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作者:雪滿頭      更新:2022-06-24 21:14      字數:3202
  第44章

    蘇漾足足用了一個月才習慣如今的生活。

    她不記得先前發生過什麽,司景行似是也不願多談,每回她問起,都會被他不動聲色地搪塞過去。

    這一月來,她知道了他的身份,也知道兩人並未締結婚契——自己先前可能就隻是這般不清不楚地跟在他身邊而已。

    但她心底總隱隱覺得不對勁——以她的性子,她不像是能這樣心甘情願待在他身邊的樣子。何況魔宮的一切看似熟悉,又陌生得很。

    她的體質很適合修煉,可每每她引邪氣運轉時,隻感覺生澀又古怪,身體順從本能從中汲取著力量,心裏卻極為抗拒,有時逼自己逼得狠了,還會一陣陣犯惡心。

    她在東都山,有些格格不入。

    唯獨一樣,能讓她依舊選擇留在這裏——這裏有司景行。

    就算旁的都是假的,她同他待在一處時無端加快的心跳,總不該是假的。若非要做個比較,這感覺有點像她練劍對陣時,劍意最洶湧的那刹心底掀起的快意——有時她甚至分不清,纏在劍刃和抵在唇齒的,到底是愛意還是殺意。

    司景行遠遠便望見在魔宮邊界處逮著人追問的蘇漾。

    她對麵那個,不過是這兩日有公事要稟,來魔宮的次數多了些,在她麵前混了個眼熟,她竟就問到了麵前去。

    她如今修為不低,雖自己毫無所覺,但她隨便點到什麽人問話時,已少有敢違逆她意思的。

    他抬手從魔宮結界外生生扯進一隻紙鶴來,看也沒看,紙鶴在他掌心頃刻間便被燒成一團灰燼,灑落下去。

    這是這月來清心宗給她遞的第四回 消息了。

    他同她說過許多回,過去的事情便叫它過去,她顯然是沒聽進心裏。既然如此,她還是得同從前那些斷幹淨了才好。

    隻差再推她一把。

    蘇漾看著眼前恭謹跪地的女修,她扶不起來她,隻好微微彎腰問道:“你是剛從外頭回的東都山,那在你離開東都山前,就一次沒有見過我?”

    “屬下在外已有三年,先前……先前確實從未見過大人。”

    “那三年前司景行身邊可有人?”

    女修聽見她直呼司景行名字後大驚失色,猛然抬眼,卻在看清她身後不知何時出現的那道身影後更驚懼了一些,忙不迭又低伏回去:“屬下拜見魔君。”

    蘇漾愕然回頭,被他從身後環住。

    司景行極為自然地低頭吻了吻她耳朵,“這些話怎麽不來問我?”

    蘇漾回頭,難掩眼中的驚喜,“你怎麽來了?方才不是還在正殿麽?”

    “你前幾日說想看的那柄上古赤霄劍,我叫他們取了來,拿給你玩玩。”

    那把失傳已久,正道各派久尋不得的上古名劍被他隨意握在手中,遞到蘇漾手上,仿若真的隻是遞給她一件尋常玩意兒,讓她閑來把玩打發時間。

    蘇漾興致勃勃接過赤霄劍,在手中翻來覆去看了看,劍柄在手中一轉,挽出一道漂亮劍花。

    司景行含著笑意的目光越過蘇漾,落到她身後那女修身上時,霎時像是結了層層寒冰。女修一哆嗦,回憶了方才自己答的話——隻是聽說魔君在魔宮留了個人,卻不曾想竟寵縱至此,早知如此,她方才該順著她的話答,絕口不提什麽三年。

    一道威壓驟然落下,她心肺似是被擠到了一處,強撐著才沒能當場嘔出卡在喉嚨裏的那口血。好在魔君隻略有些不耐地揮了揮手,她連忙跪著往後退了兩步,悄聲退了下去。

    蘇漾拿著赤霄劍在手中比劃了兩下,便聽見司景行道:“三年前,你確實尚不在魔宮。我身邊除卻你,無論是三年前還是十年前,都不曾有過旁人。”

    他語調緩慢,聲線低著,這話聽起來便像是情話般繾綣在耳邊。

    是以蘇漾沒多想,隻掂著手中赤霄劍,順著他的話問道:“我先前是在何處?”

    “不知。”

    蘇漾抿了抿唇,終還是問了出來:“那你可知道,我那時身邊有沒有一個叫清洛的人?”

    她這話一問出口,司景行眸色晦暗下去,卻平靜問她:“怎麽會突然想起這個名字?”

    “不知道。”蘇漾搖搖頭,“我貼身收著一塊傳音玉牌,那玉牌上的名字便是清洛。”

    她那塊玉牌單獨收在小乾坤袋裏,貼身放著,她也是這兩日才發覺。

    他話裏仍聽不出喜怒,“從前未曾聽你提起過,應當不太打緊。”

    若是不打緊,她為何要這樣小心翼翼地收著玉牌?

    但若是司景行都不曾聽她提及,興許真是不怎麽重要的人罷?隻是這玉牌有些特殊,她才會收在身上?

    她說著話,手上動作也沒停過,一套劍法行雲流水,但興許是心裏想著事兒出了出神,她收勢時劍刃恰朝向司景行的方向,直直衝向他脖頸。

    赤霄劍劍意雄厚,拂動了他玉冠下的發絲,掠過他咽喉。

    蘇漾當即鬆手,任由方才還寶貝得不行的赤霄劍“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整個人撲到他身上緊緊抱住。

    她知道尋常兵刃傷不到司景行,可赤霄劍畢竟是上古名劍,方才他又避都不避,劍意蔓出去的那一刹她驚起了一身冷汗。

    萬一,萬一真的傷到了他呢?

    她這一抱猝不及防,察覺到她尤未平定的喘息,司景行的手抬起,卻在與她後背隻差一線時停住,頓了一頓方撫上去。

    “這把劍還殺不了我,慌什麽。”

    蘇漾抬手捂住他嘴,“傷不傷得到,你都不躲的麽?”

    她的緊張和關懷統統都太明目張膽,張揚得讓人挪不開眼睛。

    司景行垂眸看著她,拿下她擋在自己嘴邊的手,倏而道:“那塊玉牌不如交給我,我替你去查一查。”

    她若能就此放下……他就不必推她這一把了。

    她大可以將前塵往事統統忘卻,安安分分留在魔宮。

    他不在乎她從前都是為了誰,做了些什麽,往後甚至可以順著她的意思來,隻要她能如當初所言一般,長久陪在他身邊。

    “不必。”蘇漾下意識一口回絕,卻在話說出口後便覺這話說得太生硬。

    其實隻一塊傳音玉牌而已,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東西,拿給司景行也沒什麽不妥,有他去查,應當還會更快一些。可她不知是怎麽了,拒絕的話未過腦便直接說了出來。

    蘇漾正琢磨著說兩句什麽找補找補,便聽見司景行自嘲般輕笑了一聲。

    他鬆開她,無端有些意味深長地留下一句“別跑太遠”便獨自回了正殿。

    蘇漾送走司景行,便從魔宮裏頭出來——她本也是打算去東都山的各處茶樓酒肆碰碰運氣的,這些地方魚龍混雜,消息走得最快,稍稍威逼利誘些,能問出不少東西。

    她從東都山最邊界處的酒肆開始查起,走到第二家酒肆時,突然迎麵撞上一人。

    倒也不算撞上,酒肆入口狹小,她要進,那人要出,兩人將將擦肩而過——那人戴了黑色帷帽,卻在擦肩那霎扭頭看她,緊接著步子便一頓,竟似是認識她一般。

    蘇漾略一遲疑,便見他往下遮了遮帷帽,快步從她身側走過去。

    她當即調轉方向,緊跟上那人——他步子邁得又急又大,本就帶風,偏巧這時候又迎麵來了一陣風——他一時慌亂沒全然捂好帷帽,帷帽的一角被風掀起,露出他的下巴和嘴唇。

    他下巴上,有一顆黑痣。

    下一刻他便立刻整好帷帽。

    隻這一眼,蘇漾頭就突然開始劇烈疼起來,似是有千萬根細針插進去在攪動。

    前所未有的澎湃殺意驟然掀起,滔天巨浪仿佛要將她吞沒,叫她一時忘了身在何處,眼下隻一個念頭——殺了他!

    高階魔修的殺意來得洶湧又果斷,那人察覺出,一時除了跑別無他法。蘇漾的劍意已到他後脊,千鈞一發之際他當即抬手結印,打開東都山結界,衝了出去。

    蘇漾想都未想,徑直跟著他衝了出去。

    魔宮正殿。

    司景行斜倚坐在正上方王座之上,漫不經心聽著底下人回稟。百無聊賴之際,他掐了個訣,追尋著蘇漾手腕上那根紅繩,察覺到她已離開東都山後,不禁笑起來。

    倒比他想得還要快一些。

    她既然一直囿於過去,那就由他來推她一把,將她從過去徹底推出來,斬斷她所有的約束,也斷了她所有退路——在他身邊,她不需要這些東西。

    何況人本就是她失憶前一直在追查的,他隻是將人送到了她眼前而已。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他也是在幫她。

    蘇漾一路追著那人,可她失憶後隻在東都山活動過,乍一出東都山,多少有些不適,追殺的速度自然而然便慢了一些,沒能及時追到人。

    不知從追到哪裏開始,她竟突然覺得眼前的景象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倘若她這時候還記得一切,就該發現,這分明是回清心宗的路。

    而她追著的這人,逃竄的同時不斷用術法避開她的劍意,那些術法,明顯是清心宗一脈——隻是他用的術法不全,也沒什麽章法,大抵是外門弟子學的那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