛弱樣子,透著一股快要破碎的脆弱感。

    ……這也太好看了。

    蘇嬈瞳孔微微放大,眼睛都不會轉了。

    救!必須救他!!

    既然他還有一口氣,就別想在她手上死了。

    她當即伸出手,掌心攤開,放低在男人失了血色的蒼白手指旁,道:“我帶你回家,好不好?”

    男人漆黑瞳眸顫動,薄唇抿得死緊,定定地凝視著她,滿是防備和怨怒,並未回應。

    看得出來,他剛曆經了一場大難,畏懼生人,但一身血骨破碎,無力掙紮。

    像山上那些容易受驚的小兔子似的,紅著眼,發著抖,看上去很好欺負。

    蘇嬈越發心動,蹲下身來,裙角沾了些血雨也渾不在意,對他假意溫柔道:

    “你放心,我不是壞人。”

    “我是來救你的,跟我走吧。”

    話說得像哄小孩似的,滿是敷衍。

    秦霽目光冰冷,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她的話,秦霽一個字都不信。

    哪個凡人界的正經小姑娘,會不慌不忙地走進屍山血海裏?會張口便要帶一個不知底細的男人回家?

    裝得太假了。

    秦霽長睫沾著雨珠,單薄的身軀因為憤怒而虛弱地輕顫了下。

    ……可惜他現在,已經成了一個凡人。

    身上無數道傷口,還有體內拉扯的鑽心疼痛,以及心口空蕩蕩的絞痛,把他身上的力量摧毀得一幹二淨。

    這個人要抓他,他甚至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

    一個幹啞的“滾”字剛要出口,眼前的小姑娘突然臉色微變,指尖覆在他被雨水濕得柔軟的唇瓣上。

    “噓——”

    秦霽就這樣被她捂住嘴,身軀一僵,雨珠落在他眸間,泛出震怒的漣漪。

    可蘇嬈並沒看到,她正回頭張望,眉尖蹙起。

    她的探虛陣法被觸發了。

    這說明方圓十裏之內有殺意,而且是衝著她這個地方來的。

    她沒生死仇家,那這殺意就衝眼前的男人招來的。畢竟他現在這樣躺在一片屍山血海中,也不知道是惹了什麽仇家。

    她若是想救他,就得被牽扯上。

    蘇嬈挺怕死的,但美色在前,她靠近時倒還冷靜,可越看這張臉,她就越容易衝動。

    蘇嬈也就隻抉擇了幾瞬,咬了咬牙,就麻溜地把男人背起來,又從腰間的小荷包裏拿出一枚黃符,指尖一捏,眼前場景開始不停變幻,借助連續瞬移符跑路。

    連續瞬移符是很珍貴的一道符,可以在一盞茶的功夫裏不斷瞬移,位置隨機莫測,實乃逃命必備之法寶。不過煉製手段複雜,有價無市。

    蘇嬈一邊背著男人,一邊開始心疼地碎碎念,“這可是我師父給我壓箱底的救命寶物,為了救你居然就扔出去了,你知道多貴嗎?……哎哎,你可千萬要好好報答我啊!”

    “你——”秦霽惱怒,嗓音沙啞,氣若遊絲,終究比不過蘇嬈生龍活虎,中氣十足地打斷他的聲音。

    “你是想問怎麽報答我?”蘇嬈坦然想了想,“當牛做馬就不必了,你長得好看,以身相許就行了。”

    蘇嬈腳尖在虛空麻利地輕點,一想到背著的男人那張俊臉在燭火中微紅的模樣,她的內息功法就開始澎湃運轉,跑得更有勁兒了。

    沉浸在撿到漂亮道君的喜悅中,蘇嬈根本沒注意到秦霽在她背後羞惱難當,恨不得當即堵了她的嘴,把她碾為齏粉的表情。

    就在她帶著秦霽狂奔離去時,方才那片血山屍海旁,出現了兩道身影。

    一道籠著祥雲,一道聚著黑氣,懸在半空中遙遙對峙。

    “你不是說他在這?”祥雲白影質問。

    “方才有人救了他,你難道察覺不出麽?”魔氣黑影冷笑。

    “誰會救他?”

    “你問我,誰知道?你繼續推演陣法追他蹤跡,我來清掃此處。”

    黑霧下漫開的嗓音沙啞晦澀,隨著話音落下,地上的鮮血屍體竟都開始向黑霧中倒灌而去。

    -

    長安郊外的草屋並排而立,兩間屋子,一個灶台、一口水井、一畦菜地,還有竹籬笆圍起來的院落,這便是蘇嬈口口聲聲所說的“家”。

    蘇嬈不在意身外之物,她住這樣的草屋也能住習慣。

    絕對不是因為她沒錢。

    不斷瞬移到處留下氣息蹤跡誤導追兵後,蘇嬈繞了一大圈,又回到了長安城外,離剛剛的事發地不過幾裏。

    她素來最會混淆視聽糊弄行事,師父曾恨鐵不成鋼說她最愛鑽研邪門歪道,尋求捷徑。

    比如這回下山撿男人,也是想讓功法速成,為了在半年後的宗門大比嶄露頭角。

    但邪門歪道也是道,也是能派上用場的。

    蘇嬈本就不是天才。她是個凡人。

    七歲那年,家鄉鬧了洪災,而她恰好被合歡宗前來救災的師父看中,一入師門,便算是入了修真界,與修者同行。

    從此不必再似凡人那般,整日庸碌,為溫飽生計奔忙。

    但修真者們都盼望有一日得道成仙長生不老,因此過得也是緊巴巴的,日夜修行,不敢鬆懈。

    蘇嬈倒是不求長生。她努力修煉,是為了光耀門楣。

    師父待她好,她想報答師父。

    奈何師父在合歡宮的幾股勢力流派中,已是走到微末的那一脈。

    她師父和她修煉的,都是合歡宗最難大成的那一門功法,能入門者便不多,越往後,便越難。

    蘇嬈正經修行修得越來越慢,卡在了關鍵一步上,瓶頸始終不能突破,便打起了功法上那行小字的主意——

    若能尋到仙人之姿的道君,功法速速大成,問道成仙,指日可待。

    蘇嬈自小便牢牢記住了這句話,隻是以前年紀小,還不到找道君的時候。

    如今她既已成年,又遇宗門大比,關係到一脈榮耀——甚至生死。

    那邪門歪道又怎麽了。

    能救下師父一脈,就是大道。

    她下山尋找多日,蘇嬈也見了不少男人,隻是對誰都不滿意,心中漸漸有點著急,難道好看的男人就這麽難找?那宗門大比可怎麽辦。

    沒想到今天不抱希望地出來轉一圈,竟然就遇見了這樣的極品,還是個需要她救命的小道君。

    蘇嬈的心情美妙極了。

    正好春雨過後,菜地裏綠油油的小菜都水靈靈的,蘇嬈把男人在裏屋安頓好後,便哼著小曲兒,扯了幾根春蔥洗幹淨,放到灶台上熬的米粥裏一塊煮著。

    她還未辟穀,一日三餐仍不能少。

    至於屋裏那個男人……

    蘇嬈攪著勺子,又歎了一口氣。她給他換了衣裳,傷口敷了藥,可他尚未醒來,那秀氣的眉尖在昏睡中也一直蹙著。

    她會些不大正經的醫術,剛給他把過脈,心裏有些不妙。若他今日醒不過來,隻怕便不會再醒過來了。

    可他要是能撐過今晚,倒還能再多活一兩個月。

    一兩個月也好啊。至少還能有點用處,總不能白撿了他吧。

    蘇嬈仰頭,對著嫋嫋白煙,朗朗晴空,喃喃念叨起來。

    “快點醒過來吧。”

    “快點醒過來吧。”

    他還沒好好“報答”她啊。

    蘇嬈並未看到,在她身後,男人的眸子倏而睜開,是比春雨更寒涼的冰冷淡漠。

    秦霽失了仙力,但耳聰目明,早已超越凡人之體。

    所以當他清晰地聽到蘇嬈在仰天嘀咕什麽時,冰冷眼底便隨之掠過幾分戾色。

    秦霽沒有感受到她身上的仙力或是魔氣,不知道她是來自哪一方勢力。

    那群人如此看重他的“無我仙書”,竟然隻派一個普通修真者來?

    是以為如此便能讓他放輕防備嗎?

    忽然,那神神叨叨的小姑娘嘀咕完了,轉過身來看他。

    秦霽沒來得及閉上眼睛。

    四目相對,蘇嬈愣了一瞬,立馬便喜氣洋洋起來,三兩步靠近床邊。

    “你終於醒了!”

    “你餓不餓?”

    “對了,我叫蘇嬈。還沒問你的名字呢。你叫什麽?”

    她一連串的話,不僅沒有拉近她和秦霽的距離,反而讓秦霽目光更冷了幾分。

    他開口,給自己隨口編了一個名字。

    “我叫秦真。”

    秦霽嗓音澀啞,“真”字落音,特意加重,暗示她字字句句都假得太過明目張膽。

    可蘇嬈似乎完全沒聽出來,反而敷衍地誇道:“秦真,好聽好聽。”

    蘇嬈完全隻在意這張臉,名字叫什麽都不影響他超凡的容貌,哪怕叫牛大狗剩二錘她都會點頭誇好聽。

    那模樣好像真的很喜歡他似的。

    秦霽垂下眸,纖長濃密的睫毛在冷白眼瞼處投出一片陰影。

    他不想看她的惺惺作態,便冷冷看向自己身上。

    他原本濕冷沾血的衣裳已經換了,現在穿的衣裳雖略顯粗糙,但幹淨嶄新。

    腳腕上的鎖鏈,仍然牢牢戴著。

    他白皙的腳踝被纏出一圈泛紅的痕跡,有好幾處被蹭破了,但塗上了綠糊糊的藥膏。

    蘇嬈目光跟著轉過去,道:“你這個鎖,我打不開。”

    秦霽當然知道打不開,這鎖是魔界大能所製,她身上那點淺薄靈力,根本不夠看。

    可他沒看到蘇嬈垂眼說打不開時,眼角劃過的那一絲心虛。

    她最擅長撬鎖了。這玩意雖然看上去唬人,但她也不是沒撬過更唬人的。

    不過,她何必費那勁兒呢?

    他戴著鎖鏈,不是更好。

    萬一跑了,她再去哪裏找這樣好看的小道君?

    兩人心思各異,各藏鬼胎,但都沒出聲。

    蘇嬈看他沉默,趕緊給秦霽盛了一碗米粥,道:“我喂你吧。”

    可憐的美人小道君無法動彈,蘇嬈很願意助人為樂,甚至很享受。

    秦霽一頓。

    她明明知道有人在追殺他,還帶他逃跑,此時卻隻字不問他受傷之事,更不擔心他會引來何等血光之災。

    今日那滿地可怖的殘屍血水,她竟像完全忘了一般,方才喝米粥喝得那麽香。

    此時還說要喂他……

    到底該說她蠢得太明顯,都不知道遮掩一二,還是該說她太會欲擒故縱,捉弄人心。

    秦霽對上蘇嬈那雙亮晶晶的眸子,勺子盛滿米粥,已經半強迫地喂到了嘴邊。

    可惜他除了眨眼、皺眉之外,再無其他力氣。

    連偏一下頭都沒轍,隻能眼睜睜看著蘇嬈舀著溫熱米粥抵在他的唇邊。

    “哎呀?沒力氣張嘴嗎?”蘇嬈見他不動,自認為了解情況,另一隻手也伸過來,指腹一用力,捏住他下頜。

    不知她是不是故意的,指尖還滑了滑,像在調戲他似的。

    隻那一瞬,秦霽瞬間緊繃,引起全身傷口劇痛,心底也掀起狂怒,差點就要吐出一口血來。

    若不是秦霽身陷絕境,敢這樣碰他的,早都已經去了冥界報到!

    可現在,蘇嬈無知者無畏。

    她並不知道秦霽以前是什麽身份,也不知道這個漂亮小道君到底是什麽可怕的東西。

    她正沉迷在喂養道君的成就感裏,一勺接一勺喂著秦霽喝粥。

    他的不聲不響、沉默寡言,都讓她覺得他好乖,哪怕他用那種不甘的眼神死死瞪著她。

    這樣好看,又這樣任她擺弄的小道君,竟然就這麽隨隨便便地被她撿回了家。

    今天也不知走的什麽狗屎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