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作者:骨生迷      更新:2022-06-24 20:52      字數:3732
  第一百四十一章

    開考那日,翠微這邊照舊一起送考。另外幾家也每家至少來了一個大人。

    借著燭火,幾家人很快聚到一處。

    凝重肅穆的氣氛之下,大家都沒有言語。

    等到軍士過來了,家屬們就都得退開,隻留下將要入場的五人和給他們做保的梅若初、衛奚。

    別看這些個考生才經過縣試,今遭考府試,也不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了,但緊張的大有人在。

    像前頭在縣試時並沒怎麽緊張的何清,還未經過搜身,就已經兩股戰戰。

    這種壓力既有來自場外的——到底是來了個完全陌生的地方,而且府城這邊的軍士比縣城裏的差役也看著更有威嚴氣勢,也有內在的——在場之人都是各縣的精英學子,放眼看去少說有二百號人。各個看起來都是文質彬彬,氣度不凡的。而這二百來號裏頭,則又隻會取四五十人。

    考了四年才稀裏糊塗考過縣試的何清,還未入場就覺得沒了底氣。

    這種底氣旁人並給不了,所以穆二胖他們隻能往前站一站,讓他站在最後進場。

    後頭一係列流程結束,考生可以入場了,幾人遠遠地對視一眼,也不知道對方能不能接受到自己的鼓勵,便跟著軍士去尋自己的考位。

    開考前衛奚就跟穆二胖說過了,各縣的案首考位會被排在一起,考位正對著知府等幾位監考官。

    案首嘛,總是有特殊待遇的,而且也是方便知府查驗下頭的官員有沒有弄虛作假。

    穆二胖已經在知縣眼皮子底下考過那麽多場,眼下隻是從被知縣盯著換成被知府盯著,他又是提前知道的,所以接受良好。

    府試的考位還是一個個逼仄的小考棚,但比前頭縣試考場露天搭建的好,起碼能擋風遮雨的,不過裏頭不是桌椅,而是一高一矮兩塊木板。

    到了考棚外頭,他們還不能進去,得等著知府過來。

    等待的工夫裏,站在一排的幾人都眼觀鼻鼻觀心。

    穆二胖突然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循著對方的視線他看過去——是站在他隔壁考棚的考生在看他,那也是個少年人,隻比他略大一些,大概十五六歲的模樣。

    而其他和他們並排的其他縣案首,則都起碼已是二十左右的青年模樣,甚至也不乏中年人和老者。

    所以也難怪對方看自己。穆二胖友善地朝他笑了笑。

    不過對方並無反應,他也就收起了笑容。

    後頭眾考生都先後站定,知府慢慢踱步過來,敲響銅鑼,他們終於能進入考棚。

    坐進去之後,穆二胖扯出衣服裏的一塊內襯布把兩塊木板都擦了一遍。

    那是沈翠特地給他縫上去的,就是給他當抹布使用的。

    天亮之前,考場內先後下發了試卷和蠟燭、薄被、筆墨紙硯等東西。

    穆二胖先點了蠟燭試用,試蠟燭的時候順帶把考卷先看了一遍,確認卷子無誤。

    後頭他也把蠟燭吹了——哥哥們說的沒錯,這外頭的蠟燭真的不如書院裏的好用,晃得人眼睛難受。

    有過縣試的經驗,穆二胖攏著袖子老神在在的閉眼假寐,腦子裏則已經在想方才考卷上的帖經題。

    說來也奇怪,前頭考縣試的時候,題目得看上三遍,他才能完全記住,然後在腦子裏想答案。

    如今卻隻需要認真地讀過一遍,那些題目就跟印在他腦海裏似的,一字不落。

    等到天光大亮,穆二胖一遍磨墨,一邊再看一遍題目,再想一便答案。

    確定兩次看到的、想到的都是一樣,他胸有成竹,才提筆開寫。

    帖經本就是他的強項,今遭更是思緒暢通,還未到中午,他便已經寫完了。

    再檢查過幾遍後,穆二胖把卷子合上了——因為有時候反複看同樣一些字,就好像會突然不認識這個字一樣。帖經不過是第一場,真要把腦子看糊塗了,更會影響後頭兩場。

    中午時分,考場裏開始提供飯食。

    科舉考試本身是不收費的,但是裏頭的飯食是要錢的。

    不過為了防止各地官員從中攬財,所以提供的飯食並不劃分什麽等級,隻有一種,饅頭、清水配一個小菜,一個考生收十文錢。

    吃飯的時候很有可能會弄髒考卷,既然確保考卷上的內容無一疏漏,吃飯之前穆二胖就把卷子交了。

    跟他同樣想法的不在少數,尤其是跟他同一排考棚的其他縣案首,對他們來說帖經同樣是最簡單基礎的東西,早早就寫完了,就同樣是如此。

    交卷之後,起了個大早的穆二胖也餓了,正準備開動,就聽到附近傳來作嘔聲,直到軍士巡視過去,那聲響才漸漸沒了。

    真有這麽難吃嗎?穆二胖仔細回憶了一下,哥哥們好像都沒有叮囑他飯食的注意事項來著。

    一邊想著,穆二胖先喝了口水,嗯,起碼水還是幹淨清甜的。

    左右隻是待四天,他覺得以自己的身體素質,四天就算隻喝水,問題也不會很大。

    然後他就拿起了那個饅頭,饅頭幹幹硬硬,不知道放了多久,吃到嘴裏像沙子似的。

    而那個小菜,同樣不新鮮,而且因為四月的天氣已經開始熱了,這小菜似乎是很早就裝好的,所以隱隱有股餿味。

    難怪有人吃了要作嘔,確實味道不大好。

    不過穆二胖想的卻是難怪哥哥們沒提點這個,跟自家親娘做的菜比,這根本不是事兒嘛!

    他隻把饅頭吃完,沒怎麽碰那個有異味的小菜,飛快地解決了午飯,軍士過來收走托盤,隻留下那個裝水的竹筒。這就是考生這一整天能喝的水了。

    因為已經交完卷,而第二場開始要從明天開始,也就是明日才發卷。下午晌穆二胖就沒事做了。

    他把兩塊木板拚到一處,一邊隨便在腦子裏回憶了本書來背,一邊想到不知道娘現在在幹什麽?

    沈翠當然是一直在光幕上看著他的Q版小人。

    前頭書院裏其他少年下場,她都是隻看個大概就好,看的太細致很容易侵犯別人的隱私。更多的是關注他們的數值變化。

    這次下場的是自家兒子,她的顧慮就少了很多,而且自打他開智到現在,母子倆都沒有分開過這麽久。她也確實擔心胖兒子不習慣。

    她大半天看著他寫卷子,看著他啃饅頭,又看他屈膝屈腿地窩在考棚,那姿勢看著就格外不舒服。後頭入了夜,沈翠又看著他裹著薄被蜷縮著睡覺,心裏可委實有些不是滋味。

    府試第二場,考雜文,和前頭的帖經一樣,同樣隻考一天。

    雜文比帖經難了不止一個檔次,更因這場其實也考校學生的書法水平,所以穆二胖格外認真,從上午寫到了下午,為防止思緒被打斷,他中間甚至沒有用午飯,隻是喝了幾口水。

    入夜之前他交了卷,啃完饅頭倒頭就睡。睡飽之後,迎接最後一場。

    最後一場考策論,這場是三場裏頭最難的,考兩天。兩天之內,隨時可以交卷。

    所謂策論,‘策’即‘策問’,就是以上位者的口吻對考生發問,讓他們回答對於某項時政律法、吏治的觀點。‘論’也就是一種文體,讓考生各抒己見,表達自己的看法。當然也不能胡亂表達,必須引經據典,言之有物。

    參加府試的學子都隻是考完一個縣試的,並無功名在身,所以此時的策論題一般都不會很艱深,而且隻有兩三題。

    這場策論的卷子,一共隻有兩題。

    第一題,就是問本朝某項律法的。

    穆二胖先將律書上該項律法默寫了一遍,而後點出這條律法是本朝新修,前朝沒有的,前朝那會兒的相關律法是缺失、不完整的,接著表明自己的態度——肯定是讚揚本朝啊,他初出茅廬,剛考過縣試、童生功名還未到手的小子,總不能質疑本朝律法吧。而且這項律法是開國皇帝修的,對著他當然還得來一番歌功頌德。

    這題他寫的十分順手,而後就看到了第二題,第二題是‘五六七九之經,其名何昉’。

    昉,也就是起始的意思。

    這道題翻譯過來,就是五經、六經、七經、九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又是如何分的?

    這題確實不簡單,因為時下科舉的考試書目就是四書五經。

    其他幾經,一般人都未聽說過,或者並未刻意地去記憶過。

    即便是穆二胖,平時閱讀量不低——勞不語的藏書,衛家崔家送到書院裏的書他都看過了,看到這題目都是卡住的。

    但如今他記憶力十分強悍,開始把過去幾年來所有看過的、聽到過的相關事項逐一回憶。

    九經有兩種說法,一種說法是《周禮》、《儀禮》、《禮記》、《左傳》、《公羊傳》、《穀梁傳》、《詩經》、《書經》、《易經》,另一種說法是《易經》、《詩經》、《書經》、《禮記》、《春秋》、《孝經》、《論語》、《孟子》、《周禮》。

    前頭的說法是唐朝官學裏頭的規定的,後者的說法則是宋朝官學裏規定的。

    而七經,曆來說法也不統一,東漢《一字石經》上寫的七經是《易》﹑《詩》﹑《書》﹑《儀禮》﹑《春秋》﹑《公羊》﹑《論語》。《後漢書》上有寫七經是《詩》﹑《書》﹑《禮》﹑《樂》﹑《易》﹑《春秋》﹑《論語》,宋朝時則是《書》﹑《詩》﹑《周禮》﹑《儀禮》﹑《禮記》﹑《公羊》﹑《論語》……

    絞盡腦汁,穆二胖總算是回憶完了七經和九經的相關內容。隻剩下六經。

    他突然想到了一樁事兒——

    那會子還是三年前書院大比之前,勞不語聽著衛奚彈琴,感歎道:“小奚這琴確實談的不錯,可惜先秦時期的《樂》,也就是樂經,並沒有形成文字,漢代之後所以漸漸失傳,六經遂變成了如今的五經。不然若是那部經流傳下來,小奚在這上頭的造詣肯定不低。”

    於是穆二胖就寫下,漢代以前,先秦時期便是‘六經’,分別是《詩》《書》《禮》《易》《樂》《春秋》,《樂》因是音律之書,漸漸失傳,六經便成為了五經。

    隻這一道題,他一邊回想一邊組織語言,就寫了一天一夜。

    到了府試最後一天的中午,穆二胖總算是答完了卷。

    檢查過後,他呼出一口長氣,卸下了壓在心口上的大石,頓覺自己腦仁針紮似的疼,背後也有些發寒,他生怕自己暈在考場裏,便也顧不上掩藏鋒芒,趕緊交卷。

    而考場外沈翠也焦心不已,早早地等在了外頭。因為穆二胖的體質在最後一場考試中明顯下滑,狀態也變成了思慮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