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作者:小夜微冷      更新:2022-06-18 20:50      字數:5598
  第32章

    吳十三也不知自己在房梁上躲了多久。

    久到玉珠和陳二爺都走了、久到下人們清理浴池後離開……

    他將玉珠的絕望和痛苦全都看在眼裏, 亦將陳二爺陰狠和事後拚命彌補看在眼裏。

    作為一個富有經驗的殺手,吳十三知道自己必須情緒平穩, 這樣才不會被衝動和憤怒影響了決斷, 所以他一直閉眼躺在房梁上,可過了很久,他依舊很憤怒。

    吳十三從房梁躍下, 出了芙蓉閣,趁著夜色直奔之前躲藏的偏院。

    屋裏的紗窗印著油燈的昏黃,給黝黑的夜亮起盞溫暖。

    吳十三直接推門而入。

    屋裏熱氣氤氳, 地上的水漬未幹, 木盆裏飄著些許花瓣和一條手巾, 戚銀環這會兒顯然剛剛沐浴罷,清麗得如同朵雨後的梨花, 穿著輕薄寢衣,半濕的長發用絲帶束起, 她坐在西窗下, 右腳踩在藤皮凳邊,正仔細地往腳上抹潤膚膏子, 指甲上塗了朱紅的蔻丹。

    “回來了啊。”

    戚銀環拿起隻小銼子,慢悠悠地將腳指甲往圓磨,斜眼看了眼吳十三, 笑吟吟地問:“今晚是輸還是贏?看你那一臉的倒黴樣兒,估計是贏了不少,說好的,贏了要給我買胭脂。”

    吳十三並未理會女人, 他徑直走到小床那邊, 彎腰從床底勾出長劍, 悶頭就往外走。

    “做什麽去?”

    戚銀環連鞋都來不及穿,忙奔到門邊,雙臂張開,攔住男人的去路。

    “殺陳硯鬆。”

    吳十三惜字如金,麵無表情道:“讓開!”

    戚銀環並未挪動分毫。

    她疑惑地盯著吳十三的臉,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這人眼神刁毒凶狠,是真動了殺心。

    戚銀環略微扭頭,朝外看了眼,不屑地撇撇嘴,“我說呢,今兒陳二爺回來了,入夜後隔壁主院又哭又鬧的,想必是小公婆倆打架了,怎麽,你要給你心上人報仇?”

    吳十三臉越發陰沉,手幾乎要將劍鞘捏碎,咬牙恨道:“這畜生外頭受了氣,把火全發在老婆身上,玉珠還來了月事,被他捆起來強暴了,逼得玉珠差點想不開尋了短見。”

    聽罷這話,戚銀環仿佛聞到了血腥味,眼中閃過抹異樣的神采,頓時想入非非起來,壞笑:“捆綁?這玩兒法倒是聽起來蠻刺激。”

    “你說什麽?”吳十三惱了。

    “我說人家小夫妻倆的事,關你屁事。”

    戚銀環翻了個白眼,兩指戳了下男人的肩頭,將他往屋裏逼:“要是我老婆,幫不了忙倒罷了,反拖我的後腿,我也會生氣,把她吊起來打都不為過,陳二爺已經算克製的了,隻在床上對她略施小懲,她還爽快了,有什麽想不開的。”

    “你也是女人,這話你都說得出來?”

    吳十三氣得一把揮開戚銀環的手,上下打量了圈女人,搖頭嘲笑:“銀環,從前的我或許覺得你說的對極了,可現在,我不這麽認為了,你自己好好想想,除了腦子壞掉的二師兄,哪個男人敢對你付出真心?”

    戚銀環臉色微變,手揚起來想要打男人耳光,可又重重落下,她肩膀聳了下,明明心裏堵得慌,卻一臉的無所謂:“隻有袁玉珠那樣的弱者才會把所謂的情義道德看得比命還重,簡直太天真,我和她不一樣,因為我知道,當一個女人有了權勢和銀子後,想要什麽就有什麽,曾經看輕羞辱我的人,全都會被我踩死,要麽就被我像逐落水狗似的趕走,這樣恣意的人生,難道不痛快?”

    “那你接著痛快吧。”吳十三白了眼女人,徑直往外走。

    誰料,再一次被戚銀環抓住。

    “放開。”吳十三冷聲道:“別逼我對你動手。”

    “被色欲迷了眼的蠢貨。”戚銀環嘴上雖強硬,可心裏卻隱隱約約感覺失去了什麽,但她絕不承認。

    戚銀環雙臂環抱住,仰頭看著迷人又俊美的師兄,笑著問:“我且問你,你以什麽立場殺陳硯鬆?”

    吳十三獰笑:“他欺辱我的心上人。”

    “嗬。”戚銀環仿佛聽到什麽滑稽的話,笑得花枝亂顫,指頭連連點著男人的肩頭:“我問你,袁玉珠知道你喜歡她麽?好,你今晚殺了陳硯鬆,明日全洛陽都知道她夥同姘頭殺夫,一則,依照她那性子,輕呢,一輩子抱著貞節牌坊守寡,重呢,一頭碰死以證清白;二則,你吳十三如今應該在外替她找女兒,可你卻出現在陳家,說明什麽?說明你欺騙了她,你覺得你那笨頭魚朋友還會再和你說一句話?再見你麽?”

    吳十三頹然地垂下頭,良久,苦笑了聲:“你說得對,可、可我咽不下這口氣。”

    見將這頭強驢的火氣按下去了,戚銀環總算鬆了口氣。

    她解開發帶,手抖落著微潮的青絲,大步朝裏走去,語氣緩和了幾分,笑道:“咽不下又能怎樣?如果我是你,我這會兒就按兵不動,這對夫妻緣分眼看著走到盡頭了,若是這時候再出現個女人和陳老二亂搞,那可就有好戲瞧了。”

    吳十三眼色一亮,折回屋裏,一屁股坐到長凳上,從桌麵翻起兩隻酒杯,給自己和銀環各倒了杯,他舉起來,與女人碰了一杯,挑眉壞笑:“這……不太好吧。”

    “得了吧,咱倆這種人若是能和“好”字沾邊,那陳家門口的那對石獅子就能下崽兒了。”

    戚銀環仰頭,將酒一飲而盡,辛辣入喉,熨燙了微涼的身子,王爺說不能碰小袁夫人,可沒說不能碰陳老二,父親和哥哥升遷、無憂閣的壯大都需要大量銀子,正好,陳老二是個很有錢的肥羊,而且模樣還很漂亮。

    戚銀環輕笑出聲,含情脈脈地望著吳十三,按住男人的手,柔聲道:“我討厭袁玉珠,這麽做既能讓她傷心,又能讓你如願,何樂而不為呢?師哥,我這可全都是為了你。”

    數日後

    雖說出了正月,天還是冷得很,頭幾日下了幾場小雪,老爺子的病又加重了幾分,大夫來瞧了,委婉地說:不用忌口了,老爺子想吃什麽,就給他上什麽。

    話已經相當明顯了,可以預備後事了。

    老大外頭極忙,抽空兒還要給老爺子看壽板老衣,他媳婦陶氏也不能落了下風,一日三次地喝參湯進補,強撐著操持陳家這攤子事。

    這夜,朗月當空,陳府的小花園子裏自是靜謐非常。

    袁玉珠心裏煩悶,那晚過後,她生了場大病,在屋子裏悶了許久,身子好些後,穿上厚披風,出去賞月散步。

    她坐在荷花池邊的石凳上,聽風吹樹枝的颯颯聲,看月光撒在水麵上,泛著如銀鱗般的光斑,攤開手一看,手掌仍包著厚厚的紗布。

    那個荒唐之夜,傷了的何止是身子。

    她和蔭棠徹底分居了。

    她在主屋裏住,蔭棠則搬去了隔壁院的藏書樓,他萎靡了一段日子,聽聞這兩日王爺回洛陽了,他又開始外出活動、走關係、跑門路了。

    是啊,矛盾太深了,見麵就吵,還不如不見。

    正好,她需要一段時間來一個人冷靜地想想。

    和離這兩個字,夫妻吵架鬧矛盾時,經常會脫口而出,但多數都是氣頭上的話,而她和蔭棠,到底是賭氣,還是真走到了這步?

    一、陳硯鬆對她並不坦誠相待,經常撒謊;

    二、陳硯鬆違背諾言,背著他找女人,而且從雲恕雨的言語間能發現,他們保持這種關係很久了;

    三、陳硯鬆品性不端,為了爭家產,以男換女,最終釀成親生女兒失蹤,明知道做巡糧使是賣良心的事,還助紂為虐。

    四、無法溝通,一但觸及他的利益,他一開始隱忍不發,甚至笑臉相迎,一旦惱羞成怒,就對她施展言語和肢體上的報複。

    她這次想清楚了,道不同,不相為謀。

    一陣寒風吹來,玉珠抱緊手爐,不禁咳嗽了幾聲。

    這時,旁邊侍立著的璃心忙疾步上前,蹲到玉珠腿邊,柔聲道:“回去吧姑娘,你身子才大安不久,別又著了風寒。”

    “再坐坐。”

    玉珠仰頭,望著天上的明月,眼裏含淚,笑道:“你知道麽,我最喜歡看月亮了。因為天上可以有無數星星,卻隻有一個月亮,我就想啊,桃桃如果晚上看月,是不是等於我們兩個見麵了,她肯定不會怕的,因為娘親也在看她呀。”

    璃心難過得趴在玉珠腿上大哭:“那你看吧,洛陽到處都是髒的,就月亮是幹淨的,早知道咱們就不遠嫁來陳府了,姑娘你這樣的人來世上本是享福的,不該受這樣的委屈啊,男人都太壞了,我以後不要嫁人了。”

    “傻子。”玉珠輕撫著璃心的頭發,柔聲道:“爛的隻是個別人,將來你肯定會遇到特別好的男人,到時候你們兩個成婚了,日子和和美美多好。”

    正在此時,玉珠聽見不遠處傳來窸窣腳步聲。

    扭頭望去,拱門那邊人影攢動。

    陳硯鬆探頭探腦地躲在門口後偷看,四目相對間,陳硯鬆笑著向妻子招手,見妻子並沒有回應,他歎了口氣,強將良玉推了出去。

    陳硯鬆心咚咚直跳,搓著發涼的手,也是焦頭爛額得很,原本夫妻間打鬧,找個穩妥長輩或親友從中調解便好,隻是這次的事實在是難以啟齒,他是在床上把妻子給強要了,再者此番事情的起因,是嫖女人和差事,已經在外頭丟夠人了,怎麽好意思在旁人跟前提起。

    正好良玉忠厚妥帖,這幾年和玉珠交情不錯,托她說和,想必能事半功倍。

    這邊,良玉臂彎挎著大食盒,手裏提著燈籠,無奈歎了口氣,大步朝荷花池那邊走去。

    “奶奶。”良玉屈膝見禮,扭頭一瞧,二爺正踮起腳尖,殺雞抹脖子般給她使眼色,示意她趕緊說事。

    “外頭這般冷,仔細凍著了。”

    良玉半跪在玉珠跟前,笑著打開食盒,給女人看裏麵的東西,柔聲道:“這些都是二爺親自下廚做的,您瞧,這道韭黃炒蛋他一直炒糊,反複做了五六遍,才做好的哩。”

    “辛苦他了。”

    玉珠淡淡一笑,並沒有過多的情緒。

    良玉輕咬了下唇,望著二奶奶蒼白病氣的小臉,心裏也是疼,躊躇了片刻,強笑道:“奶奶,二爺已經放下臉麵求您原諒了,剛過了年,你們兩個就分開住這麽久,外人聽了笑話,尤其是隔壁院的,天天將這事掛在嘴頭子上,逢人就說。”

    玉珠並未回應,她默默地將食盒蓋好,摩挲著良玉的胳膊,柔聲道:“你安置去吧,我再坐一會子便回去。”

    良玉實在不好意思說出口,再朝小門那邊望去,二爺急得直跺腳,給她打手勢,命她接著勸。

    “那個……”良玉強笑道:“老話說,夫妻兩個床頭打架床尾和,如今福濃和雲恕雨都去了,二爺知道錯了,自此收心,奶奶便不要和他再惱了,恕、恕奴婢冒犯,您年前去了王府一趟,二爺的差事便丟了,他那個人從小就要強,這回也是氣急了,你們兩個便算扯平,各退一步吧。”

    玉珠還未說話,一旁的璃心卻惱了。

    璃心猛地抓起那個食盒,朝小拱門那邊砸去,刺啦一聲,裏頭的碗筷食物掉了一地,這丫頭一把抓住良玉的衣襟,哭著大口啐道:“原本以為你是個好的,沒想到也是非不分,對,你是陳家家生的奴婢,自然要替自己主子說話,虧你上次被二爺打的破相後,奶奶還勸二爺給你道歉,不僅如此,我們還親自去你家探望你,夫人多仁厚的人,給足了你麵子,你要是個人,就不該這時候傷她的心!”

    這一番話將良玉說得臉通紅,低頭直哭,瞪了眼那邊的陳硯鬆,埋怨:“我說不來,你偏逼著我來,弄得我裏外不是人,有什麽你自己說,我可不管了。”

    陳硯鬆被這倆臭丫頭臊,俊臉生寒,抬步就要往荷花池那邊走。

    “二爺請止步。”

    玉珠扶起良玉,並未回頭,淡淡說道:“那天我去王府是要去見王妃的,但娘娘病著,王爺見了我,我隻是同他說不願煙花女子進門,還有在他跟前抱怨了一嘴,擔心二爺你年輕,會有負王爺的重托,旁的再沒說。沒想到會讓你丟了差事,對不住。”

    言及此,玉珠仰頭望著天上的明月,哽咽道:“請不要和我吵鬧了,也不要打我,女兒這時候抬頭看到月亮,知道爹爹娘親如此不堪,會傷心的。”

    陳硯鬆生生停住腳步,他有千百句話到嘴邊,怎麽都說不出來了,在原地站了許久,苦笑了聲:“便是為了桃桃,你也愛惜一些自己的身子,我明兒再來看你,早些睡吧。”

    說罷這話,陳硯鬆拖著疲憊的步伐,轉身離去了。

    回到書房後,陳硯鬆喝退了前來侍奉梳洗的下人,將身上穿的披風解下,隨手扔到地上,尋了一小壺老秦酒,猛灌了數口,緩解心裏的憋悶。

    外頭狂風淩冽,寒意將書桌上的蠟燭燈焰吹得左搖右擺。

    陳硯鬆一個人獨坐在椅子上,從果盤中拈起枚橘子,剝/皮,仔細地將上麵的白絲兒去掉,這是他的一個小習慣,在心煩意亂的時候,這般抽絲剝繭能讓他迅速冷靜下來,不至於讓情緒左右了決策。

    他現在真的有些厭煩這個妻子了。

    差不多就得了,都過去這麽久了。

    比起她毀了他的前程差事,他外頭找雲恕雨簡直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再說了,這世道有權有勢的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尋常麽,他都是逢場作戲而已,真心都給了她,用得著這麽揪著不放麽。

    陳硯鬆越發煩躁,將剝好的橘子扔進果盤裏,長歎了口氣。

    不過,這回也確實是他做的有些過分了,傷害了她,可他已經道歉,並且將那個金蓮蓬的老底兒都給她了,她還對他冷著臉,哎,得再想個法子哄哄。

    陳硯鬆揉了下發痛的太陽穴,從筆架拿起枝筆,在紙上寫下玉珠兩個字,搖頭苦笑,你呀你,真是被我給寵壞了,一不如意就使性子;

    緊接著,他又寫下崔鎖兒三字,真是晦氣得很,頭先給這閹狗送了那麽多東西,這次非但沒在王爺跟前幫他說幾句好話,還冷嘲熱諷他不懂主子心意,不會辦事,活該丟差,這沒根的閹狗當真是無情無義;

    隨之,陳硯鬆又在紙上寫了王爺和巡糧食幾個字,疲憊地窩在椅子裏,愁得眉頭都擰成了疙瘩,以後該怎麽辦,如何才能重得王爺寵信,才能將這個差事掙回來。

    忽然,陳硯鬆如同被雷擊中一般,猛地坐直了身子,雙眼瞪得老大,盯住紙上的字“玉珠——崔鎖兒——王爺——巡糧使”,一個可怕的想法忽然升起,讓他頭皮發麻。

    那日崔鎖兒上門賞賜,為何叫玉珠也出來聽訓?

    王爺素來喜愛雕玉石,他從不賞人自己雕刻的東西,但卻送了玉珠一隻鑲紅寶石的白玉兔子;

    玉珠得知雲恕雨要給他為妾,給王妃遞上數道請安帖子,可如石沉大海,無一回複,直到他差事下來,離開洛陽的第二天,忽然王府派人傳話,請玉珠過府一敘;

    陳硯鬆半張著嘴,他一直認為是妻子在王爺跟前告狀抱怨,害他丟了差事,可王爺是什麽人,那可是天子胞弟,征戰沙場,心機城府深沉的厲害人物。

    類比下來,他陳硯鬆手底下的掌櫃們若是行為不端、招惹桃花,那些婆娘們會來他跟前哭訴,但他頂多麵上申斥調解幾句,絕不會因為這麽點家庭瑣事就舍棄得力的掌櫃們,王爺亦然哪。

    陳硯鬆身子直打顫,呼吸急促。

    玉珠不喜歡和煙花女子同住一個屋簷下,王爺二話不說,立馬將福濃和雲恕雨全都解決了;

    玉珠有意無意抱怨了句丈夫太年輕,擔心做不好差事,王爺立馬將他的巡糧使之職剝奪了。

    陳硯鬆滿麵通紅,手按在那張紙上,哭不出、笑不出,原來王爺從來都不是愛惜他這份人才,是、是早都覬覦上了他的玉珠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