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張阿公的夢
作者:
竹筍君 更新:2022-06-28 12:27 字數:3384
第75章 、張阿公的夢
兩個大夫一直在房裏守著王大郎, 張阿公的縫合術幹脆利落,雖然從來沒給人縫過肚子,但卻縫得很好。
畢竟他老人家的師父老胡大夫, 醫術在府城不說拔尖,也算得上是有點臉麵的人物, 畢竟他醫術不算第一,論大腿他算第一嘛。
老胡大夫的嫡係師兄裏, 年紀最小的也在神京太醫院熬資曆呐, 大家自然得給他幾分薄麵,誰知哪日會不會讓他牽線搭橋呢?
不過老胡大夫從來沒用過師兄的情麵,為了讓他學習,還經常帶著他跟仵作打交道, 這些都是別的大夫看不上的,所以到張阿公這裏, 已經徹底跟同門斷了聯係。
但積年累月下來, 人裏頭是什麽樣子,張阿公記得非常清楚,他回縣城後已經很久沒有再去回憶人體構造,時隔多年再做起這事兒,還跟老胡大夫拿著藤條在一旁看著似的。
但老張頭和他都已經化成灰土啦。
如今他想救死扶傷地給師父揚名都不成,在南水縣,根本沒有那麽多破了肚皮,斷手斷腳的人給他醫治。
能有這種傷的不是跑馬的公子哥兒就是碼頭上、莊稼地裏幹苦活的老百姓。
前者輪不到他醫治, 後者往往熬到請他去的時候也都是彌留之際,不過吃兩貼藥走得舒坦些。
高大夫趁著給王大郎檢查的時候好奇地看了兩眼, 他們家都是不學這個的, 但他也看得出來張阿公縫合得很好, 又流暢又整齊,也不知練了多少年才能到這個火候。
張阿公得意地吹吹胡子,表示這就是天生的手感,老胡大夫教得他二三年就堅定讓他走了這條路子。
高大夫興致一起也跟他一塊兒說起瘍醫的手段來。
張阿公臉色古怪地盯他。
高大夫摸摸臉,困惑道:“沾飯了?”
張阿公怪笑一聲:“看你長得好看唄。”
高大夫愣了,也打量起他來,張年早不複當年俊秀,甚至一朵黑菊花臉在燭火下還有點兒反光,高大夫胃氣上湧,差點兒惡心得吐王大郎一身。
張阿公卻又連著掃了他幾眼,暗道——這老東西真是一點兒不吃虧,魚姐兒學了你兩針還非得找補回來,摳門精!
但有人跟他交流醫術,張阿公也樂得進步。不成想高大夫說死說活都不肯跟他搭茬了。
張阿公有些傷心地看他:“老高,你也嫌我是瘍醫?”
此話過於誅心,高大夫就不得不硬著頭皮理這糟老頭子。
瘍醫地位低賤,古代都講究全屍,不到萬不得已誰也不會在身上動刀子,一則不吉,二則不孝,再看瘍醫難免就覺得沾了晦氣。
以前在保和堂,也有大夫也不怎麽願意跟他說話,但自從張家拿出了解暑方後,現在誰也不敢小看張阿公,或者說小看張家大夫了。
保和堂裏外十幾雙眼睛都等著看王大郎結局如何。
高大夫也是第一次治療這樣的病人,照他說王大郎能撐到現在不死已經是奇跡,換一個身子不如他的,家裏都該發喪了。
救一個本不能救的人,在閻王爺手裏頭搶命,高大夫很激動。
忍不住跟張阿公嘀咕道:“到時候咱們王大郎三人搶救組還不得紅翻天去!”
張阿公這一生最大的願望就是出名,光想想就連頭皮都開始發顫。
兩人頓時都跟打了雞血似的,對著病床上一動不動的王大郎不住地研究。
不多會兒,高大夫和張阿公同時收回手,搖頭道:“難。”
針灸不可能完全止住血,如今也沒有使人完全不痛的麻藥。劇痛會加速傷口湧血的速度,若王大郎醒了卻被疼得再大出血,就是華佗在世也難救他。
幸好他上岸後很快就暈得人事不知,若是清醒的人,痛都可能被痛死在半路上。
約莫一炷香後,黎二郎抱著衣裳走進保和堂。
他隻知道姐夫摔破了肚子,但真怎麽樣是不知道的,隻當大姐在胡說,女人家慌了神誇大其詞也很正常。
高大夫接過包袱沒讓他進門,先趕人道:“去洗手洗臉,記得要用旁邊放的藥皂洗,外頭有一套幹淨的衣裳,你換了再進來,不然外邪容易跑到你姐夫身子裏頭。”
大夫在民間聲望很高,幾乎跟讀書人也不差什麽,畢竟大夥兒讀書的沒幾個,但誰會不生病呢?
黎二郎連連應聲,快步換了過來。
張阿公和高大夫正小心地給王大郎穿衣裳,肚皮還亮在外頭,黎二郎一眼就看到姐夫黑壯肚皮上的醜蜈蚣,抖著手比了下,竟跟他的巴掌差不多長,張了幾下嘴才發出聲兒道:“大夫,我姐夫還有救嗎?”
兩個大夫都沒吱聲。
黎二郎頓時眼淚就滾了下來。王大郎生性爽快,也仁厚,父母去了三五年,便一直把黎家二老當成親爹娘似的待,黎家兄弟跟他關係都很好。
黎二郎和黎三郎跟黎氏年紀差得有些大,王大郎早年丟過一個兄弟,便很照顧他們兩個,小時候還常帶著他們兩個出去劃船玩兒,那會兒那艘船還算堅固,三個人站在上頭,王大郎眉頭都不皺一下。
但黎家窮得很,隻靠著糊元寶的營生過活兒,兄弟兩個也不會別的,黎二郎都十九歲了,家裏都沒媒婆上門,大哥前些年還一病死了,家計就更艱難。
王大郎和黎氏這樣節儉也是有心想幫幫他們。
黎二郎念著姐夫的好,摸著姐夫死人樣的冰手道:“就是為了我們省幾個錢,我和我弟又不是你兒子,也不姓王,你圖什麽呢?”
高大夫歎口氣,道:“床上本來就躺著一個,這兒哭暈一個,黎娘子到時候再來照顧你,牛哥兒再來照顧娘,保和堂還不得成你家後花園。”
黎二郎被高大夫逗得一樂,鼻子還一抽一抽地看著姐夫,心頭卻沒那麽難受了,轉頭又問:“大夫,你跟我說個實話兒,我姐夫是不是救不活了?”
誰見過肚子破了洞的人還活著?聞所未聞!
其實保和堂想救王大郎的法子也有,但光有方子沒藥,這些名貴的藥方都是從趙太醫從宮裏帶出來的,無論哪一個王大郎都用不起,甚至裏頭有的藥材甚至隻供皇室,就算趙掌櫃躺在這也隻有等死。
兩人含糊著透了幾分意思出來,黎二郎看著姐夫,想起大姐和外甥,用力握了握王大郎蒲扇樣的大手沒再說話兒,隻專心看著他的動靜來。
那頭張家人心裏也不大舒坦,張阿公在家一天到晚嘚吧嘚吧說個沒完,逮著雞都能順嘴催一句趕緊下蛋,惹得王阿婆經常拖著病體也要罵他幾句。
今兒他不在家,家裏倒跟缺了什麽似的。
夏姐兒跟姊妹們坐在桌子上等張大郎,一時想起阿公,跟大姐嘀咕道:“阿公不在,跟少了十幾隻打鳴的雞似的。”
張知魚笑得前仰後合,誇她道:“阿公聽了準得抱著你親。”
梅姐兒和王阿婆都在桌子上,李氏比起筷子做了個打嘴的動作,夏姐兒嚇得立刻就溜下凳子鑽到小舅身邊去,道:“娘打小舅,小舅手上的肉厚不怕疼,我怕疼別打我。”
李三郎收回護犢子的手,氣得手上的雞蛋都吃不下了,將她往外趕,大聲道:“下回問我要糖,隻有羊子屎吃!”
夏姐兒沒處躲,便坐在門檻兒上盼著爹家來——她爹皮最厚,指定願意替她挨打!
但這一等,直到月上中天張大郎才渾身泥漿地回來,張家人都已經吃了晚飯,家裏就幾個女娘,加上大桃和小寶也才兩個半男的,卻將一桌子飯菜吃了個底朝天,一個個的比潲水桶都威武,等張大郎回來,李氏隻有再重新給他做吃的。
魚姐兒幾個不見爹家來都還沒睡,等他一進門就溜過來看他。
夏姐兒嗅嗅鼻子道:“爹變臭了。”
張大郎是個愛幹淨的人,每日回家都得先洗手腳,這會兒卻顧不得髒,進門端起爛肉麵攪了兩下,先從底下翻出來兩個臥蛋吃了,捧著麵條就往嘴裏吸溜,沒得一刻鍾一大碗麵都被他吃得幹幹淨淨。
魚姐兒幾個早知道爹回來得打尖兒,都跟在李氏屁股後頭蹭吃的,今日大家心情不好,每人碗裏李氏都臥了一個蛋。
張知魚跟張大郎一樣喜歡先吃最好吃的,這會兒碗裏隻剩了湯都喝幹淨的麵,張大郎嘖一聲,有些瞧不上,眼睛四下一掃,盯著兩個把蛋白吃了,光留著黃在上頭的舅甥二人。
李三郎和夏姐兒在這上頭有些動物一般的警覺,瞬間便抱緊了碗,張口要咬掉蛋黃,就聽那頭張大郎意味深長地歎了口氣道:“今兒在外頭挖了一天的泥巴,但看到你們在家過得高興,我就不累了。”
兩人聽了這話,就怕身上背個白眼狼的標簽,蛋黃還沒進嘴,嗓子眼就跟被糊住似的,裏頭的肉渣都咽不下去了,兩人隻得忍痛將留下來的蛋黃送到張大郎空蕩蕩的碗裏,眼巴巴地看著他道:“爹,蛋黃很好吃的,你別吃太快。”
張大郎一日沒吃,李三郎送來的飯放到邊上連飯盒都不知被誰拿走了,此時腹中饑餓,哪聽得到閨女的話,一筷子將兩個蛋黃串起來往嘴裏一送就下了肚。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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