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2章 有工作就好
作者:金麵佛      更新:2022-06-18 20:28      字數:5584
  第452章 有工作就好

    大年初三, 周秋萍再見毛素珍的時候,就覺得她的精神要比前一天好多了。

    有些事情就這樣,經曆的時候, 感覺自己快死了。

    一旦沒死成, 哦,不過爾爾, 起碼還能活下去。

    周秋萍也就當沒這事兒, 反正矢口不提老餘頭,隻說餐飲連鎖店的事。

    “食品加工廠我會另外找人負責。要做全套機器設備,還要另外找工人。你現在的工作是兩件事,一個是要盡快定下來究竟提供哪些餐點,這些食物要受歡迎,也容易複製流程。然後你得把操作流程固定下來, 量化數據。比方說如果你賣麵條, 一碗麵好吃不好吃, 取決於麵條是否勁道,鹵子是不是合適?麵條又取決於揉麵壓麵切麵, 這幾個怎麽控製?是必須得固定下來的, 不能憑感覺。”

    “揉麵。”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天賦點。毛素珍的天賦點就是做吃的, 她尤其擅長做麵食。

    尤其是那些年,家家戶戶都把大米白麵當成寶貝的時候。她就琢磨了怎麽才能讓寶貝更加寶貝。

    後來情況好轉,起碼吃白麵不是糟蹋了, 她就愈發在這方麵用心,積攢了一肚子提不上嘴最多隻能跟鄰居家的老太太叨叨兩句的經驗。

    用她男人, 不是那條老狗的話來說, 你還教人怎麽做麵條?好能耐!人家大飯店的大師傅是不是要過來拜你為師啊?

    呸!狗東西, 想起來就煩, 怎麽不早點死了幹淨。

    毛素珍一時間走了神,不由得心煩意亂。就連周秋萍追問她:“揉麵怎麽說?”,她開口說話都帶著煩躁。

    “是揉麵,麵能不能做好,有沒有筋道?壓麵和切麵都無所謂,很好弄,那種菜場上的麵條機都能弄。關鍵在揉麵,揉不到勁麵不好吃,麵軟了也不好吃,沒有勁道。但凡麵餳好了,那出來的麵條都好吃。”

    周秋萍豎起大拇指,誠心實意地誇獎:“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還是你厲害。我還以為自己算會做吃的了,比你真是差遠了。”

    自從開始通過做飯獲取報酬之後,毛素珍沒少得到誇獎。

    真有意思,免費的東西沒人稀罕。收錢了,反而就有價值了。

    但周秋萍這麽誇她,她還是有些不好意思:“這算啥呀,做多了就有數了。”

    周秋萍正色道:“你這有數就是你成功的關鍵。說實在的,你就是專門賣麵條也能賣出出路來。麵條方便快捷,適合現在都市人的生活模式。”

    毛素珍卻搖頭:“匈牙利人不拿麵條待客的,覺得寒酸,不合適。他們把麵條下在魚湯裏,像咱們的麵片一樣,不專門拿出來吃。”

    周秋萍從善如流:“就是這麽個意思,如果不賣麵條的話。你賣麵餅怎麽調製麵糊糊,多少粉多少水如何攪拌,餡料是多少分量,加多少鹽放多少佐料,這些都必須得固定下來,這樣才能定製機器。”

    她安慰了一句對方,“不著急,這個事情按部就班的來。半成品加工廠我已經看好了,等到工程師過來,再做下一步的工作。”

    毛素珍似乎輕鬆了點,又似乎更加茫然了。

    周秋萍再一次將那層窗戶紙搗得稀巴爛,近乎於殘忍地強調:“忘記廚師,沒有廚師了,隻有熟練的技術工人。”

    她翻開了筆記本,從裏麵拿出兩張紙遞給毛素珍:“你好好看看這些。你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其實是糾正觀念。一家餐館好不好,我們都認為取決於廚師的水平。這已經約定俗成,即便我說連鎖餐廳不需要廚師,大家還是會下意識地忘記這一點。現在你看看清楚,這個連鎖餐廳的餐點究竟該怎麽運營?”

    毛素珍低下頭,紙上的字是打印出來的。

    她這本人是不習慣使用打字機的,打印在紙上的字自帶一種權威效應,等同於書雜誌報紙,總之就是正式的出版物。

    跟手寫完全不是一回事兒。

    這種無形中的儀式感,讓毛素珍瞬間就認真了,近乎於虔誠地看著紙上的方塊字。

    “……餐館廚房的唯一工作就是半成品再加工,嚴格按照流程操作,不允許有個性,嚴禁個人手藝和理解,隻需要按部就班執行,重複機械性操作。廚師的技術和悟性必須得消失。後廚不招任何廚師。……”

    這實在是很荒謬啊,一家餐館居然不需要廚師。

    但因為印在紙上,毛素珍竟然完全接受了。還能繼續看下去。

    “餐館賣什麽菜?需要決策層的綜合判斷決策和反複實驗來確定。決策層的職能就是調整改進菜品。這也是我們的核心技術跟機密。不管餐館還是連鎖店都是核心技術的展示平台和利潤工具。……”

    密密麻麻的兩頁紙,講述了她究竟要做哪些事。

    周秋萍怕她還不能理解,幹脆舉例子:“就像服裝店,有一家專賣店,專門賣一個工廠生產的衣服。衣服從廠裏的倉庫拖過來之後,服裝店的人所需要做的就是把衣服一件件的掛出來,然後賣出去,而不是做衣服。衣服賣的好與不好,取決於衣服的質量和價格,更加取決於你的服務。比方說,你的店麵環境如何?你的店員是否熱情?”

    她又拿出了兩張紙,推給毛素珍,“現在我們說第二件事,店麵的裝修。”

    一般情況下一家飯店的廚房是重中之重,需要占據大量空間。

    但是因為現在不需要廚師,隻需要廚工加工半成品,所以廚房的麵積可以大大縮小。

    “咱們裝修也不要搞得大紅燈籠高高掛,非得弄成那種大紅大綠的風格,這也不符合匈牙利人的審美情調。簡潔的,明快的,這才是快餐店的風格。”

    周秋萍也有參考對象,那就是熊貓快餐。

    在商業行為上,模仿從來不丟人。就說速凍食品吧,思念還是跟著三全來的呢,結果前者後來做到了市場份額第一。

    周秋萍自己畫了裝修示意圖,談不上精致,隻是相當實用,明確告訴了裝修隊伍究竟要怎麽做,牆壁刷成什麽顏色,燈管使用什麽材質,都有明確的約定。

    因為她清楚乙方最害怕的是甲方爸爸提出一堆廢話概念,什麽低調奢華有內涵,不如你直接告訴他桌子到底用黑白灰還是暖黃。

    毛素珍一邊看一邊點頭。

    她被強行塞入了很多概念。

    比方說餐館和半成品生產基地一定要分開,甚至連管理也是分隔開來的,二者是合作關係而不是從屬關係。

    再比方說餐館不允許追求利潤最大化。成功的餐館要讓客人覺得你有點傻,放著能掙的錢不掙,它才能獲得隱秘的心理滿足感。

    再比方說不許要求員工有什麽奉獻精神。大家隻是打一份工而已,來了接受培訓勝任工作即可,走了也無所謂,可以隨時再招工。大家錢貨兩清,不少發人工資就行。

    再比方說不要搞什麽高檔路線,這就是一家麵向大眾的連鎖餐廳。每一個走進餐館的人都不需要鼓足勇氣就能享受裏麵的食物。

    這些和她從小看到大的飯店完全不一樣,但她也接受了。

    她麻木地逼迫自己接受,因為她要爭口氣,把被丈夫丟在地上狠狠踐踏的臉再撿回來,自己給自己爭臉。

    遞到她手上的打印紙越來越多,她不知道周秋萍是怎樣用時間的,這些東西又是如何打出來的。

    她腦袋裏塞了很多東西,一直到塞不下為止,她才突兀地開口:“小成和他爸爸不一樣,他不是那種人。”

    周秋萍愣了下,才反應過來對方的意思。

    她沒作出反應,反而說了句似乎不相幹的話:“我以前聽過一首歌,歌裏麵唱,等待著別人給幸福的人,往往過的都不怎麽幸福。其實我覺得還不夠,應該是指望著別人給幸福的人。我認為一個人過得好不好,不取決於別人,而是自己。把希望都寄托在別人身上,是件很危險很可怕也沒有任何意義的事。因為世界是由物質組成,而物質的本質是運動的,人也在變。今天的我和明天的我已經不是同一個我。我都不能保證自己不變,我又怎麽能夠要求別人不變?”

    毛素珍理解不了這些,她隻以一位母親的本能強調:“小成跟他爸爸不一樣,不會做那種事。”

    周秋萍替她說了下去:“所以我不能因為他爸爸對餘成有任何想法,對吧?”

    毛素珍的臉紅了。

    中國式婚姻,嫁一個人不是嫁他本人,而是嫁給一個家庭。

    不然人家為什麽說親前一定要先看對方家庭呢。

    周秋萍搖頭:“他怎麽樣跟餘成其實沒什麽關係。最多就是等他年紀大了,給贍養費而已。對我來說,沒什麽影響。”

    況且她和餘成也沒結婚。她這輩子都不會結婚。

    周秋萍看著毛素珍,認真地給出建議:“媽媽,你做事吧。我把餐館交給你負責,就意味著我不會幹預你招兵買馬。不過我有一個要求,你花的是投資人的錢,你需要對投資人負責。不要抹不開情麵,不好意思拒絕那些硬塞過來的人。因為你不能用別人的錢做人情。”

    毛素珍聳然一驚,趕緊點頭。

    周秋萍又強調:“不許招廚師,我們的店不需要廚師,尤其是那些從中餐館出來的廚師。堅決不能進後廚,否則他們要按照自己的那套來,掏出去的錢全打水漂了。”

    她滔滔不絕,逼得毛素珍跟著她的思路走,都忘了繼續說家裏事。

    周秋萍就是不希望她把注意力放在家庭上。她的前半生幾乎都撲在了家庭上,任何事情都是以家庭為先。

    現在一把年紀了,退休了,孩子也長大了,她總該為自己活一回了。

    現在她之所以還痛苦不堪,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工作尚未給她帶來足夠的成就感。

    當她把精力都撲在事業上,發現家庭隻占人生版圖的一小塊時。痛苦肯定無法消失,但隻要占比足夠小,那就可以忽略不計了。

    高興同誌冷眼旁觀,瞧毛素珍一天天忙起來,就沒再湊上去跟人說話了。

    說啥呀?交淺言深的。

    以她的身份,在毛素珍麵前說什麽都像是炫耀。

    況且,她有自知之明,說不定到時候自己真的會忍不住開始滔滔不絕當寡婦究竟有多爽。

    她不識字,但她看電視。她發現古往今來有成就的女人,十個有八個是寡婦。

    男人死了,才輪到她們站出來。

    男人不死,她們永遠沒出頭的機會。

    可見在女人成功這件事上,男人隻會幫倒忙。

    有了不如沒有。

    如果非要她和毛素珍談,萬一她忍住了炫耀又忍不住問:“你倆到底啥時候離婚?”

    那不是在打人的臉嗎?

    高興同誌也年過五旬了,自認為是半截身子埋進土裏的老太太了。她太了解自己這輩人了。

    不管城裏還是農村,小兩口吵嘴打架,可能會把離婚掛在嘴邊。但已經當了爺爺奶奶的人,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離婚的。

    哪怕不在一個屋子住,哪怕碰麵都不講一句話,也不會離婚。

    為什麽?誰知道呢,誰能說得清。

    就連從香港來的朱莉都從來沒問過這個問題。

    好像這是約定俗成的規矩,無論男女,到了一定的年紀,就必須得穩定。否則成長起來的新生代會覺得你們在給他們添亂。

    高興同誌估計毛素珍也不會提離婚的,他們這輩人就沒這個概念。

    不見麵就行,不在一個窩裏吃飯,不在一張床上睡覺,眼不見心不煩。

    整個過年階段,周秋萍都忙忙碌碌。

    她一方麵在工廠和布達佩斯的政府機關之間奔波,最終簽下了工廠15年的租賃合同。12家飯店的轉讓手續也陸陸續續完成。

    另一方麵,她還要忙著出貨。

    當初盧振軍問她拿錢接下了不少華商拋售的貨物,現在她得出手,否則她從哪兒弄錢在匈牙利發展餐飲業呢。

    搞食品加工廠要錢,做飯店更加要錢。前期投入少不了,那隻好羊毛出在羊身上。

    好在她運氣不錯,蘇聯解體了,但本來就陷入經濟危機的各個加盟國狀況更加糟糕。

    有蘇聯這位老父親在的時候。不管他是如何虛弱,好歹還能在各個共和國之間完成調度工作,把整個大工業體係維持下去。

    現在完蛋了,缺少了調度員,大家才猛然意識到對彼此的需求究竟有多緊密。這就好比是一個複雜的以貨易貨的大市場,中間斷了一個環節,事情就辦不下去。

    偏偏大家剛分裂,因為分家的問題鬧得很不愉快。想讓他們再坐下來,為了點兒雞毛蒜皮的調度工作重新合作,無異於癡人說夢。

    如此一來,最直接的後果是什麽?那就是大量工廠失去了訂單,找不到原料,又賣不出東西。

    停工的不說了,就連還在生產的,也不曉得還能生產到什麽時候。

    這讓原本就單薄的輕工業更是遭受了致命一擊,現有的儲存不足以滿足大家的生活需求。

    甲之砒.霜,乙之蜜糖。

    分裂的共和國的困境,成了貿易商人發財的好機會。

    龐老板為了表達自己的誠意,還主動讓周秋萍搭了他的線,從布達佩斯發貨去基輔,他抽25%的傭金。

    周秋萍算了賬,感覺即便刨除傭金,把貨拿到烏克蘭去銷售還是比布達佩斯有賺頭。

    因為現在做生意的都精的很,長期在普達佩斯拿貨的商人都知道中匈兩國的互免政策發生了變化,大批華商拋售貨物。

    其中的大頭被大華商給吃下了,但他們銷售渠道有限。資金積壓在裏麵不是事兒,時間久了他們肯定吃不消,必定要對外拋售。

    匈牙利本土商人和來自歐洲各國的貿易商就守株待兔等著清倉大甩賣,他們再接手狠賺一筆。

    這種事就看誰沉不住氣。

    周秋萍可沒這精力墨跡,她的時間更值錢,不如轉頭賣去烏克蘭。

    想想這也挺逗的。

    因為常規路線都是從中國發貨去莫斯科,然後再擴散到蘇聯的各個國家,比方說白俄羅斯,再比方說烏克蘭。

    甚至還有人懶得跑來跑去,直接從莫斯科運貨到布達佩斯來賣,當時這樣做可以節約更多的時間賺取更多的利潤。

    誰知道商海變幻沉浮,此一時彼一時,布達佩斯的中國貨現在比基輔比莫斯科很便宜呢。

    龐老板發了一趟貨之後,都忍不住嫉妒:“狗日的,沒想到還是你們這些小打小鬧的東西掙錢。”

    作為官倒出身。他之前關注的都是緊俏物資,還真看不上鞋子、襪子、女人內衣這些小玩意,哪曉得是真的掙錢。

    早知道這樣,當初他也收華商拋的貨了。都不用他去跑,人家跑上門請他接手。不過他看不上這三瓜兩棗,一門心思跑去德國搞投資,就錯過了良機。

    周秋萍驚訝:“您還看得上這些啊?”她忍不住狐疑,“您那個油井到底怎麽樣了?”

    這話的潛台詞就是,你真的有實力搞定油井嗎?別開玩笑了,你這窮的連女人的絲襪都不放過了,你到底有沒有實力搞這個?

    龐老板瞬間拉下臉,語氣不快:“什麽意思?當我是小個體戶呢,拿不上台麵?”

    周秋萍訕笑:“我不是這意思,但好歹是上千萬美金的交易。您財大氣粗不在乎,總得讓我看到點東西吧。”

    龐老板昂起脖子,活像牙疼一樣:“行吧,我來弄。你不是要輪船嗎?給你搞了船,你總歸能信了吧。”

    周秋萍大喜過望,臉上卻還是狐疑的神色:“搞船?從哪兒搞?莫斯科還是基輔?”

    “基輔,黑海船廠,能產萬噸貨輪的,他們廠出來的貨,你總該放心了吧。”

    周秋萍感覺自己的世界煙花綻放。

    她要罵髒話表達自己的激動情緒了。果然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她從烏克蘭買船的事,終於看到曙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