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全文完)
作者:顏十歡      更新:2022-06-20 21:20      字數:3426
  第五十九章

    因為雲霜的倒戈,他們找到了皇太後所做之事的切實罪證,並在蕭廷深大婚日期的前兩天起草敕令。

    這道敕令由顧忱執筆,條條款款清晰無比地列出了皇太後的罪狀。然而在如何處理上,蕭廷深和顧忱卻有了點分歧。

    “五馬分屍。”蕭廷深垂著眼翻看那些挖出來的信件,臉上的表情格外平靜,但語氣卻異常狠辣,“所有的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她竟然還差點殺了你……”蕭廷深冷笑一聲,“別的朕都可以容忍,她敢打你的主意,朕絕不會放過她。”

    顧忱剛剛看完王永恪在淮河之戰中回給皇太後的信,還有一些信件不屬於大靖文字,是百夷文。顧忱原本打算找閼氏問問,但又覺得此事太過敏感,於是便找了宮中大學士,把這些文字一一翻譯了過來。

    皇太後和王永恪通敵叛國,害死顧忱兄長,此事已經是板上釘釘。先前隻是沒有證據,無法貿然處理蕭廷深嫡母,可如今,這一封封往來信件就是鐵證。

    顧忱本該同意殺了她的。

    可當他坐在書房裏,安靜看完那些信,再安靜注視了一會兒蕭廷深之後,他的心前所未有地寧靜和滿足。他覺得自己這一生到現在為止已經別無所求,已然心願得償——他絕無可能再落得前世那個下場。而如今朝內的方方麵麵都已經在重回正軌,再不會有無辜者枉死。

    大靖隻會越來越強盛,而往年頭疼的鄂南邊境平穩,今年也並無戰事。

    “不如饒她一命。”顧忱說,“她終歸是你的嫡母。”

    不管怎麽說,對嫡母痛下殺手,還是五馬分屍這種殘忍的刑法,必然要在天下士子之間掀起一場對蕭廷深的議論。蕭廷深好不容易走到今天這步,帝位穩固,名聲也比前世好了太多,顧忱不願再橫生枝節。

    蕭廷深沉默片刻:“朕不想放過她。” 筆趣閣網址m.biqiudu。com

    顧忱頓了頓——蕭廷深幼時在她手下吃了不少的苦,更別說自己的母妃都險些喪命在她手裏,他不願放過她,也有這一層因素吧。

    這麽一想,顧忱立馬心一軟,心想罷了,自己倒是無所謂,可蕭廷深……他想殺她也是正常的。

    “好吧……”

    “不如這樣……”

    顧忱剛一開口,蕭廷深也同時開口了。兩人都是一愣,顧忱忍不住失笑:“陛下先說。”

    “就不用那麽極端的刑罰了。”蕭廷深淡淡說,“朕給她留個全屍。”

    顧忱:“陛下?”

    “她曾經那麽對過你。”蕭廷深笑笑,“朕就也賞她一杯鴆酒吧。”

    說罷,他在顧忱額前輕輕落下一吻:“朕給你報仇了。”

    ,

    大婚前一日,蕭廷深下旨禮部停止籌備大婚,並傳令各部官員到紫宸殿。

    魏德全當眾宣讀了顧忱所書的敕令,一條一條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公布了皇太後所做過的事。通敵叛國、陷害忠良、結黨營私、毒害先帝子嗣……每一條都足夠震撼人心。

    在結尾,魏德全宣讀了對皇太後的處置:念其是先帝皇後,陛下嫡母,因此網開一麵,賜鴆酒,留全屍。即日起,這道聖旨曉諭天下,要在天下人麵前還枉死者一個真正的公道,要讓天下人都明白這其中的真相。

    再者,對於無辜受牽連者,如顧氏第三女,會予以補償——蕭廷深沒有提前告訴顧忱,他給顧憐賜了一個郡主的身份,封號永寧。

    站在下首的顧忱不由自主愣了愣,隨即抬眼去看蕭廷深。對方正垂著眼,看上去一派心不在焉的模樣,但顧忱卻分明從他眼底看到了一絲笑意。

    他知道蕭廷深這是在為顧憐之後的日子打算——顧憐曾被指婚給蕭廷深,就算最後大婚取消,在大靖,她都是一個已經被天子議過為後的女子,尋常人家是不敢娶,也不能娶的。為了避免顧憐日後被人議論,蕭廷深索性拔高了她的身份,和本朝郡主的封號一樣,都是“永”字開頭,這是極大的榮耀了。

    如此一來,顧憐不僅不會被人議論,反而還會瞬間炙手可熱,家世稍微遜色一些的,恐怕都輕易不敢上門提親。

    顧忱忍不住笑了,心底一陣感動。然而他沒想到的是,蕭廷深想到的還不止這些——

    “……顧忱當居首功,著,封顧忱為懷遠侯,食邑千戶……”

    顧忱吃了一驚,忍不住又向蕭廷深看去。這位陛下對他輕輕笑了笑,做出了一個口型。

    他說:“給你的聘禮。”

    聘禮……顧忱又是感動又是好笑,這絲喜悅之間還夾雜著一抹不好意思。懷遠侯,虧他想得出來。

    可是這個封號……

    顧忱低著頭品了品這個封號。懷遠……蕭廷深是在借此,表達先前他離開慎京、遠赴燕北的掛念嗎?

    他都已經知道了。

    他對著蕭廷深,無聲地做出了一個口型。

    和前世不同,他這一次留在京中,沒有再拋下蕭廷深一個人。他這一次看到了帝太後娘娘的信,得知了蕭廷深對他深重的感情。他這一次終於理解了蕭廷深,明白了他的一切所作所為……

    你的心意沒有空付,我接住了。

    ,

    散朝之後,他和蕭廷深並肩走在雪地裏。大雪紛揚而下,還有兩個月就要過年了。蕭廷深握著他的手,十指交纏,親密無間。

    回到了甘泉宮書房後,顧忱的頭發、眉毛上都沾滿了雪花。室內很熱,沒一會兒就融化了,凝結成了一顆顆水珠。蕭廷深抓住他手臂,低聲說道:“別動。”

    他從懷裏掏出一副帕子,去擦顧忱長發上的水珠。周圍的宮人都很識趣地退了下去,書房門關上,留他們兩個在室內。

    顧忱的目光落在了那副帕子上,他一怔,旋即笑了。

    “這好像是臣的東西。”

    手帕樣式簡單,一看就是男子的物件。它的顏色是天青色,右下角用繡線勾勒出一個小小的“忱”字。

    這的確是顧忱的帕子。

    當年顧忱還在弘文閣讀書,那天清晨他到得很早,卻沒想到屋子裏已經有別人了。蕭廷深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正低著頭奮筆疾書。

    少年顧忱掃了一眼,注意到他麵前堆著一大疊已經破破爛爛、髒兮兮的紙張,上麵顯而易見印著幾枚鞋印。他了然:這個同窗打扮很寒酸,又從來悶聲不響,其餘的皇子不知為何總是欺負他。看來今天,他又一次被欺負了。

    於是少年顧忱走上前去,柔聲說道:“需要我幫忙嗎?”

    彼時少年蕭廷深僅僅抬頭看了他一眼。落在顧忱的眼裏,這位同窗雖眉目英俊,但眸子漆黑如玉,冷冰冰的,不帶一絲溫度。他僅僅是看了自己一眼,就重新回過頭去,冷硬地回了二字:“不用。”

    “可你要完不成了。”顧忱說,“先生會打手心的……”

    他說著,目光向蕭廷深的左手看了一眼。這隻手前天才剛挨過板子,昨天也挨板子了,整隻手都已經腫了起來,呈現出一種可怖的青紫色。顧忱不由自主蹙眉——如果今天再挨板子,他這隻手必定皮開肉綻。

    少年蕭廷深卻壓根沒再理他,就好像要挨打的人不是他自己,而是其他無關的人一樣。

    最後他也沒允許顧忱幫忙,當然,他自然也沒能寫完。

    挨板子的時候他隻是冷漠地注視著自己的那隻手,那張俊美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就好像這隻手不是他的一樣。掌心被打得鮮血淋漓,皮開肉綻,血甚至蹭到了他的袖口,而他也隻是把袖口向上拉了拉,那模樣就仿佛這衣服比他那隻手還要重要一樣。

    課上完了之後,眾人都三三兩兩地離開了。蕭廷深慢慢收拾好東西,一轉身在門口遇到了顧忱。他本想直接繞過對方,卻沒想到對方不由分說攔住了他,抓起了他那隻受傷的手。

    “放手。”蕭廷深冷冷說。

    一般人聽到他這拒人於千裏之外的語氣,恐怕早就被他嚇跑了,或者是認為他不識好歹,丟下一兩句氣話之後離開,他也向來是這麽對待其他人的。可顧忱偏偏就沒理他,他半點也沒被嚇退,反而皺著眉看了看他的手,然後從懷裏摸出一瓶金瘡藥。

    “我哥說了,這個特別好用。”他一邊說一邊把藥粉撒在蕭廷深的手上,還掏出了一方帕子給他包紮。完事之後,他不由分說把藥瓶塞到了蕭廷深懷裏。

    “傷口放著不管,會越來越嚴重的。”少年顧忱認真對他說,“就算愈合了,也會留下疤痕,所以要好好處理。”

    說完他就拿上了自己的東西,對著溫和地笑了笑。

    “我走了。”

    他從未想到過,這次初遇在蕭廷深心裏留下了怎樣的印象。

    蕭廷深始終認為,自己偏執、冷酷、無情又陰鷙,除了母妃以外,不會再有第二個人喜歡他。他的父皇把他遺忘在深宮之中,他的兄弟把他當成可任意欺|辱取樂的對象。沒有人在意他,沒有人會對他伸出援手——因為他太卑微,他毫無價值。

    可是顧忱不一樣。

    他教會了他什麽是關心,什麽是溫暖,什麽是愛。蕭廷深偷偷留下了他的這副帕子,每當他感覺疼的時候,就會拿出來默默端詳。

    顧忱從來不知道,他才是他能走下去的動力,他才是治愈他所有傷口的良藥。如果沒有了顧忱,蕭廷深所做的一切,全都毫無意義。

    顧忱更不會知道,在那個暖洋洋的午後,他伸向蕭廷深的那隻手改變了他此後一生的軌跡。顧忱把他從泥沼之中拉了出來,遞給了他一道光。

    蕭廷深把他拉到身前,輕輕吻住了他的唇。燭影搖曳,兩道身影逐漸重疊,融為一體。

    雪下得越來越大,室內卻溫暖如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