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作者:骨生迷      更新:2022-06-24 20:52      字數:3759
  第一百二十九章

    看到這名次,最不敢置信的自然還是李如峰。

    他撥開人群走上前去,恨不能趴在那榜單之上,又反複揉了眼睛,確定自己沒看錯。

    二等頭名,確實是崔斐。而采辦給的消息也沒錯,他這次發揮的比過去還好一些,在二榜二十名之內!

    有人忍不住笑出聲道:“李兄這模樣,可是提前打聽消息沒打聽全乎?”

    還真讓這人說中了,歲考雖沒有其他科舉考試那麽嚴謹,到底也是朝廷舉辦的正式考試。

    采辦打聽一人的名字還好些,總不可能事前把全榜都看過。

    而李如峰知道自己在二等前二十名,便以為是穩操勝券了,今日還特地捯飭了一番,等著崔斐當眾給他敬茶認錯呢。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你怎麽可能一下子考的這麽好?!”接受無能的李如峰衝到崔斐跟前,“一定是謄寫名次弄錯了,或者你作弊了……對,作弊了,一定是梅若初和衛家兄弟幫著你……”

    話音還未落下,教授背著雙手緩緩過了來,“何事喧嘩?”

    教授的聲音並不高,但他詢問之後,便無人敢作聲。

    連方才形容無狀的李如峰都規矩了很多,恭敬地回稟道:“教授明鑒,崔斐過去的成績一直都……如今卻考了二等第一,學生心裏驚奇,這才不覺聲音高了一些。”

    “是嗎?”教授捋著胡須,不徐不疾地道:“崔斐的卷子我看過,並無任何問題。”

    院試的卷子是需要學政請了五百裏外的山長幕友一同閱卷的,歲考規格低一些,學政不會每份都看,是先由府學教授和訓導看過,分出及格和不及格的部分。

    不及格的那些肯定入不了學政的眼,一二等的才有資格。

    李如峰這話簡直是連同教授訓導和學政在內一起質疑了。

    所以也難怪教授麵色不變,聲音裏已經帶出了幾分不虞。

    教授掃了一眼在場諸生,察覺到反應或驚訝或隱隱不忿的,也不止李如峰一人,便接著道:“崔斐上前來。歲考中考了一試貼——賦得‘士先器識’,得‘文’字。你講講你的答題思路。”

    崔斐一直是很害怕府學裏的先生的,因為理虧嘛,前頭請了那麽些假,又總在歲考及格線上徘徊,跟差生格外怕老師一個道理。

    不然不至於前頭訓導問一句他請假的事兒,他就恨不能在課堂上找個地縫鑽了。

    這次雖然考得好,但猛的被教授提到人前問答,他心裏也有些沒底。

    人在緊張、沒有安全感的時候會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熟悉信賴的人,崔斐此時不由看向梅若初和衛恕衛奚。

    得到他們鼓勵的眼神,崔斐深吸一口氣,上前道:“所謂‘士先器識’,全句乃出自《舊唐書·列傳·卷一百四十》中的‘士先器識而後文藝’。題目中隱藏了後半部分,題幹又說得‘文’字,即是要求用‘文韻’來寫試帖詩,需把題幹中已有的和隱藏部分裏的關鍵詞全寫上,即包括‘士’、‘先’、‘器識’、‘後’、‘文藝’。若不知全句,便很容易漏寫……”

    教授頗為滿意的點點頭,“這題確實有些偏,畢竟《舊唐書》不在四書五經之列,怕你們平時沒有熟讀,學政特地在考綱裏點了出來。即便如此,還是有不少人於這題上栽了跟頭,光這一題,崔斐就超過了你們絕大多數人。你們可還有異議?”

    眾人忙道不敢,尤其是麵色尷尬的李如峰把下巴都抵到了胸口。

    看眾人沒再質疑名次,教授訴後也沒有多待,很快便離開了。

    等教授一走,立刻有人道:“那今遭李兄輸了,豈不是就要從府學裏退學了?”

    身旁之人接口道:“左右歲考之後便是年假,每年年假過後都有人員變動,李兄退學倒是方便的很!”

    “這李如峰早先帶頭欺負崔斐,我早就看不慣了,實在是對不住讀那麽久的聖賢書,有違聖人之道!”

    “技不如人還敢挑事兒對賭,活該!”

    議論和貶低之聲四起,李如峰麵色漲的通紅,撥開開人群逃也似的走了!

    也無人關心他走不走,那些人說完他便也上來給崔斐道賀,崔斐也一一回禮。

    後頭等人散了,崔斐麵上的笑意淡去,反而多了些若有所思。

    衛恕心直口快,問他想什麽呢?贏了李如峰難道不高興?

    崔斐說不是的,“隻是頗有些唏噓,前頭李如峰帶頭欺負我的時候,因他們人多勢眾,李家在府學中也有一定關係,所以無人幫我出頭。如今我考的比他好了,李如峰眼看著要兌現諾言退學,倒是有不少人敢仗義執言了。這份仗義執言,若是放到從前……我大概也不會日日躲著不來府學吧。”

    梅若初伸手搭上他的肩膀,輕輕拍了拍,“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世間常態便是如此,咱們隻需要以人為鑒,不讓自己成為那樣的人。”

    崔斐用力地點點頭,他當然是記得是哪些人為他雪中送炭了。

    看完放榜知道了名次,府學的年假也正式開始了。

    崔五娘總算是在臘月中旬忙完了家中事務,如她前頭說的那般,親自來翠微送年禮了。

    因翠微有阿姚在——阿姚平時並不會探聽什麽消息,沈翠他們說事兒的時候她還會刻意避開。

    但到底是在這裏做雜工的,沒人比她更知道翠微缺什麽了。

    崔家的年禮十分樸實,並不是金銀那些,而是吃的喝的穿的用的,甚至另外還帶了幾個裁縫和繡娘來,給眾人量體裁衣。

    這還真是剛需,衛恕衛奚肯定是不缺衣服穿,但沈翠母子還有梅若初、勞不語衣裳都不多,周氏離開前給的衣裳,沈翠和穆二胖都已經穿上了,本都沒想著置辦過年的新衣。

    大人倒還好些,少年們都在長個子,梅若初十八九的年紀最近半年還又長了一截。

    “從前就覺得你衣裳簡單了些,沒得辜負了好樣貌,今遭我把家裏最得力的繡娘帶來了,你們書院叫‘翠微’,前頭跟你簽契書,也看到你名字中帶有一個‘翠’字,這次就讓她們給你在衣服上繡上幾朵蘭花,必然很襯你。”

    這還真是,畢竟沈翠現在的衣裳就是前頭周氏給做的那身,周氏裁衣服都是自學的,雖學的很不錯,卻做不來刺繡這種需要有師傅帶入門的精細活計。

    沈翠也沒有時下婦人到了三十歲左右就覺得是自己徐娘半老,不需要打扮的想法。

    她應下崔五娘的好意,“那就多謝你了,回禮方麵……”

    崔五娘忙按住她的手背拍了拍,止住了她的話頭,“能把阿斐的身體養好,還讓他變得勤勉上進,這已經是你送給我、送給我們崔家最好的‘禮’了!再說剛過來不是看到孩子們在寫春聯麽?都是要有大出息的人,就寫幾副春聯來我留存著,將來指定價值不菲!”

    繡娘給沈翠量完尺寸、商量好衣服的樣式和繡紋就退了出去,屋裏隻剩他們二人,沈翠便問道:“阿斐跟你說府學裏的事兒了嗎?”

    崔五娘點頭,“我說過他了,雖說那‘以小博大’是我從前嫌他不進取,給他灌輸過的生意經,指著他能變一變。沒想到用在了此遭。也得虧你們的學生待他極好,帶著他一道複習。更得虧你不嫌辛勞親自下廚、幫他調養身體……不然還不知道如何收尾呢。”

    崔五娘並不知道係統食譜裏的白菜炒雞蛋是增加短期記憶力的東西,便以為是翠微什麽補身子的秘方,不然在她認識裏,崔斐不可能短時間內就瘦了那麽多,廢寢忘食的經過二輪溫書,身子還反而越發康健了。

    左右沈翠也不是外人了,崔五娘就把後頭發生的事兒講給她聽。

    放榜過後,崔斐就回家告知了這件事。

    雖是他贏了,但崔五娘還是忍不住說他,覺得他根本沒必要跟李如峰賭,如梅若初說的,把他出言侮辱人在先的事兒報上去,直接讓他領罰不就好了?雖領罰的結果至多是少參加一次歲考,不可能直接就讓其退學,但崔斐也就完全不用承擔丟臉麵的風險了。

    崔斐卻道:“李如峰是李家長子嫡孫,這事兒之後,他沒臉麵再去府學,李家的人肯定不能坐視不管。到時候他們上門來求情也好,賠不是也好,全憑姐姐做主。”

    那會子崔五娘才反應過來,崔斐爭的不是他跟李如峰兩人之間的氣,而是崔家的一口氣!

    早年崔五娘掌家,外頭說崔家不行了的流言傳的如火如荼,甚至一度影響了家中的生意。

    崔五娘咬牙撐了過來,甚至賣掉了私產裏頭親娘留給她的嫁妝鋪子,來補貼家中其他生意,其中多艱辛,崔斐也看在眼裏。

    流言之事如無根的浮萍,本無從查起,但後來那幾個鋪子都被李家壓了低價收購、甚至在崔五娘撐過來後,出高價再收回,李家也不肯再賣出來,還說什麽‘左右你五娘子也不嫁人,嫁妝留在外頭也是一樣’的閑話,崔家人便知道那些流言的背後,是素有積怨的李家在推波助瀾。

    李如峰欠崔斐一個道歉,李家同樣欠崔家、崔五娘一個道歉。因為這其中關乎崔家的隱私,所以當初即便是對著沈翠和梅若初他們,崔斐都沒有攤開來講。

    最後崔斐道:“若隻關我一人榮辱,我承擔風險固然不值當,但關乎姐姐,關乎咱們家,有五成把握,我也願意搏一搏,爭一爭,因為與那些相比,我的臉麵委實不重要。”

    沈翠前頭就隱隱覺得心性純良的崔斐應下那賭約,跟崔李二家的恩怨有關係,因此聽到這事兒,她並不很意外,隻不禁感歎道:“阿斐果真是至純至孝。”

    崔五娘亦神色柔軟地道:“可不是嗎?聽他那麽說後,我也不好意思再說他了。這幾日還真如他預料的那般,李家說什麽都不願意讓李如峰退學的,最近幾次上門賠禮道歉,還把當年低價收購、後頭不肯再賣還給我的幾個鋪子雙手奉上……”

    …………

    府學放了年假,翠微這邊,沈翠也不拘著學生們了,讓他們若想回家過年的便直接回。

    衛恕和衛奚去年為了下場就沒回家過年,今年如何都得回家一趟了。

    梅若初也是出來遊學後一直沒回弘樂,該親自去給待他如親子的老山長拜個年了。

    於是年關將近時,書院裏便隻剩下崔斐和穆二胖了。

    崔家是大家族,逢年過節也有不少事兒,到了臘月二十五,崔斐便也被召回家去了。

    盡管日常熱鬧的書院裏此時顯得格外冷清,但穆二胖絲毫不敢懈怠,因為等過完了年,開春就是他回縣城考縣試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