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作者:雪滿頭      更新:2022-06-24 21:14      字數:3238
  第66章

    塗境靈氣稀薄,蘇漾乍一過來,像是養在水裏的花驟然被□□種到了土裏,難免不適應,人就格外困乏。

    所以在司景行走後,她甚至外衣都沒來得及脫下,沾上床榻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她睡得不太安穩,走馬燈一般做著夢,又像是魘著了,夢境一重接一重,醒不過來。

    司景行就是這個時候重又回來的。

    他進來的腳步很輕,興許是怕驚著榻上的人,也興許隻是習慣使然——成婚那三年,他常常半夜回府時蘇漾就已經睡熟了,他便輕手輕腳去她旁邊,時日一久,已經摸出了她能忍受的動靜大小。

    他停在榻邊,看了她一會兒,俯身輕輕拉起她一隻手,扣在她手腕脈門上,精純靈力源源不斷地匯入她筋脈之中,引導著走過一個小周天。

    蘇漾緊皺著的眉舒展開一些,眉宇間的燥氣也漸漸平息下去,看上去總算睡踏實了。

    她還穿著外袍。

    司景行的手已然探到她衣襟的盤扣上,轉念一想,她明日醒來發覺身上衣裳被換過,定會疑心他夜裏來過。

    司景行抽手回來,正要轉身走時,衣袖卻被人握住。

    他心跳猛地一滯,頓在原地片刻才回頭。

    榻上人沒有絲毫醒過來的跡象,隻是抱住他的衣袖,像是蹭著聞了聞。

    司景行垂眸看著她,一時分不清是慶幸她沒醒得多,還是遺憾她原來是沒醒得多。

    夢境繁冗又斷續著,蘇漾睡得很累,隻覺得一顆心沉浮不定地漂泊著,空茫茫一片。隻是很突然,她聞到了一縷有些熟悉的味道,像是安神香,又更沉靜一些,她忍不住抱住那團香氣嗅了嗅。

    沉沉香氣絲絲縷縷纏繞上來,像是織起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她的心穩穩托住。

    這香氣太熟悉,但她一時想不起是在哪兒聞過,昏昏沉沉的頭腦也不許她多想,她既然貪戀著,也就迅速沉溺了進去。

    那些亂七八糟的夢終於停下來。

    司景行在榻邊坐下,任由她抱著自己衣袖,就這樣看了她半宿。直到天色將亮,他才從她手中一點一點將衣袖拽出來,走了出去。

    蘇漾醒過來時,已近晌午。

    昨夜隻剛開始時睡得不太安穩,後麵便睡沉了,興許是睡得好,起來後身上的不適感減輕,連靈力都充裕了不少。

    銀屏聽見她的動靜,進來替她梳洗,絮絮道:“公主剛來塗境,想來還沒適應,屬下叫膳房備了膳,公主多少吃一點,能補補耗空的靈力。”

    蘇漾點點頭,“你這說話的腔調,還真有點像我家中從小一起長大的那兩個。”

    銀屏知道各境少主自幼時便會挑選族中合適的孩子相伴著,一麵算是作伴,一麵也是方便照顧少主日常起居,而他們日後也往往就是少主的心腹。聽蘇漾這樣作比,她兩邊酒窩立馬深下去,“真的嗎?這樣說,公主還算喜歡我?”

    她這天真爛漫的性子確實挺討喜,蘇漾點了點她的頭,“她們一個叫辰寒,一個叫辰滿,有機會你們可以見一見。”

    她話音剛落,司景行端著什麽推門進來。

    銀屏手忙腳亂替她簪好最後一根釵,衝司景行拜了拜,準備退出去。

    司景行將端著的東西放到蘇漾麵前的桌案上。

    是碗熱粥。香氣濃鬱,燉煮得稠軟,裏頭應該放了不少名貴東西,單這樣放在她麵前,豐沛靈氣都要隨著熱氣撲過來。

    她的嘴曾被他養刁了三年之久,看都不必看,一聞就知道是他的手藝。

    與此同時。

    淵境境主陸踏崖在蘊靈之地廣邀了各境境主,共商對魔神司寇鈞的討伐之事。早已倒戈向魔神的四境自然不會來,雲境也照常是完全不過問的姿態,最終聚首的不過七境境主。

    蘊靈之地上通神域,下接各境,正是靈脈分流之處。陸踏崖將地方選在這兒,是兩層意思,首先一層自然是此地不隸屬於滄澤任何境土,又完全處於他們七境的腹部位置,足夠安全也足夠謹慎,再深一層,便是故地重遊,提醒他們誅天之戰。

    蘊靈之地本如神域一般,宛如海市蜃樓空中樓閣,他們尋不得法門而入,各境的靈脈全靠運氣,間或神族垂憐。

    誅天一戰後,蘊靈之地和神域被控製在他們手中,他們第一回 踏上這片土地,看著靈脈如何自這裏分流而去,第一回有了撥弄靈脈的權力。

    誅天之戰中參與最多的境,自然便獲得了最多的靈脈。

    如今七境境主坐在一處,心思卻各異,說是討伐司寇鈞,可具體事項商議半天也遲遲敲不定——誰會願意當這個出頭鳥?除非是腦子壞了。

    他們僵持不下時,忽然一陣風起——風勢很大,如劍塚罡風,自含了萬般劍意在其中。各境境主慌忙祭法器出來護住自己,風聲卻倏而停息。

    青年一身曳地玄袍,信步閑庭踏入議事廳中。

    陸踏崖大驚起身,“司寇鈞?!”

    他怎麽會在這裏?外頭人幹什麽吃的?就算攔不住他,連個通報一聲的都沒有?

    青年從案幾上拿了隻未動過的酒盞,在手上轉了一圈,笑著糾正他道:“司景行。”

    “來人!”

    司景行看都沒看出聲的人,甚至沒什麽多餘動作,那人便被下了禁言咒,捂住喉嚨再說不出一句完整話來。

    眾人一時隻謹慎望著他,沒有人先動手試探,局麵也就一直僵持著。

    他卻仿佛看不見四周人畏懼又恨不得啖他肉飲他血的神情,自顧自低頭嗅了嗅手中酒盞裏的酒,頗有幾分遺憾道:“看來,這兒沒我的一碗酒啊。”

    話音剛落,他手一鬆,酒盞應聲落地,濺出的酒液甚至沒半滴染髒他的鞋麵。

    幾乎是同時,蘊靈之地地動天搖,陸踏崖臉色慘白一片——不止他,各境境主都感知到了靈脈被移動。

    原本屬於淵境的半數靈脈,被移交到塗境之中。

    這裏不比神域。司景行神魂歸位後,神域尊他為主,他何時想回神域都是輕而易舉。蘊靈之地與他之間沒有這樣強烈的血脈聯係,陸踏崖他們將蘊靈之地“鎖”上,他便進不來。

    難得他們將此地打開,他若是不進來,豈不是辜負了他們一番苦心?

    陸踏崖急怒攻心,想也不想抬手結印,法光轟然向前衝過去——站在他們正中的青年隻輕笑了一聲,便在他們動手合力攻上來前那一霎化作飛煙散去,隻在地上留下一隻傀儡木偶。

    棠境境主將傀儡撿起來看了看,塗著丹蔻的指尖點在上頭,“傀儡術?”

    陸踏崖話都沒接,麵色鐵青,“他以傀儡身找上門來,不是挑釁是什麽?真就叫他擾亂了靈脈,又這樣全身而退?”

    聽他提及靈脈,其餘眾人頓時鴉雀無聲。

    撥動靈脈可不是動動嘴皮子那麽簡單。靈脈的移動,哪怕隻是動上一尺地,也如劈山填海,須得耗上一個邀天期大能的靈力。

    當年他們瓜分靈脈之時,是費了好些年,以全境之力,一點點將靈脈挪動的。

    可眼下這情形,各境都如泥菩薩過江,方才又剛剛親眼見識了魔神的能耐,誰會蠢到犧牲自己一境的靈力,去撥弄靈脈?這關頭上,靈力可就是戰力。

    再說,動的隻是淵境的靈脈,跟他們有什麽幹係?

    淵境誅天之戰後占了滄澤將近一半的靈脈,如今挪一些出去又怎麽?

    *

    看見司景行坐在自己對麵,蘇漾別過頭去,“不想吃。”

    “想吃什麽?”

    “我想回雲境。”

    他不答話,蘇漾轉回頭去看著他,可他又是置若罔聞,隻將粥碗推過來,“多少吃一點。”

    蘇漾氣急反笑,將粥碗推回到他麵前——她用力大了點兒,粥碗被她推翻,“咚”一聲滾落在地,粥灑了滿桌,粥的香氣和裏頭藏著的靈氣登時充盈了整間屋子。

    銀屏本已經走出去,正回身替他們將門掩上,剛好瞧見這一幕,嚇得手一哆嗦。

    她關門的動作慢下來,生怕神君發怒,心思飛轉著在想該說點什麽好替公主求情,卻見神君神色如常,彎腰將地上的碎碗撿起。

    司景行在將碎碗拾起時,喉頭驟然一甜,閉了閉眼方將翻湧的血腥氣壓下去。

    是傀儡挪完了靈脈自毀而去,波動到了他。

    那隻傀儡是他傾注了無數靈力和心頭血進去方製成的——不如此,隻一隻傀儡,如何能有挪動靈脈的能耐?

    傀儡折了,對他自然也有反噬。

    蘇漾忽而感覺此地的靈氣充裕了不少,隱隱有在淵境月華宮時的架勢。

    可她還來不及細想,麵前人便又開口道:“不想喝粥,煮碗麵好不好?”

    他語調溫柔,似是在同她商議,卻已經站起身。

    蘇漾沒吭聲,看著他走出去。

    見神君衝門口這兒走過來,銀屏慌忙退出去,規矩立在一旁,麵上雖不顯,心裏卻已經抖得不成樣子。

    自己關個門關了這樣久,神君不會遷怒於她罷?

    神君走出後,果真在她麵前停了停,“銀屏是麽?”

    銀屏腿一軟已經跪了下去,顫顫巍巍正要開口告罪,便聽上頭略有些疲憊的聲音傳來,“跟我去一趟,麵下好後,由你送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