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我們公司不值這個價
作者:
金麵佛 更新:2022-06-18 20:28 字數:6084
第356章 我們公司不值這個價
這一單生意, 盧振軍損失慘重,利潤還不及預期的1/3。
兩次補貨加上空運費,成本大的嚇死人。而且因為貨是在蘇聯境內出的事, 這損失完全由他自己承擔, 落不到周秋萍身上。
但周秋萍並沒因此而慶幸,也不覺得自己損失小。相反的, 她現在很心痛。
因為就耽擱了幾天功夫, 海城的股價又瘋了,她想撿漏就得掏出更多的錢。
周秋萍到底沒按捺住。深圳距離遠,來回一趟花費的時間多,也就算了。海城近在咫尺,她怎麽也該去深刻的體會一下股市瘋狂的氛圍。
青青和星星這兩隻小朋友還沒有放暑假,而且這個學期她們已經請過好幾次假出去玩耍。作為學前班的小朋友, 還是要有組織有紀律的, 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缺課, 所以她們慘遭淘汰,隻能眼淚汪汪地跟奶奶一道留在家裏。
高女士對跑去股市沒啥興趣。
新聞裏不說了嗎, 就跟菜市場似的。好幾千號人堵在那裏, 大街小巷, 車站碼頭,全是私底下買賣股票的人。
那有啥意思呀?比農村交流會差遠了。那交流會上還有各種各樣的東西擺出來賣,有人翻跟頭, 有人玩雜耍,還有人牽著小猴子到處討錢。這股市上, 買來買去隻有股票, 比郵票市場還不如。好歹郵票上的畫挺好看的。
周秋萍表揚高興同誌:“好, 保持住, 別動。”
她現在肯定今年海城證券交易所會上市,也就能把模糊的印象一一對上號了。這是股票瘋狂的一年,股價上漲與公司的表現沒有任何關係。因為買方市場過於熱情,賣方市場能夠提供的股票隻有老五股和老八股,根本滿足不了全國9億人民的需求,所以供不應求,股價被抬著噌噌往上冒。
甚至比之前日本以及台灣地區大牛市的癲狂有過之而無所不及。
所有的股市常規理論在這裏都派不上用場了。專家說啥都沒用,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股價不停的往上飆。
對於今年的股民來說,扛住誘惑,捂住股票,不輕易出手賣掉,才是資產升值最好的方式。
周秋萍和餘成直接坐車去了海城。剛出火車站就有打樁模子圍上來,隻是這回大家不再說國庫券,談論的都是股票。
可見這個曾經的遠東第一大都市的股票終於不再是冷冰冰的一張紙,充斥著油墨的臭味,而是散發出金錢的香甜氣息。
真像他們之前推測的那樣,海城的股市早就蓄勢待發,缺的就是大戶入場,點燃那把火。
周秋萍好奇了一句:“你們市政府不取締場外交易嗎?我聽說深圳已經不讓在外麵買賣股票了。”
打樁模子不以為意:“就從來沒有允許過呀,有市場需求自然就有市場供給,這就叫市場經濟。”
周秋萍送起大拇指,表示佩服:“你膽子真大,還敢談市場經濟。”
現在就連最大膽的經濟學家都矢口不提市場經濟4個字,這就是個敏感詞。如果現在有網絡會直接變成框框的,連最尖銳的經濟學家都隻敢委婉地稱之為市場取向。
打樁模子沒興趣跟人扯這廢話,隻不耐煩s地強調:“股票要不要?”
“有豫園嗎?”
“400。”
周秋萍搖頭:“我不要,人家都是300。”
打樁模子不肯降價,直接扭頭去找下一位顧客了。
事實證明,人家傲氣有傲氣的資本,因為等到周秋萍過去找吳康的時候,他幫自己找了個打樁模子剛好在兜售股票,聽說她才是老板,就唉聲歎氣:“我賣早啦,錢都讓老板你賺走啦!”
現在外麵的交易價就是400塊。前兩天他以一股250塊從豫園商場的員工手上收上了股票,轉手300賣給卡拉OK房的老板時,他還覺得自己白撿了5萬塊。
然而做生意真是分大和小,人家開這麽大卡拉OK房的老板哪裏能勢必躬親,都是靠像他這種跑腿的來掙錢啊。
現在官麵的價格都漲到了300,外麵的市場價聞風而動,直接上400。但凡他多捂住兩天,他就能多賺10萬塊。
這是沒本錢的買賣呀,10萬塊,他隔壁鄰居家去日本打工的兒子天天吹噓日本到處是黃金,彎下腰就能撿到錢,可他一年又能掙幾個10萬呢?
他差點兒幾天時間就賺了人家一年的身家。
周秋萍滿臉無辜:“這哪兒知道呢?我這是響應政府號召,積極為國家經濟建設做貢獻,購買股票好,讓企業籌措資金擴大生產,走出經濟疲態。”
打樁模子心累,對這種官麵文章沒半點興趣,直接擺手喊停:“那老板你還要再買嗎?”
周秋萍思量了一回,感覺還有賺頭,便點點頭道:“買,不超過500塊就買。”
她怕這人會捂住股票,不肯出手,又強調道,“如果你放在手上不轉出來,跌了的話,我隻按跌的價格買呀。”
打樁模子嚇了一跳,完全不敢相信:“股票還會跌啊?”
周秋萍點頭,一本正經:“那當然了,你不知道嗎?日本和台灣的股票今年就跌得特別厲害,好多人破產了。”
打樁模子還是感覺聽到了天方夜譚。別看他幹的是股票生意,但他和眼下99.9%以上的股民一樣,實際上連股票是啥都沒搞清楚過。在他們心中這就是一種能夠隨時出手,利息特別高的國庫券。
估計得經曆一次大熊市,長期生活在計劃經濟中的大家真切感受到割肉的痛了,才能夠真正明白股市是天堂和地獄輪回。
打樁模子還要急著做生意,直接把股票會跌的告誡拋到了九霄雲外。在他心中,股票最多就是後麵不漲了,400塊錢收進來,幾年後還是400塊,就跟到期兌付的國庫券一樣,後麵不會再加利息,實際上等同於貶值,沒有剛達到400塊的時候值錢。
但那損失也不歸他,他300塊收進來,400塊出手,100塊的差價淨淨的,虧不了他。
然而他前腳剛把收上來的股票轉給周秋萍,後腳又後悔得發瘋,因為官麵上的價格也漲到了400塊。現在外頭的交易豫園股票不是500塊一張哦,而是600,直接加價50%!完全不愁賣不掉。
他努力想用對方是批發價,他手上有多少人家就吃掉多少來安慰自己,要是自己零賣的話不知道要耽誤多少時間。
可話說千遍也抵不上心痛,又一個10萬塊就這樣插翅而飛。
周秋萍都沒露臉,因為她也不曉得該如何安慰這位打樁模子。奪人錢財如殺人父母,那是血海深仇,還談什麽感情啊?屁感情都沒有。
吳康直歎氣:“這個股市可真夠厲害的。”
最近卡拉OK房已經癲狂了。
一個是這裏的員工從他開始到下麵的服務員,所有人都是股民。大家是卡拉OK房的股東,多多少少手上都有分紅。閑錢多,老板又在買股票,自然大家有樣學樣。他們還什麽事都沒幹呢,不到一個月的功夫,這部分資產就噌噌往上漲了三四倍。
大家夥兒不瘋才怪。
偏偏這個時候店裏的生意又特別好,他們掙錢了,其他股民也掙錢了。能夠捂住股票遲遲不出手的,畢竟還是少部分。不少人手上的股票漲了兩倍的時候,就迫不及待地拋了出去,白掙了一筆錢,當然要出來瀟灑。
而放眼整個海城,公認最時髦的玩意兒就是卡拉OK房。“大歌星”又是其中玩的花樣多,吃喝玩樂一條龍服務的典範。所以湧進來開眼界的顧客就越來越多。
心癢癢的店員們有心想跑去證券公司營業部見識股市的一路絕塵,偏偏客人太多,從早到晚就沒斷過,營業額特別高。
他們是店裏的股東啊,店裏賺錢就意味著他們分紅多,他們隻能咬牙繼續幹活,忍痛從打樁模子手上收購更多的股票。
然後休息的時候聽廣播,聽到股價噌噌往上漲,一邊痛一邊快樂。
周秋萍笑道:“這就是金錢的魔力呀。”
不和錢掛鉤的話,股票做的再漂亮,對大家來說也就是一張廢紙。
吳康詢問老板的意見:“你覺得這股票能漲到什麽份上?在亞運會之前都不會跌嗎?”
周秋萍笑笑:“那要看大家怎麽想了,咱們連個證券交易所都沒有,國家也是摸著石頭過河。對了,最近店裏的港台商人多嗎?”
吳康點點頭:“這個禮拜多起來了,我感覺有以前的兩三倍。”
因為打扮不同,做派不一樣,港台商人即便開不開口說話,服務員也能輕易認出來。
周秋萍了然:“那就是外界資本介入了,股票肯定還會再往上麵漲一漲。”
對任何市場來說,湧進的熱錢多了,自然就是它火爆的時候。眼下台灣經濟發展旺盛,是亞洲四小龍,它的GDP達到了大陸的40%以上。加上今年初國際股市普遍下跌,從大牛市進入大熊市,損失慘重的股民要麽放棄炒股,要麽轉移市場,一水之隔的大陸股市完全不受國際大形勢影響,股票突然間漲起來,自然是轉移投資客的優良選擇。
之前在大陸國庫券市場上也掙了一筆的港台投資人大概也調整了自己的業務方向,從國庫券撤出來,把目光轉向股市。
如此種種,幾方資本加在一起,導致海城股市暴漲,氣勢一點也不遜色於排頭兵深圳。
周秋萍點頭,叮囑吳康:“那你留心後麵這些港台商人的討論。一旦他們表態賺夠了,要趕緊走人的時候,你得立刻通知我。”
吳康算是相對了解股票的人,馬上接了話:“那到時候是不是我們也該離場了?”
周秋萍搖搖頭:“現在不好講,到時候再說。”
她對90年代初的股市還是很有信心的,尤其是海城。因為上輩子90年代中期,她就到海城來做生意,聽說這段時間股票行情很好。
但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起碼上輩子沒有她帶著4,000萬提前進入股市啊。蝴蝶扇動了翅膀,誰知道會引起怎樣的風暴。
不能想,一想就會心跳加速,簡直要喘不過氣來。
周秋萍不得不不停地在心中默念:冷靜冷靜,金融不是你的所長,股票先放著,還是好好做你的貿易生意吧。
可惜人的情緒很難受理智控製,她還是忍不住發飄。
於是腦海中又有聲音告訴她,嫌錢多啊,那你就多開店唄。反正你現在套著港資的殼,也不怕別人割你資本主義尾巴,幹脆多開幾家快餐店。
奈何還是股票的氛圍太誘惑人,她壓根沒辦法深入想下去。因為旁邊的人都在議論啊,不曉得這股票到底能漲到什麽份上。
看看,政府都被嚇到了。深圳推出漲跌停版製度,每天限製漲跌10%。多不講理呀,這漲價到什麽份上居然還有人管。
旁邊的人議論:“肯定不能瘋漲啊,股票是國家的東西,就跟前年一樣,物價漲得那麽厲害,政府肯定要出手管的。”
可抱怨的人還是不服氣:“這不買吃的喝的鋪的蓋的,人沒辦法過日子。不買股票,也不影響吃喝呀。兩個東西根本不一樣,不應該扯在一起講。”
反駁他的人啞口無言了,隻能攤手:“規矩就是規矩,出來了就得遵守。”
然而不管是說話的他還是聽話的人,誰都不相信限製價格有用。
前年夏天物價飛漲的時候,誰還按照官方的價格買賣東西呀。公家的商場價格都是飛的,何況外麵倒買倒賣的人。
你越是限價,大家越是想買,價格漲得反而更快。
周秋萍伸手抹了把臉,要了一杯加了冰塊的果汁吸著喝。
光這一杯,標價10塊錢,夠不少人家一個禮拜的菜金了,就這樣被她喝進了肚子。
她想到了以前自己不曉得在哪兒看過的一句話:有錢人和窮人,生活的不是同一個世界。
卡拉OK房明明開在防空洞裏。可夏天走在裏麵都得穿上外套防止挨凍的防空洞,此時此刻她卻覺得無比燥熱,連冰鎮飲料都無法驅逐的燥熱。
周秋萍站起身往外走,剛好碰上了老戰友正在和對方寒暄的餘成趕緊和人打了聲招呼,追了出去:“怎麽了?有人找?”
周秋萍搖搖頭,腳步不停。她試圖組織語言,可她腦袋瓜子亂糟糟的。頭頂上的鐳射燈閃爍,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有種動人心魄的蠱惑力。
讓她不由自主的後背發寒,下意識地跑起來:“我覺得裏麵太冷了。”
餘成看著女友被汗水打濕的額發以及紅撲撲的臉蛋,感覺有些疑惑,卻也沒說什麽,隻跟著往外走。
待到他們出了門,曬到了大太陽。眯眼的同時,餘成笑著調侃了一句:“這大夏天的,曬太陽居然還挺舒服。”
周秋萍瞬間就感覺到了夏日炎炎的火熱,明明才是早上,太陽就像無數火爐貼在你身上烤一樣。大概太上老君的煉丹爐也不過如此了吧。
她點點頭,若有所思:“是啊,夏天就該曬太陽。”
侯曉斌騎著自行車過來,滿頭大汗。
看著這兩人站在太陽底下,他莫名其妙:“你倆發什麽癲啊?這個天氣,你倆也不怕熱死了。”
“你跑來幹什麽?”
“找你們說事啊。”
餘成奇怪:“有什麽話你不能在電話裏說,大夏天的騎車,你也不怕中暑。”
“哎喲,你們都出門做日光浴了,還怕我中暑?”侯曉斌笑嘻嘻的,“反正我也要出來的,走走走,咱們去豫園。”
餘成更加奇怪:“幹嗎?你要買東西還是自己收股票去?”
“嘿呀,你可別瞎說,我這上班呢,我可不翹班。”侯曉斌一本正經道,“是豫園商場的老總有請,請我們這些股東過去開會呢。”
周秋萍樂了:“喲,這麽快就開股東大會了?”
理論角度上來講,證券交易所還沒開張,而且眼下市場表現最好的並不是豫園,他們先把股東大會開起來,還真的挺會玩的。
難怪豫園和深發展最終成為了老八股和老五股這波暴漲當中的領頭羊,可見大家都是香餑餑的時候,誰會玩誰就更加容易受到青睞。
侯曉斌也有點得意,帶著點與有榮焉的意思:“那是,你別看深圳股票好像先走一步,但真正說起底蘊還得看黃浦江。玩股票,爺爺輩就開始了。”
餘成打擊他:“對,最後虧得要死,黃浦江上全是屍體。”
“滾,你這人真討厭。”侯曉斌攛掇周秋萍,“你甩了他吧,我給你另外介紹朋友,保準比他強。”
雖然外人搞不清楚周秋萍和餘晨之間的關係,但侯曉斌隻是表麵上天真,實際上相當聰明。他明白這兩人應該沒有結婚,不然不至於連個酒席都不擺,一顆喜糖也不請他吃。
周秋萍笑盈盈的:“那不麻煩你了,我愛他。”
這句話就跟大炸.彈似的。1990年大家還不習慣於說愛不愛的呀。
說的人坦坦蕩蕩,聽得人卻麵紅耳赤。侯曉斌都不知道該怎麽反應了。
旁邊有人騎著摩托車衝過,不知道是不是車上的人拿了錄音機還是摩托車做了什麽改裝,反正丟下了歌聲:“烏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臉。怎麽也難忘記你容顏的轉變。”
這是羅大佑的《戀曲1990》,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它就紅了。
他們已經正式步入了90年代啊,跟天上的太陽一樣火熱的90年代。
大家到了豫園商場,侯曉斌還碰見了幾個熟人,朝對方點頭。
大家都挺激動的,跟他打聽:“你知道讓我們過來開會幹什麽嗎,派紅利嗎?”
侯曉斌攤手:“我也不清楚啊。”
他隻是個小股東,他總共投入股市的錢也就千把塊。但同是籌措的資金也是他幫忙拿過來買股票的,所以通知人的時候才通知到他。
好在豫園沒賣關子,等人到的差不多了,禦園的老總就把大家帶進了一間大概是會議室的屋子。
就在大家七嘴八舌討論時,老總突然間滿臉嚴肅地開口:“同誌們,我代表我們豫園全體員工,謝謝大家對我們豫園發行股票的支持。但我現在懇請大家盡快拋出手上的豫園股票。現在股價已經漲到400塊了,但我們公司真的不值這個價錢,我不能欺騙大家。”
在場所有的股東都驚呆了,好多人麵麵相覷。
周秋萍也傻眼了,她還是頭回見到有發行的股票的公司老總嫌自己的股票漲得太厲害,要大家趕緊拋售。
不是真正生活在這個時代的人,永遠沒辦法理解大家對股票的認識。包括發行的股票的公司老總,也把股票當成類似於國庫券的保價證券。所以才會出現老總自覺德不配位,增加的資產必須得配得起股價的狀況。
作者有話說:
豫園老總懇請大家拋售手上的股票這件事,我是從劉益謙的訪談錄上看到的,實際發生於1990年的7月底8月初的樣子。不過當時上海股市暴漲是7月份的時候大批資本從港台以及深圳過來,投入的約摸3,000萬到股市中,引發股票價格上漲。小說中因為女主5月份就進入股市,投入了4,000萬資金,所以這個上漲時間我也相應的提前了。
當年這些企業家還是很實誠的,除了少部分騙子之外,絕大部分人都把它當成一個籌措資金幫助企業發展的途徑,沒有割韭菜的意思,他們同樣擔心股民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