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何縣丞的理想
作者:竹筍君      更新:2022-06-28 12:27      字數:4355
  第101章 、何縣丞的理想

    大家用水化了藥丸, 強行給喬二灌了進去,張知魚又用針在兩人腦後紮了兩次,不一會兒喬大喬二就昏睡過去。

    此時已經到了開診的時候, 外頭人聲嘈雜,大家看著兩個隱藏不住的大男人都緊張得額頭出了一層汗。

    幾個毛腦袋掀開簾子對外張望, 正看到何縣丞把自己的餅子分給坐在路邊流口水的小女孩。

    張知魚小聲說:“隻有先找何縣丞幫忙了。”

    “他看起來是一個好官。”顧慈也道。

    大家沒有更好的辦法,新來的知縣還不知在哪裏, 大家認識的官兒裏, 隻有何縣丞看起來最像好人。

    張知魚吞吞口水喊:“何大人——”

    何縣丞一愣,拍拍手朝他們走過來。

    大家把簾子拉得很緊,隻露出一排腦袋在外頭板著臉打量他。

    何縣丞長得很瘦,皮膚有些黑, 但眼睛很有神,看起來完全不像一個壞人, 但喬大說喬二小時候看起來也不像壞人。

    張知魚在心頭過了幾遍何縣丞的事, 想到葉知縣在時,何縣丞總是跟著他跑前跑後,聽爹說第一個帶人去挖流民的也是他。

    但人是會變的,挖被泥土所埋的流民是獲取名聲的美差,救鹽工揭發談知縣卻是險事,談知縣還有那些水匪做幫手,在這樣的壓力下他還能做一個好官嗎?

    人是經不起考驗的。

    她抬頭看了看周圍坐在地上的百姓,大家正討論著回去後把身體養好了要做什麽活兒, 還有人覺得南水縣看起來不錯,想留下來做長工。

    張阿公在給一個走路有些瘸的孩子看小腿, 那孩子的娘聽阿公說還能養回來, 一直彎著腰給大夫們道謝。

    張知魚心中滋味難言, 麵對不知道會不會來的水匪,不管何縣丞是不是真的好官,大家都沒有選擇了,張家冒不起這個險,顧家和趙家也冒不起,整個南水縣手無寸鐵的百姓都冒不起。

    按耐住心中的酸澀,幾隻小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張知魚慢慢抬頭對上何縣丞含著笑意的眼,正色問道:“大人,你為什麽要當官呢?”

    何縣丞冷不防得這一句立時就怔在當場,看著幾個孩子緊張認真的臉,隻當稚童天真,蓮姐兒在家也經常問他莫名其妙的問題。

    不由笑道:“十幾年前我剛念書的時候,鄉裏供我念書的裏正和族老也問過我差不多的話。”

    隻不過那會兒裏正問的是,他為什麽要讀書。一晃這麽多年,他連女兒都跟當時的他一般年歲了。

    “我說想讓百姓吃得飽些你們信嗎?”何縣丞歎道,他隻是一個小小的縣丞,如今也就能在鄉裏再供一兩個讀書人,這話說出來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可笑。

    但張知魚說,“我信。”

    因為她從何縣丞臉上看到了和趙聰抬手射藥時一樣堅毅的神情。

    何縣丞得這一句“我信”,胸中湧起無限感慨。

    顧慈握緊她的手,也問何縣丞:“大人,如果有一天要你犯險,跟別的官兒對上才能讓大家吃飽穿暖呢?”

    話說到這份上,聰明人已經能夠發現不對勁了,何縣丞能走到今天也絕對不笨,他看了看緊閉的簾子,臉色也漸漸正了起來,他不是幾歲的小孩兒,也審訊過囚犯,見到幾個孩子的模樣,還沒想到水匪鹽工的事上去,隻是在心裏隱隱覺得南水縣恐怕有一件冤案要他辦。

    “我就是鄉裏供出來的莊稼人,當然要為跟我一樣的人說話了。”何縣丞思索一下,認真地回答幾個蘿卜頭的話兒。

    捫心自問何縣丞覺得隻要能保住妻兒性命,自己一定會這麽做。

    張知魚和顧慈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兩人都從彼此的手心中察覺到了汗意。

    良久張知魚才放開按住簾子的手,對著何縣丞道的:“大人,那你要進來嗎?”

    何縣丞看著這一扇似乎有千鈞之重的布門,伸手一掀就走了進去。

    連孩子都有這樣的勇氣,他怎麽能丟掉大人的臉呢?

    張知魚把何縣丞帶到已經昏睡過去的喬大喬二跟前,事無巨細地將自己知道的事告訴他。

    何縣丞靜靜地聽幾個孩子說完,心中猶如鼓錘,幾乎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進來前隻當有什麽得罪了權貴的冤案,不成想竟然是這樣驚天秘聞。

    一個小小的知縣怎麽會有這樣的膽子勾結水匪,往上會不會還有人在?

    “你們回家等我的消息。”何縣丞腦子快速地轉動起來,對著魚姐兒道,“我會盡我所能去解決這件事,你們要做的就是好好讀書,好好治病,然後把這件事牢牢地記在心裏,對外一個字也不要說。”

    往後若他死了,顧慈和趙聰有幸當得大官兒,那說不得到時候自己被翻出來後還能流芳百世。

    何縣丞好說也做了十幾年官兒,麵上看著和善,手段卻比幾個孩子多得多。

    立刻就派心腹親駕了馬車,將喬大喬二換上女裝帶出門子,將兄弟二人分開拷問,直到月上枝頭何縣丞才肅著臉和心腹從牢中走出。

    喬大喬二在他手中供出來的話兒跟幾個孩子問出來的大差不差,隻是兩人並不知道談知縣去了哪裏,後頭都是喬大故意嚇孩子的。

    聽說孩子不經嚇,當場嚇死幾個豈不是好玩?

    何縣丞看著性情如出一轍的兩兄弟,拿著從孩子手中得來的兩把彎刀說:“等此事了結,我會讓這兩把彎刀親自送你們上路。”

    喬二見不著哥哥,閉著眼並不理會何縣丞的話。

    何縣丞見他這個時候都麵不改色,已經信了一大半他們是水匪出身的話。

    等出了衙門又跟著心腹去了小東巷,雖然幾個孩子都對這個地方絕口不提,但隻要仔細打聽當日保和堂車馬去的方向,還是能找到這個地方。

    昊老娘正給童四郎換幹淨的布裹傷口。

    童四郎已經能夠直起身子轉動上半身了,身上的布也拆了一些下來。

    何縣丞親自拆開他的傷布,看到血肉模糊的腳和正在結疤的背,喉頭動了動。

    在飽受折磨的童四郎麵前,他終於相信喬大喬二是水匪出生,也相信鹹水縣有這樣的人間地獄,這雙壞掉的腳和爛掉的背就是如山鐵證!

    一片靜默中,何縣丞扶起跪在地上的昊老娘,說:“你們不能留在這兒了,得到一個更安全的地方去。”

    這天直到天光大亮,何縣丞才匆匆回了家。

    他在書房坐了足足一個時辰才寫了一封密函,準備上書知府,又為了防止意外給金陵葉家去了一封信。

    所有的官中,何縣丞隻信葉知縣。

    地方官無詔不能擅自離開,他是南水縣的縣丞,自然不能跑去鹹水縣管事,但隻要想起童四郎和不知在何處又會不會來的水匪,何縣丞的心就沉甸甸的。

    何正端著早飯看著門外的微光,他的臉自從被幾個孩子一問後,似乎倒退了三十年。他又成了站在裏正跟前那個手足無措的、等著說完話就回家幹活的小孩。

    “你們有沒有想過以後念了書做什麽呢?”裏正問。

    “格老子的,念了書當然要做大官,那我娘就不用幹活了。”孩子們七嘴八舌地說,“到時候大家的地也不用交稅,能省好多自己吃呢。”

    蓮姐兒在吃一小塊炸得酥脆的小魚幹兒,嘴裏發出幾聲卡擦卡擦咬碎魚骨的聲音。

    何正聽見三十年前的自己對裏正和族老說:“我曉得讀書會讓人明白道理,還會讓人變聰明,如果能讀書,那我想以後大家都不用挨餓就好了。”

    裏正和族老一怔,和藹地揮手讓他回家。沒過幾天就有人來何家田裏告訴正在挖魚腥草的何正——

    “他仙人的,何娃你能讀書了!”他二叔歡天喜地地跑過來道,鄉裏決定以後供他念書了。

    何正很珍惜這份機緣,年過二十就中了舉,然後在縣丞這個位置上沉寂了十幾年,裏正似乎也知道鄉裏能給他的幫助就隻能到這裏,後來也沒問他要過什麽,但何正娶了他的小女兒,也知道有自己在,鄉裏的日子就會好過許多。

    但這遠遠不夠,他始終沒有找到讓益州那個小鄉擺脫貧困的辦法。

    “你們收拾東西,明天我就派人護送你們回鄉。”何正站起來往書房走去,對跟過來的娘子道,“若有人問起來,就說我娘重病要你回鄉盡孝。”

    韓氏愣了一下,手微微地抖了起來。

    何正笑道:“等過幾日我就回去找你們,到時候我在鄉裏做個教書先生,讓你也做一回師母。”

    何正有多想進京再考韓氏不是不知道,這會兒卻破天荒地要舉家遷回益州,除了外頭有大事發生,讓他感到自己可能護不住妻兒外,韓氏想不到還有別的可能。

    韓氏皺眉想問問丈夫外頭出了什麽事,已經九歲的蓮姐兒跑過來笑問:“我們要回老家嗎?”

    “你奶奶病了,我們要回鄉去看她。”韓氏沒有在女兒麵前追問,拉著她往房裏走去,蓮姐兒回頭看著爹問:“爹什麽時候回去?”

    何正笑:“忙完了這陣子,爹就回去帶你捉筍子蟲玩兒。”

    蓮姐兒這才跟著娘一步三回頭地回房收拾東西。

    那頭張家院子裏,魚姐兒和慈姑抱著二郎在廊下等張大郎回家,他爹已經幾天都不見人影了,她不想爹一無所知地在外頭奔波,今兒就算不睡覺也得等著爹回家。

    兩人正湊在一處說悄悄話,巷子頭忽然鬧將起來,有人邊跑邊喊:“徐大郎的船翻了!”

    張家人謔一下全站起來,張知魚推開門就往外跑。

    舅舅,舅舅和徐大郎是一道的!

    等張家人趕到時,徐家門口已經圍了一圈人,花妞正和巷子裏的姐妹玩翻花繩,聽到這話兒茫然地問:“哪個徐大郎?”

    來人喘著氣說:“還能是哪個?自然是徐啟明徐大郎了!”

    聞聲趕過來的花妞娘臉一下變得刷白,眼淚一下就冒了出來說:“你怎麽知道是我家大郎?是不是看錯了?”

    報信人就住在隔壁巷子,他也常在水上跑貨,因此和徐大郎也一塊吃過幾遭酒,聞言就說:“徐大郎常坐的那條船我再不能認錯,往日我還常幫他搬東西上去,和他一起販貨的那幾個人我都認識,前幾日我也去姑蘇,親眼看著他們上了船。回程時那船遭了水匪。一船人都沒了,屍首都還在隔壁縣衙裏停著,就等著咱們派人去收屍,如何做得假呢?”

    花妞娘啞了嗓子,瞬間就抱著花妞哭開了,巷子裏的街坊都歎。

    忽有人看著張家人道:“你家小舅子不是也跟徐大郎一塊走的嗎?”又有人拍著黎氏的肩膀說黎二郎命好,竟然不曾跟了去。

    張知魚心跳得厲害,卻還揀話兒問他:“我小舅和徐大哥這回是坐了新船走的,不跟以前的那些人一起,你想想清楚裏頭有哪些人。”

    “對對對,大郎換了船。”花妞娘聽魚姐兒一說也來了力氣,抖著嘴問他,裏頭有哪些人。

    徐大郎常帶了朋友回來吃酒,那些個人徐家都認識,姓甚名誰家住哪裏都曉得。

    報信人一拍大腿,連著說了兩三個名字,花妞娘坐在門檻上就嗚嗚地哭。嚇得花妞也跟著一起哭:“娘,娘,你別怕,你還有我。”

    “嘴上沒毛的小猢猻,你哥哥還活著呢!”花妞娘好容易喘勻了氣淌著淚笑:“你哥這遭沒跟他們一處走!”

    報信的曉得自己傳錯了話,鬧出好大一場烏龍,悄悄在人群中溜回家去。

    大家都在感歎徐大郎死裏逃生,安慰徐家這兩日人肯定就能回來,也沒人注意報信人的動靜。

    等到張家人關了門子一處說話,張知魚和顧慈臉色都還雪白一片。

    報信人的話兒猶如一道閃電劈在兩人心頭,何縣丞還沒給他們回話兒,但兩人已經知道了答案。

    真的有匪,真的有匪在往南水縣來!

    作者有話說:

    還有幾章這個劇情就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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