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作者:雪滿頭      更新:2022-06-24 21:14      字數:3151
  第73章

    眼前畫麵紛雜交錯,她的靈府不知算是背叛了她的本意,還是順應了她的本意,已然無聲接納了屬於另一個人的氣息——他的氣息曾透過那隻玉佩與她日夜相守,也曾輾轉廝纏過她靈府的每處角落,全無保留。

    歡愉之下,她神魂中某處鬆動,眼前似乎不再是塗境宮中,而是雲境那處不知名的客棧,床幔翻騰,噬魂蠱下她似是燃成了一團火,隨著他的指尖所到之處燃燒殆盡,像是灰燼被風吹散,又被人掬來聚攏,予她毀滅,又賜她重生。

    司景行仍是扼著她的姿勢,與她額頭相抵,她被死死按在牆上,他的吻細碎而焦灼,像是荒漠上渴水的人,撞進了一片海市蜃樓。

    蘇漾抬腿勾住他,在思緒一片混亂中強留了兩分清明,“你動過我的記憶。”

    她在間隙喘息,嗓音低啞,“為什麽?因為你我神魂相交時,我察覺到了你殘缺的神魂並非是善?察覺到了你神魂中用作修補的,屬於鮫人血淚裏那咒簨的邪氣?”

    那日他們神魂相交,她最後所見的場景,那片廢墟,該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他既然從未失去過屬於司寇鈞的記憶,那兒應當是神域——縱為焦土,也有著與滄澤靈氣截然不同的純淨靈氣充盈其中。

    她見過那兒,在夢裏。現在想來,怕不就是因為他藏在玉佩裏的元嬰被她日日戴在身上,他不在她身邊時,元嬰失去他本源滋養,便會反過來影響她。

    可傳說中的神域,怎麽會是那副景象?

    眼前人一個字都沒否認,隻深深吻住她,堵住了她還未出口的話。蘇漾眼前似有白光大盛,神魂深處翻湧而上的極致歡愉攫取了她所有思考的餘地。餘波未平,她倏而睜開雙眼,看著眼前合上雙眼的司景行——他扼著她的那隻手不知何時便護在她後腦,另隻手按在她肩頭,他的血濡濕了她肩頭的衣裳,本是石榴紅的料子洇上一圈暗色。

    蘇漾看著他,懸在半空的那隻手一勾,魔神劍穩穩飛回到她手中。她還未來得及有什麽動作,眼前人突然一頓,慢慢抬眼望住她。

    蘇漾下意識抬劍,劍刃搭在他肩上。他們離得太近,彼此呼吸交纏,神魂上都沾染著彼此的氣息,這樣近的距離,她的姿勢用劍並不太順手,劍意蔓開的那刻傷人又傷己。司景行隻望著她眼底,可卻不像是在探尋什麽答案,更像是海市蜃樓一次次破滅的行人絕望又平靜地在等一個無關痛癢的宣判。他抬手去解她的衣帶,扯下的外裳半褪在她臂彎,任她倏而逼近的手中劍斬斷了他鬢邊幾縷發絲。

    長劍去勢止住,蘇漾一手死死握著劍柄,另隻手卻被他牽住,抵在他胸口,他輕笑了一聲,胸膛的震顫連同裏頭鮮紅的悸動毫無保留傳入她掌心,嗓音低沉喑啞,“已經捅過兩回了,再多一回,也不算什麽。”

    蘇漾垂眸看向手中劍,倏而抬眼,握著魔神劍的手一鬆,任長劍落地,抵在他心口的手卻驟然發力,她推著他倒退了幾大步,電光火石間將他按倒在那張已被劍意毀了大半床幔的床榻上,屈膝抵在他腰腹,另條腿半跪在他身側,撐在他心口的那隻手半分沒惜力,自上而下看著他。

    她醒來時頭發便是散著的,如今被她隨意攏到一側去,垂下時便恰好掃在他胸前,她看了他一眼,慢慢道:“有什麽事,我親眼看。”

    神魂再度相融,衣衫褪落,混雜在榻邊被絞碎的床幔中。

    外麵突然下起暴雨,房裏有扇用來透氣的窗子沒關,雨聲便悉數傾瀉進來,打濕了窗前一大片的地麵,上頭以血繪就的聚魂陣被衝刷,血水與雨水交織成一片,難分彼此。

    他的靈府對她全然敞開,蘇漾依稀看見一片朦朧的光暈。光暈散去,她看見了他做的全部鋪墊和推演,從當年劍塚初見的設計,如何一步步引她入局,又如何在她不知道的日夜裏暗自排布。他刻意引發劍塚異動,又在她麵前受傷,打消淵境顧慮,促使淵境為探查魔神劍之便而將試煉擇定在劍塚,讓她能夠不受阻撓地孤身進入劍塚,為他取劍。

    還有那些,包裹在他君子端方的外皮下,不自知的蝕骨欲念。

    若非如此,她還真是想不到,曾經無數次他專注又溫柔地望著自己時,撕破那層溫和表象,他心中所念到底是什麽。

    可她想看的不止是這些。

    她想看的,是兩百多年前,那場眾人三緘其口的往事,那個她從未見過的他。

    司景行力道重了一些,她抬腳踢他,卻半道便被他攔下來。

    蘇漾向著他靈府更深處試探著探過去,興許是兩人神魂太過相熟,她沒受分毫阻礙。

    神域不屬於滄澤十八境之一,早先蘇漾並不知道其中緣由。自她出生起,滄澤十八境便是現今的格局,誅天之戰已經結束,各境的靈脈數量也已成定局。所以她從未想過,萬事萬物皆有其源,靈脈自蘊靈之地分流,那靈脈之源又在何處?

    天地自有其靈,可除卻雲境望辰宮一脈能夠從滄澤水中煉化靈氣外,其餘諸境靠的都隻是靈脈。而靈脈之中的靈氣,便源自神域。

    神域轉化天地間的靈氣,成為能被滄澤諸境直接取用的“純靈氣”,這個過程就像是雲境龍族汲取滄澤水中的靈氣供給全境一般。神域煉化的靈氣,再通過數條靈脈通往各境。

    但滄澤修士眾多,相比之下,靈脈便顯得稀少。初時還隻是各境之間爭奪靈脈,再後來,靈脈能供給的靈氣也顯得不足,人們的目光便投向了神域。

    神域本就地處諸境之上,像是“漂浮”在滄澤之上,若非神域中人,並不能得其門而入。而大量的靈氣漂浮積澱在神域周圍,並不入靈脈之中,也就並不能為下界所得。但日久天長,慢慢便有有心人發覺,隨著神族漸漸衰落,積澱在神域周圍優先供給神族的靈氣就稀薄下去,轉而匯入了靈脈之中——也就是說,隻要神族式微,滄澤諸境的靈氣便會充裕不少。

    是以,便有了誅天之戰。

    司景行自身後嚴絲合縫地擁住她,潮濕的吻落在她耳後,嗓音低啞,“別再往後看了,你我神魂交融,會與我感同身受。”

    蘇漾搖搖頭,掐著他繞到自己身前的手,在半明半暗間閉上雙眼。

    他們以為這一切是神域的功勞,而所謂神族,不過是運氣好一些,降生在神域之中罷了。

    直到誅天之戰時,他們才發覺,神域運轉淨化靈氣並非是自覺而為,唯獨神族存世,神域才會存在,倘若神族凋敝,神域便會隨之坍塌。

    這也便是為何誅天之戰時,在他們有機會的時候,並沒有下手殺了司寇鈞,反而大費周章將他神魂撕裂作善惡兩半,又將他善的那半神魂重化人形,讓魔神在名義上還“活著”,神域感知得到他的氣息,便會盡職盡責地運轉下去。

    蘇漾的手死死握緊,尖銳的指甲劃傷了她自己的手,被司景行耐著性子慢慢掰開,同她十指交扣住。

    神族在大道上已是得天獨厚,滄澤那通常的境界劃分根本約束不住他們的修為,跨境時連雷劫都不必受——這樣的他們自然也會有相應的缺陷。隻是這缺陷既致命又隱秘,本不該為滄澤所知。神族存在“繭期”。繭期中的神族脆弱不堪一擊,而繭期長短不一,長則十數年,短則數月乃至幾天。神域不為外人所進,也是為了保護神族,避免有人恰在繭期進入。

    而誅天之戰發生時,恰是繭期。

    神族早非全盛之時,本就已經衰落,又恰恰碰上難得一見的繭期,滄澤諸境勢如破竹,可也死傷慘重。

    司寇鈞是最早自繭期醒來的。可饒是那時候,也已經太晚。

    蘇漾看著眼前被法光波及而轉瞬化為焦土的神域,其上的靈氣依然純淨而充裕,似乎那一地的血腥氣都淡了不少。低窪處聚了血泊,無數隻腳就那樣淌過去,似乎看不見腳下的血水,眼裏隻剩下這片土地所代表的無盡靈氣。

    他們已經發覺神域的運轉須得有神族存世,於是用玄鐵鏈穿透了司寇鈞的胛骨,將他銬在通天石柱前。

    天色昏沉,猶似將雨。石榴紅的裙袂摻了血氣,她赤足踩過一地血色,血水濺開在她足下,像綻開的朵朵紅蓮。

    司寇鈞被迫半跪在通天石柱前,發絲散亂,臉上猶帶著未幹的血跡,分不清是他自己的還是旁人的,因著繭期剛過,臉色蒼白,像是剛從九幽爬出的惡鬼。明明已是強弩之末,甚至連生死都交由旁人手裏,可就算他跪在此地,也叫人不敢輕視了半分。

    蘇漾行至他身前,他似有所感,倏而抬眼。

    天邊一聲悶雷炸開,電光撕裂天幕。隱隱有嘈雜人聲傳來,慶幸歡呼著分魂燈的出世。在極暗與極明的短暫切換間,在人聲鼎沸的盡頭,他們望著彼此,隔了數百年光陰,感知相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