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作者:小夜微冷      更新:2022-06-18 20:50      字數:4555
  第44章

    吳十三像隻戰勝的鬥雞一半, 邁著大步出了蘭因觀,朝山下去了。

    在那個男人走後, 袁玉珠立馬將大門關上, 她的背緊緊貼石牆上,屏住呼吸,側耳傾聽男人的腳步聲, 確定他越走越遠,直至聽不到後,這才略鬆了口氣。

    袁玉珠疾步到那貯滿水的大缸前, 雙手把住缸沿兒, 屏住呼吸, 一頭紮進水裏,寒涼徹骨的冷意如針般朝臉紮來, 水瞬間衝入口鼻裏。

    玉珠被冷水嗆著了,起來猛咳了通。

    要瘋了。

    她本意是想通過折磨羞辱吳十三, 讓他自覺放棄, 可他對於所有刁難甘之如飴。

    恰如吳十三所說,她去年在廣慈寺初見這個男人時, 對他是討好、防備的,也不曉得從什麽時候起,竟然會同他訴說心裏的苦悶, 在麵對他的強吻時,她第一反應居然不是尖叫,而是壓低聲嗬斥。

    更可怕的是,她在麵對一個俊美又危險的男人熱烈追求、百般討好, 心裏有點虛榮了, 刹那間感動了, 甚至昨晚徹夜看他挑水。

    這都是不正常的。

    想到此,袁玉珠驚慌失措地跑回到屋子裏,反手將門插上,道德和羞恥都告訴她,不能再見吳十三了。

    一連五天,袁玉珠未曾踏出過房門半步。

    她甚至讓福伯明明白白地告訴吳十三,她如今仍是陳家婦,還請先生自重,莫要壞了無辜女人的名譽清白。

    吳十三沒在出現過徹夜挑水的行為,也的確沒有出現在她眼前,不過聽福伯說,他最近開始在山下耕地種菜了。

    這種要安定下來的舉動,反而更讓玉珠感到害怕。

    四月芳菲。

    昨夜響了半夜的春雷,雨點子劈裏啪啦地砸下來,也不知什麽時候起,小草破土而出。

    翌日,玉珠略梳洗了番,換上素淨的薄夾襖,打算出房門透口氣。

    誰知剛打開後院的大門,引入眼簾的,竟是片粉色的汪洋,外頭不知什麽時候,竟多了幾十棵桃樹,此時初陽將將升起,山上籠罩著片濃霧,桃花競相開放,綿延絢爛,迎麵撲來股雨後的泥土腥和花香,讓人精神舒暢。

    風一吹,花瓣猶如下雨般輕飄飄落下來,撒在地上、石台階上。

    玉珠不忍去踏,拎起裙子,踮起腳尖走下去。

    這時,玉珠發現不遠處人影晃動,樹下站著個高大俊朗的男人,吳十三,幾日未見,這男人倒是春光煥發得很,穿著粗布單衫,褲腳高高卷起,腿邊放著隻空了的柳條木框。

    他正往桃花樹上係紅色福帶,顯然早都發現她出來了,但並未表現得多驚喜,仍專注於做手中的事,隻不過唇角噙著抹得意憊懶的淺笑,仿佛在說:瞧你能躲多久。

    玉珠本想趕緊返回蘭因觀,可又覺得,若是不盡早做出了斷,那往後便會有無窮無盡的麻煩,於是,她逼迫自己冷靜下來,低頭徑直朝那男人走去。

    “吳先生。”玉珠淡淡打了聲招呼。

    “夫人。”吳十三綁好最後一隻祈福紅帶,明知故問地笑道:“好幾日沒見你出門,你是病了麽?”

    玉珠沒說話,與他始終保持一定的距離。

    吳十三壞笑,斜眼覷了好幾眼女人:“我送的浴桶用了吧,你們女人家真的挺耗費水的,不過三兩日,就用光了一缸水,不過你放心,隻要有我在,你哪怕天天沐浴都沒問題。”

    玉珠低下頭:“你其實不必這樣做的。”

    吳十三大手一揮,聳聳肩:“我是自願的呀。”他抬手折下一枝桃花,笑吟吟地遞向玉珠,“你看,這幾天我一直沒閑著,從各處搜羅來桃樹,全都栽在這兒。”

    緊接著,吳十三輕撫著掛在樹枝上的紅絲綢,像情竇初開的少年郎那般,俊臉帶著抹微紅和羞澀,他快走過去抓住玉珠的胳膊,驀地發現她臉色不好,他趕忙鬆開,幹咳了聲,笑道:“這些祈福平安帶都是我綁上去的,你、你快去看看上麵寫了什麽。”

    玉珠自然知道他在百般討好她、哄她感動。

    她拂了下剛才被他抓過的地方,仰頭望去,這祈福帶的末端係著塊巴掌般大的小木牌。

    玉珠皺眉掃了眼,離她最近的那塊小木牌上刻著“願無憂無懼、平安喜樂”,旁邊掛著的木牌刻著“願心想事成、長命百歲”。

    字體流暢有力,鋒芒畢露,每塊木牌都有不同的祈福語,但落款處則全都一樣,是一隻飛鳥,還有一條魚。

    玉珠仿佛不受控製般,竟開始對比陳硯鬆和吳十三,成婚幾年,蔭棠就從未這般用心過。

    玉珠的不安越發濃了,她表現出對這祈福帶並不感興趣的樣子,望了眼周圍,問:“福伯呢?怎麽不見他人。”

    吳十三忙道:“過了清明一日暖勝一日,他今兒一大早就趕車回城裏,說是尋陳二爺清點你的嫁妝,順便再拾掇些單薄的衣裳鞋襪、買些肉蔬什麽的,我在這兒守著,他也放心。”

    “哦。”玉珠應了聲,臉色有些難看。

    而吳十三卻異常興奮,手撥弄著樹上的小木牌,目光灼灼地望著女人:“你放心,我絕不敢給你惹半點麻煩,上頭全都是最尋常的祈願話,但我也存了點私心,我在極樂樓的代號是信天翁,是一種海鳥,說來怕你惱,剛開始見麵的時候,我一直偷偷喊你笨頭魚,所以,我把你刻成了一條魚。”

    吳十三顯然有些激動了,急切地上前幾步:“夫人,你喜不喜歡?”

    袁玉珠心砰砰直跳,往後退了幾步:“先生,請自重些。”

    “好好好。”吳十三撓了下頭發,略微屈膝,深情款款地望著冷漠的女人,柔聲道:“我懂你的顧慮和害怕,你現在還未徹底和離,所以不能立馬接受我,沒關係,我可以等,除了挑水、栽樹,你還有什麽想要的,盡管說。”

    玉珠深呼吸了口氣:“我想要你離開。”

    吳十三怔了怔,並未當回事,接著擺弄樹上的祈福帶,“我不走,這蘭因山又不是你家的私產,我六師兄說過,討女人歡心一定要臉皮厚些,正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你有意思沒?”

    玉珠轉身就要往觀裏走,哪知吳十三一個健步上前,擋住了她的去路。

    “惱了?”吳十三俯下身,眨著眼柔聲問。

    “……”玉珠沒說話,直接繞過他。

    吳十三察覺出玉珠的不悅,她走一步,他退兩步,擋在她前頭,接連輕打自己的臉,笑著認錯:“若是我哪兒做的不好,你指出來,我改嘛。”

    玉珠停下腳步,她一直頷首,避免與這個男人四目相對,“你是做的太多,我承受不來,無法回報。”

    吳十三鬆了口氣,柔聲笑道:“我從未想過要你回報啊。”

    “可是你做的這些事,讓我特別有負擔。”

    玉珠再次往後退了幾步,始終與男人保持一丈的距離,她打算一次說清楚:“吳先生,從一開始廣慈寺初見,你就對我動手動腳過,不止如此,你還言語輕薄戲弄,如今更是毫不遮掩地引逗,我不曉得你蓄意接近我的目的是什麽,圖陳家的銀子?或者氣恨蔭棠剿殺你們極樂樓?亦或是單純地想要得到我,然後拋棄我、毀了我?不論如何,我隻懇求你放過我。”

    “你不信我的真心?”吳十三收起嬉皮笑臉。

    “對。”玉珠雙拳緊攥:“你和你師妹曾經同吃同住、關係曖昧,你也曾出入青樓找花魁,你還獅子大張口,管我要三千兩,否則就不會替我找孩子,我不能質疑,更不能遲疑,稍微討價還價你就翻臉,逼得我給你下跪哀求,這些事你忘了?我可沒忘。”

    吳十三急了:“這些我都可以解釋的。”

    袁玉珠冷著臉,擰身就要往觀裏走:“我有我的判斷,你不用解釋。”

    “夫人,玉珠、玉珠,”吳十三也顧不得那麽多,忙抓住女人的雙臂,他狠狠心,忽然豁出去所有臉麵、自尊,直接跪下了,一把將自己的衣襟扯開,仰頭望著害怕驚懼的女人,急切表真心:“你記當初下跪之辱,那我今天跪還給你,我曉得自己以前不是好人,可是我真的在改過自新了,對你也真的是一見鍾情,如果你不信,你就把我的心剖出來看!”

    玉珠覺得他真的像個瘋子,忙別過臉:“你這樣,我隻能躲回陳府了。”

    “你別走!”吳十三一把抱住她的雙腿,完全不在意她害怕地用拳頭砸打他的頭“你不是說要找男人報複陳硯鬆麽?來,我願意被你利用,玉珠,不要壓抑自己了,我想要你,你也想要我對不對?”

    “你不要臉!”

    袁玉珠揚手打了吳十三一耳光,她這會兒真的怕了、亂了,眼瞧著吳十三情難自抑,要做下流的事,而且離得實在是近,她的腿甚至能感受到男人胸膛的體溫和狂躁的心跳。

    著急之下,玉珠拔下發簪,抵在自己的脖子上,“你要是再碰我一下,我就去死!”

    “別、別!”

    吳十三趕忙丟開女人,他癱坐在地,打了自己一耳光,像獸般低聲怒吼:“你到底要怎麽樣,才能接受我?”

    “怎麽樣都不可能!”

    玉珠慌亂地往後退,她的雙腿在顫抖,緊張又害怕,“這就是先生您的愛慕?原來到頭來不過是想要欺負我。”

    “對不住,我是個不通教化的胡人,不曉得怎麽表達喜歡,對不起、對不起……”

    吳十三低下頭,反複地道歉,他將自己踩在了泥潭底下,朝女人跪行過去,幾乎在哀求:“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

    玉珠其實心裏知道,他不會,也不敢傷害她。

    “吳先生,你何必呢!”玉珠什麽話都說不出,隻是低頭垂淚。

    一時間,兩個人誰都不說話,誰也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她在痛苦糾結;

    他在焦心等待。

    最後,玉珠還是保持最初的判斷,她迅速收拾好情緒,逼迫自己冷靜下來,“吳先生,我真的無法接受你。”

    吳十三明顯在憋著口氣,胸脯一起一伏:“為什麽,你給我個理由,還有,你從出來到現在,為什麽都不敢正視我,你明明對我是有感覺的。”

    玉珠毫不畏懼地迎上男人的雙眼,“第一,你最開始接近我的目的不純,我無法相信你;第二,你我身份天差地別,你是背負血債的殺手,而我隻是一個很普通的秀才家女兒,你想過沒,如果你強迫我跟了你,且不說我會被這世道指責成不守婦道的淫/娃蕩婦,我的家人會被我連累,遭人嘲笑指點,萬一你昔日的仇人將恨轉移到我身上怎麽辦?我跟你過亡命天涯的日子?”

    吳十三語塞,想了下,忙道:“我可以帶你回西域,”

    “所以我為了你,就要被迫遠離兄長親人?就要放棄找我的骨肉?”

    玉珠嗤笑了聲,含淚上下打量番跪著的男人,冷漠道:“你未免也太自私了些。”

    “我……”吳十三忙要解釋。

    “你讓我說完!”

    袁玉珠手抹去臉上的淚,深呼吸了口氣,“第三,我不可能跟你走,因為我現在還是陳硯鬆的妻子,我這個人仍屬於我的丈夫。”

    吳十三緩緩地起身,臉色忽然變得很難看:“這就是你的理由?你還對陳硯鬆抱有期望?”

    玉珠一愣,心知他誤會了。

    她狠了狠心,微微點頭,決定將話說絕:“沒錯,夫妻本就床頭吵架床尾和,我和他畢竟還有個孩子,他不過瞞著我在外頭沾點花草,隻要別大剌剌地帶在我跟前,我就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下去,我們好幾年的感情,怎麽可能說沒就沒?如今是有點爭執,我最近也在反思自己,我也不是完全沒錯,有時候脾氣是有些大,所以我們倆分開冷靜冷靜,對彼此都好,過後我還要回家去的。”

    “嗬!”吳十三忽然冷笑,他連連搖頭,鄙夷地望著女人:“被他如此欺辱打罵,居然還腆著臉想和好,原來我一直高看你了,袁夫人,你也挺賤的。”

    玉珠難受得緊,撇過頭:“隨你怎麽說。”

    吳十三恨恨地剜了眼女人,“算我瞎了眼,居然被你這種無腦又卑賤女人迷了心。”

    說罷這話,吳十三擰身就走。

    玉珠一直站在蘭因觀門口,如同木偶般,低著頭,偷偷盯著吳十三遠去的背影,直到他越走越遠,徹底地消失在山林小路,她瞬間腳一軟,癱坐在石台階上。

    她渾身疲累虛軟,不知不覺,後背竟生出層冷汗,就好像做了個噩夢般,夢裏有個男人固執地示愛,最後被她絕情的話逼走。

    一陣風吹來,下起了桃花雨,花瓣飄落了她一身,原來,這都是真實發生的,並不是夢。

    玉珠鬆了口氣,總算把這個麻煩的人解決了,可不知為何,有些悵然若失。

    她輕輕地拂去裙子上的花瓣,苦笑了聲:“你說情話很動聽,罵人也真挺狠的,我怎麽可能再和那個人過下去,哎,無所謂了,都過去了,你保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