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作者:小晨潞      更新:2022-06-19 21:58      字數:5286
  第189章

    阮清川閉了閉眼,抬腳就往裏屋走去,卻被阮老夫人一把抓住了。

    阮老夫人語氣很嚴肅:“你不能進去產房。”

    自古男子都不能進產房的,倒不是因為別的,隻是俗語裏講過,男子的陽氣太重,女子生產那會正逢孩子投胎,是怕影響到。

    阮清川卻輕輕掙開了阮老夫人的手,“母親,我要去看一看姝姐兒。”

    大概是兒子的臉色過於蒼白,讓他看起來特別的六神無主。這讓阮老夫人剛剛安定下來的心又忐忑不安起來,兒子是她的主心骨,她一見到兒子就覺得萬事大吉了,但是兒子這次好像比她還要害怕姝姐兒生產這件事……

    蘇錦繡這時候走了出來。

    她和阮老夫人、阮清川說道,“二夫人醒過來了。”

    阮老夫人長出一口氣,念了聲佛,“菩薩保佑啊。”

    她又拉著蘇錦繡問話,“姝姐兒怎麽樣了?”

    “您別擔心,二夫人看起來還好……”

    阮清川趁著阮老夫人和蘇錦繡說話的功夫,徑直走進去了裏屋。

    裏麵的三個穩婆看到阮清川都愣住了。一般女子生產,男子是不會進來的,怎地……她們互相看了一眼,到底也沒有說什麽話。

    一直跪在蘇姝床前的秀兒趕忙起身,往後退了好幾步,把地方給阮清川讓了出來。

    妻子蓋著被子躺在床上,發髻散亂,飽滿的額頭有一層細細的汗,鬢角的頭發也被汗水浸透了,一縷縷的貼在臉上,狼狽極了。

    她慘白著一張臉,素日裏最好看的一雙桃花眼也失了精神,嘴唇幹裂、甚至還有血痕在……像沒有生機的一般。

    阮清川看著妻子,心口疼的無以複加,比著白天疼的厲害多了。

    他雙手都在顫抖,單膝跪地,去握妻子的手。

    “姝姐兒,我回來了。”

    耳邊是熟悉的聲音,蘇姝想給阮清川回應的,但是身下又一次熟悉的撕裂感傳來。

    痛的她悶哼一聲,禁不住就要去咬嘴唇。

    阮清川眼疾手快的把自己的左手填進了妻子的嘴裏。

    蘇姝已然是什麽都顧不得了,她無意識的去咬阮清川的手指,牙齒都咬破了皮肉。

    阮清川卻像是沒有感覺到一樣,他用官服的衣袖去給蘇姝擦額頭上的汗水,低聲哄她:“好姝姐兒,你一定要堅持住。等生完孩子就沒事了。”

    蘇姝的淚水刷地流了下來。

    生孩子真的好痛啊……

    大約過了半柱香的功夫,這一陣的疼痛又過去了。蘇姝鬆了一口氣,急促的喘息。

    她吐出阮清川的手指,看著上麵的血跡,哽咽著道歉:“……對不起。”

    “沒有。”阮清川傾身過去親了親妻子的額頭,愛惜極了:“在夫君心裏,姝姐兒已經很棒了。”

    蘇錦繡的徒弟小青端著熬好的湯藥走了過來,她遞給了站在一旁的秋香,囑咐道:“我師傅說了,趕緊讓二夫人喝下去。”

    這裏麵新加了當歸和益母草、人參。師傅說,能促進宮口收縮,也能讓二夫人多一些力氣,盡快的把孩子給生下來。

    秋香應“是”,不過她還沒有來得及做什麽。

    阮清川卻伸手接過了小青手裏的湯藥。他一勺一勺的喂給妻子喝,等她喝完了還拿了汗巾給她擦嘴。

    很快,蘇姝的身下又疼了起來。蘇錦繡伸開被子給她檢查,發覺宮口又開了半指,心裏湧上來喜悅。

    “二爺,您在這裏不方便,先出去吧。”蘇錦繡說道:“……夫人也快了。如果順利的話,半個時辰孩子就出來了。”

    隻要宮口能繼續開,孩子就能夠順利的生下來。她最怕的是宮口開不了,且產婦沒有氣力。

    蘇姝聽出了蘇錦繡話裏的輕快,她自己也放鬆下來,和阮清川說道:“你還穿著官服呢,先去換下來吧。”

    官服料子偏硬,又是在朝堂公務時穿的,總給人一種神聖的感覺。實在是不適合待在產房裏穿,再者,舉動間也不如丈夫素日裏穿的衣衫舒服。

    “好,我聽你的。”阮清川站起身。

    他自己緩了緩情緒,抬腳走了出去。

    阮老夫人等人就在外屋守著,一看到阮清川出來,就都迎了上去。

    阮老夫人問道:“姝姐兒怎麽樣了?”

    阮清川揉了揉眉心,語氣沉沉地:“還好。”

    他說完這句話並沒有離去,而是大致的問了問蘇姝究竟是為何事情導致的她提前發作了。

    阮老夫人看了江氏一眼,簡要的和兒子解釋了兩句,“是你大嫂和姝姐兒鬧了點誤會。她失手推了姝姐兒一下……”

    她沒有想著替江氏隱瞞什麽。

    一個人做錯了事情,就應該去承擔責任的,也好長長記性。

    江氏推了蘇姝從而導致了蘇姝提前產子……溫氏和阮陵寧等人都是不知情的,這會兒聽阮老夫人提起,看江氏的眼神都變了。

    溫氏更是毫不掩飾自己的鄙夷。

    她冷哼一聲,也不在江氏的身邊坐了,起身站在了阮老夫人的身後。

    江氏臉色一白,窘迫的很。

    “大嫂推了姝姐兒?”阮清川眸光淩厲。

    他掃了江氏一眼,語調冷如冰窖:“你不知道姝姐兒快要臨產了嗎?”

    江氏被阮清川盯著,忍不住的渾身發抖。阮清川平時那樣溫和的人,真的生氣起來,也是氣勢逼人的。如果眼神能殺人,她怕是早被阮清川殺死了。

    她也終於意識到,阮清川不隻是府裏的阮二爺,他還是朝廷正二品大員,那日日跟在他身後保護他安全的護衛都是頂尖的武士。就比如現在,庭院裏都站了四、五個。氣派足的很。可不是虛的。

    江氏結結巴巴地:“二弟……是我錯了……”

    蘇氏這一胎生的艱難,看這滿屋的架勢,能不能生下來還不一定。

    她是真的知道害怕了。

    阮清川沒吭聲。

    他和阮老夫人說話,“母親,您用晚飯了沒有?”

    阮老夫人搖搖頭,“我也吃不下。”

    阮清川勸道:“您最近的身體一直不好,三餐一定要及時吃。等到姝姐兒生產估計還要好一會兒,您先回去青崖院吃些晚飯,再歇一歇過來也不遲。”

    周婆子跟著附和:“老奴覺得二爺說得對。”

    溫氏也說道:“母親,有我守著二嫂子,您放心。”

    江氏明知道溫氏是故意說給她聽的,卻一句話也不能反駁。

    她氣的直咬牙,特別想隨著阮老夫人一同離去,不想待在蘅華院再受別人的白眼和嘲諷了。

    但是她又不能走,畢竟蘇姝現在的狀況是因為她而導致的。

    阮老夫人想了想,答應了。

    她真的是老了,已經禁不起焦急和生氣了,不然就疲憊的很,要喘不過來氣似的。

    阮蘭霄走去了阮老夫人的身邊,“祖母,我和你一起回去。”

    她停頓了一下,又和溫氏說道:“母親,我也餓了,想去祖母那裏吃些東西。”

    她其實並不是餓,隻是看著一盆盆的血水從裏屋端出來,心裏恐懼的緊。

    二嬸母生個孩子也太嚇人了吧!流那麽多的血出來,人還能活嗎?

    溫氏擺了擺手,“你去吧。”

    阮老夫人和阮蘭霄一走,有幾個跟著伺候她們的丫鬟和婆子也都走了。

    阮清川也回去了正房。他打開珊瑚六開門衣櫃,隨便拿了一件直綴,過去了淨房換上。

    東廂房一下子清靜了許多。

    江氏端著涼掉的茶水一個勁往嗓子眼灌,心裏委屈的很,不是個滋味。她一抬眼,看到了坐在阮陵寧身邊的阮蘭溪,脾氣上來了。

    “溪姐兒,你一個姑娘家……不好好的在閨房裏繡花看書,過來這裏做什麽?你二嬸母正在生孩子,你休在這裏搗亂。”

    阮蘭溪好端端的被嫡母罵了一頓,甚是莫名其妙。

    她聲音低低地:“我是擔心二嬸母。”

    她用得著你擔心?

    江氏差點說出這句話來,她直接趕阮蘭溪回去,“你晚上還是要早點休息。”

    溫氏本來和江氏就不和,江氏又做出如此下作的行當,她早就不把江氏看在眼裏了。

    她冷笑道:“溪姐兒擔心一下二嫂子怎麽了?大嫂子,你是最明理的人。你來說一說,到底是誰規定的侄女不能擔心自己的嬸母啊?”

    江氏不想和溫氏吵,在這樣的場合也不能和溫氏吵。

    她隻用嫡母的身份壓人。

    她看著阮蘭溪,臉色難看的很:“溪姐兒,你聽不聽我的話?”

    阮蘭溪抿了抿唇,“聽的。”

    她起身和江氏、溫氏等人告辭,帶著丫鬟一起走出了東廂房。

    元大夫坐在圈椅上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似的,一句多餘的話都不說。像阮家這樣的世家大族,宅院裏怎麽可能是清清靜靜的。他見的多了,也就不足為奇了。

    外麵已經夜深人靜了。

    遠處的胡同深處傳來幾聲狗吠,若有若無的,更添了些寂寥。

    亥時過半。

    蘇姝生下了一個男娃兒,嘹亮的哭聲響起來,眾人的臉上都有了笑容。

    穩婆熟練的拿剪刀剪了臍帶,然後又用紗布包裹住略顯潮濕的臍根部。

    她拿細棉布手巾給孩子擦拭掉身上的血跡,包了包被,抱去外屋給阮老夫人看。

    蘇錦繡的臉上也帶了笑。

    她還和蘇姝說話,“已經生出來一個了,剩下的就快了。”

    蘇姝的嘴裏還咬著疊到厚厚的帕子。

    她不能言語,依靠重重的點頭來表達她的喜悅。

    然而,就是眾人都放鬆下來的時刻。那位瘦高個的穩婆卻嚇得變了臉色,她也是剛剛發現的,“二夫人肚裏的這個孩子是腳朝下的……”

    孩子的腳朝下屬於“連環生”,是難產,要死人的。

    蘇錦繡一驚,伸手去探蘇姝的身下。

    她臉色刷的白了,她已經摸到孩子的小腳了。也就是說,這個孩子馬上就得出來,要不然會被活活憋死的。

    但是“連環生”基本上都是舍孕婦,留孩子了。因為無論孩子是生是活,都要被生出來的,即便是生拉硬拽……但是產婦卻會大出血而亡。

    蘇姝雖然聽不太懂穩婆話裏的意思,但是也覺得不對。

    她自己拿出一直塞在嘴裏的帕子,問蘇錦繡:“姑太,怎麽了?”

    蘇錦繡看了蘇姝一眼,滿含憐惜,卻什麽話也沒有和她說。

    蘇錦繡揚聲喊了阮清川進來,和他說明白之後,又說:“……我是一定要告訴你的,二夫人可能要保不住了……你得有一個準備。到關鍵的時候也需要你拿個主意。”

    阮清川驚懼交加,眼睛一瞬間都紅了,“你在胡說些什麽,姝姐兒還好好的,怎麽就保不住了。”

    他幾步走到了蘇姝的床前,去握妻子的手,“姝姐兒,咱們不生了,不生了……”

    他什麽都可以不要,唯獨姝姐兒不行。這是他求了兩輩子才得來的夫妻恩愛啊。

    蘇姝的淚水湧了上來,她從來沒有見過阮清川滿眼含淚的脆弱模樣,就是前世也沒有看到過。他一向都是溫柔又強大的,能把一個家族的擔子都撐在肩膀上。

    ……他此時應該是傷心透頂,也害怕極了吧。

    蘇錦繡和阮清川的談話蘇姝都聽到了,她更清楚時間的緊迫,她也許連哭的時間都沒有了。

    到了這會兒,蘇姝像是連害怕都忘記了,她變得格外堅強起來。

    蘇姝緊緊的抓住了阮清川的手,用上她僅剩的所有力氣。

    她聲音有些啞,“夫君,你聽我說。剛才姑太的話我都聽明白了,這個孩子必須要活下來……哪怕他是在替我活著呢。”

    按照蘇錦繡的意思,她一定是活不成了,但是肚子裏的孩子還有活命的可能。其實她作為一個母親,就算是她能活,肚子裏的孩子沒有多大活命的可能了,她也會選擇先讓孩子活下去,而不是先考慮她自己。

    更何況是現在的情況?

    “我不許!”

    阮清川再沒有了平常的君子風度,他目眥欲裂:“我隻要你活下去!”

    如果姝姐兒不在了,他大概也是活不成了,餘生再無歡欣可言。

    蘇姝的淚水順著眼角流進了鬢角裏,她無奈極了,開始抱怨自己:“我覺得是我的命不好,配不上這樣好的你。”

    她的聲音更低了,耳語一般:“前世是我不好,咱們夫妻倆沒有白頭到老,那是我的問題,是我不珍惜……今生兜兜轉轉的,我盡力在改變了,沒想到還是同樣的結局,不過能為你留下兩個孩子,我也很知足了。夫君,能嫁給你,是我兩世的幸運,也是我修來的福氣……以後我不在了,至少還有孩子們陪著你……你不至於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一世的夫妻,先走的那個比留下的那個幸福多了。留下的那個,忍受著落寞悲傷,日複一日的一個人生活著。

    一個人的時光,是很寂苦的。

    蘇姝前世都嚐過了。她不再往下說了,掙紮著把自己的手從阮清川的手裏抽出來,推著他讓他離開。

    阮清川深深的看了妻子一眼,妻子剛才說的話就像是在交待後事似的。他每聽一句,心就像是被紮了一刀……她走了,讓他獨自撫養倆個孩子長大嗎?

    蘇姝想都不要想。

    阮清川大踏步去了外屋,把元大夫拉到了蘇姝的床前。

    他知道元大夫的針灸在燕京城算是一絕,“元大夫,我想請您給姝姐兒紮針……在孩子出來的一刹那,給她止住血。”

    阮清川的話讓元大夫一怔,而站在一旁的蘇錦繡卻瞬間明白過來了。她和元大夫交流了兩句,倆人迅速做了決定,都想要賭一把。

    賭贏了,皆大歡喜。

    賭輸了……是命。

    在救人一命的關鍵當口,元大夫也顧不得什麽男女之別了,他給蘇姝先紮上至陰穴。又拿出人參保命丸讓阮清川給蘇姝服下。

    蘇錦繡讓穩婆退下,她親自給蘇姝接生。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

    裏屋再次響起了孩子嘹亮的哭聲,男娃兒的頭有些扁長,是被產道擠壓的了。但是他其他的方麵都很好,皮膚很白,頭發也很黑,眼睛大大的,一出生就知道睜著眼睛看人。

    但是隨之而來是噴湧而出的鮮血。蘇姝也因為力竭暈了過去。

    蘇錦繡急急喊了穩婆過來,讓她給孩子剪臍帶。她自己抓了大把的雲南白藥粉塞到紗布裏,裹成拳頭大的圓團,往蘇姝身下塞去。

    但是很快又被浸濕了。

    一個又一個的圓團被填滿了雲南白藥粉,直到蘇錦繡用到第四個時,蘇姝的血終於止住了。

    蘇錦繡的雙腿都軟了,汗如雨下。

    她舉起沾滿了鮮血的雙手,笑著和阮清川說話,“二爺,夫人保住性命了。”

    ?

    作者有話說:

    半柱香差不多等於5分鍾。

    女娃也有,番外會出聲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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