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是我們欠了她(捉蟲)
作者:金麵佛      更新:2022-06-18 20:28      字數:5624
  第229章 是我們欠了她(捉蟲)

    邊防證當然有假。

    論起造假技術, 民間向來花樣百出。

    比方說邊防證吧,這玩意兒半年就過期。按照國家規定,過期之前必須得回原籍辦理。而辦理邊防證的手續十分繁雜, 需要經過層層機關審核。以現在相關機構做事的磨蹭程度, 即便他們不是存心卡你,辦個證能給你拖上個把月。

    而且有的地方允許將介紹信寄回去, 由其他人幫忙代辦。有的地方卻堅持本人必須得從深圳趕回去才能辦理。

    這樣麻煩, 假證就成了市場的旺盛需求。公安武警部隊三番五次打擊,雖然沒辦法杜絕□□現象。

    陳嫂子手上拿的就是一張假證。

    她隻能用假證,因為她不敢回老家辦理手續。隻要她一露麵,她丈夫就會知道她的行蹤。她再想逃,就比登天還難了。全世界都會幫她的丈夫,因為婚姻本質就是男人合法擁有奴隸的途徑。

    她死也不會回去。回去隻有一條路, 那就是她會拿刀砍死丈夫, 然後被當成不知好歹的瘋子關進大牢, 一槍斃了。

    她憑什麽要為個畜生賠上自己的一生?

    周秋萍朝餘成點頭,笑容滿麵地揮手道別:“餘同誌, 你忙啊, 我們有事先走一步了。”

    餘成想要跟上, 可是周秋萍身旁有陳嫂子在,他身邊又有戰友,怎麽看都不合適, 隻能朝對方揮揮手:“那你們忙。”

    陳嫂子幾乎是連奔帶跑的地逃進了小區。

    周秋萍同樣加快了步伐,等到穿過樓棟, 她才小聲說對方:“你怎麽跑到外麵來了?”

    陳嫂子心有餘悸, 結結巴巴道:“我……我怕你找不到地方。”

    她也害怕用假證啊。

    所以在塞錢賄賂進關之後, 她幾乎不出門, 天天待在家裏。

    這聽上去似乎十分不可思議,誰能忍受得了自己的活動範圍隻有那麽小的一塊。

    但小心駛得萬年船,她不想被抓到遣返,所以就隻能克製外出的衝動。

    好在她從小到大的生活環境都極為簡單,讓她天天待在家裏看孩子做家務,她也沒問題。起碼不用擔驚受怕,起碼不用挨打,也不用被辱罵。

    進了屋,周秋萍就感覺這屋子收拾得真清爽,裏裏外外幹幹淨淨,簡直可以用窗明幾淨來形容。

    客廳裏擺著嬰兒床,一個小家夥睡得腦門子上都是汗,卻香噴噴的,歡快地打著小呼嚕。

    周秋萍笑了:“這小東西胖了不少啊,有沒有水土不服?”

    陳嫂子搖頭:“還好,本來都熱,我倒覺得這間屋子更涼快些。”

    能不涼快嗎?外麵連著院子,一架葡萄和滿牆的絲瓜過濾了陽光,風吹進來都帶著綠葉的清涼。

    說實在的,周秋萍得承認,她家住的地方可沒這麽清爽。就是陳嫂子之前的家,同樣也達不到這種程度。

    陳嫂子倒是大方承認:“我也沒覺得那是我的家,一吵架,他就會讓我滾出去。我現在就想好好工作,努力攢點錢,也買個自己的房子,把戶口給上了。我就敢放心大膽地出去了。”

    周秋萍卻擔憂:“你倆現在的婚姻關係還沒結束,如果買房的話,就屬於婚內共同財產。離婚的話,他能分割房產的。”

    陳嫂子苦笑:“我就是白想想而已,房子貴的很,要10來萬呢,我哪裏買得起?就是要給自己定個目標,好歹有奔頭。”

    其實她挺著急的,因為她感覺自己沒什麽用。

    唐老師開的是英語輔導班,日常接的又是翻譯的活,她根本幫不上忙。她唯有勤快再勤快點,把家裏收拾得清清爽爽,她的愧疚感才能輕點兒。

    周秋萍安慰她:“別想太多,你才過來還不到一個月呢。先熟悉情況,後麵慢慢的總能找到機會。”

    又帶孩子又不能出門,掙錢的好門路的確不好找,但天無絕人之路,既然出來了,總歸能找到方向。

    屋子門開了,唐老師拎著大包小裹進來,看到周秋萍就笑:“你來啦?速度倒挺快的。”

    周秋萍也笑:“人家開車送我來的,當然快了。哎喲,你怎麽買這麽多菜?哦,你買了冰箱。”

    “嗐,沒關係,今天就能吃完。你不知道現在的小孩多能吃。我的天哪!半大的小子吃窮了老子,他們才這點大,這麽能吃了。”

    周秋萍好奇:“怎麽,你還管飯?”

    “不管行嗎?”唐老師搖頭,“現在小孩可拚了,晚上起碼要上三個小時的課。讓他們再回家吃飯,來回折騰,天又這麽熱,時間全浪費掉了。幹脆不如直接搞小飯桌,又管飯又管學習,大家都方便。”

    她雖然同情陳嫂子的經曆,但凡事一碼歸一碼。她花錢雇人當保姆,本來就沒多少活給對方幹,當然得想辦法對得起自己掏的工資了。

    周秋萍笑著點頭:“這倒也好。”

    “小飯桌”在今後幾十年時間裏被取締過無數回,但永遠頑強地存活著,就是因為有市場。

    學校放學的時間跟爹媽下班的時間又不可能完全同步,孩子放學以後讓他們一個人待在家裏,爹媽也不放心啊。

    有地方管吃的,還有老師幫忙輔導功課,指點家庭作業,爹媽當然願意了。不願意能怎麽辦?誰管孩子?深圳是典型的移民城市,大部分新居民都指望不了長輩的。

    唐老師滔滔不絕:“我準備暑假再多招兩個學生,輪流上課,全天班,也能多掙點錢。”

    周秋萍擔憂:“那你一個人忙得過來嗎?”

    唐老師理直氣壯:“沒事兒,暑假我兒子過來,剛好給我幫忙。”

    周秋萍目瞪口呆:“你兒子才多大呀?上小學還是初中來著?”

    唐老師驕傲地抬起頭:“可他英語好啊,我兒子跟外國人對話都沒問題的。這麽大的小夥子,應該自己掙錢了,不然他還以為他媽我的錢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呢。”

    周秋萍無奈:“那你打算怎麽住呀?這屋子就兩間臥室。”

    “喲,你還怕我吃了小陳不成。我倆住主臥,讓這臭小子住次臥。”

    躺在嬰兒床上睡覺的小家夥醒過來了,要噓噓。

    陳嫂子趕緊把兒子抱下來,笑著接話:“是啊,我們都商量好了,沒關係的。”

    唐老師白了一眼周秋萍:“你就怕我欺負人是吧?我欺負她幹啥?簡直就是個老實頭。要是我呀,直接拿刀砍了他,我看他還敢不敢呲牙!”

    周秋萍苦笑:“大姐,你搞搞清楚你是什麽身份,你家裏又是什麽背景?你砍了人,你可以大搖大擺地走。她砍了人,人家能讓她蹲一輩子的大牢。”

    窮人為什麽膽小?生活在最底層的老百姓為什麽不敢挺直脊背?因為沒有資本,因為沒資格犯錯誤,一旦錯了就是萬劫不複。

    法律說到底,都是既得利益者用來維持社會秩序的工具。

    唐老師趕緊喊停:“好好好,我不說了。燒飯吧,燒飯吧,孩子給我,跟我念ABCD。”

    周秋萍哭笑不得:“你也太狠了吧,他才多點大呀。”

    “嘿!我告訴你,學習就要從娃娃抓起。我這是從小給他創造良好的語言環境。一般人想要這種機會還得不到呢。”

    周秋萍默默地轉過身,準備去廚房幫忙。

    結果就被喊住了:“你給我站住,我怎麽記得你一直在學英語來著,學的怎麽樣了?到底什麽程度了?”

    周秋萍瞬間汗毛直豎。

    說實在的,這段時間她真忙得夠嗆。啥錢都想掙的後果就是忙得跟八腳章魚似的,恨不得自己三頭六臂。

    可掙錢的機會難得,她急著積累資本,隻要能掙到手的都舍不得放下。此消彼長,學習的時間不就被嚴重壓縮了嗎?

    周秋萍滿臉堆笑,支支吾吾:“我本來想報個夜大班的,這不這段時間外麵亂糟糟的,學校也不招生了,就耽誤下來了。”

    唐老師冷笑:“別找理由。想學英語的話,跟著磁帶學,跟著字典學,怎麽可能學不出來?你以為40分考到80分是怎麽考出來的?就是背單詞。連詞匯量都沒有,學個屁的語言。詞匯量上來了,語法其實簡單的很。”

    周秋萍一路陪笑:“您說的是,那個,我們開始吧。”

    對不起小朋友,雖然阿姨我年紀比你媽還大,麵對老師,阿姨還是會腿抖啊。

    你還年輕,你還有顏值,你對媽媽級別的同誌有殺傷力,阿姨不行,還是你先頂上吧。

    廚房裏傳來煎炸蒸煮的聲音,客廳裏的人半點不受影響,該幹嘛幹嘛。

    直到飯菜端上桌,陳嫂子才招呼大家吃飯:“先吃吧,吃過飯再學。”

    她兒子走路還不穩當,跌跌撞撞地跑過去抱媽媽的腿。可見老師的殺傷力對一歲多的小朋友同樣有效。

    周秋萍上了餐桌,驚訝不已:“可真夠豐盛的呀。哎呀,你會做泡菜海鮮餅啊?我在火車上吃了好幾塊,真香。”

    唐老師頗為滿意:“小陳手藝很好的。”

    周秋萍舀了一碗蛤蜊湯,一口喝下去,果然鮮甜可口。

    陳嫂子高興道:“吃吧,吃吧,這個就是要吃新鮮的。”

    其他兩人也不廢話了,都埋頭苦吃。

    屋子裏靜悄悄的,搞得敲門聲特別響亮。

    陳嫂子瞬間緊張,她聽說有人是在家裏被武警查出來沒邊防證,然後拖走的。

    唐老師搖頭:“別嚇自己,這又不是農民房。”

    武警搞突擊檢查,也是有的放矢的。這邊都是教師家屬區,被默認為是良民。她住了這麽長時間,就從來沒見警察登過門。

    結果她再過去一看,頓時嚇了一跳,還真是穿製服的。

    哎,這小夥子看著挺眼熟啊。

    “餘……餘……”

    叫啥來著?

    周秋萍站起身,落落大方地看著門口的人:“餘同誌,你怎麽來了?吃飯了沒有?一塊坐下來吃兩口吧。”

    餘成表情複雜地看著周秋萍,最終還是點點頭,進了屋:“那就打擾了。”

    陳嫂子努力鎮定下來,起身去廚房盛飯,然後遞給餘成。後者謝過對方,才認真地詢問:“陳嫂子,你能告訴我你怎麽來深圳的嗎?”

    周秋萍下意識地解釋:“過來跟我出差呀。”

    餘成搖頭,認真道:“邊防證不對,如果是出差的話,邊防證不是這個樣子的。”

    陳嫂子瞬間繃緊了脊背,警覺地盯著對方:“你要幹嘛?你是來抓我的嗎?”

    餘成趕緊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怕你們有麻煩。因為你們沒對我說實話。”

    “說什麽實話?”陳嫂子激動起來,“我說實話我被打,我要離婚,你們讓我幹什麽?你們就他媽讓我忍忍忍,我他媽不是人嗎?憑什麽讓我忍?我的命就比別人賤?我恨死你們了,你們一個個站著說話不腰疼,你們怎麽不被一個個打死掉啊?”

    正坐在小板凳上吃梅條肉蒸蛋拌飯的小朋友被嚇到了,哇哇哭出聲。

    陳嫂子這才抱起兒子,安撫小孩道:“不怕不怕,寶寶不怕。”

    結果小家夥卻揮舞著手,要打餘成:“走,壞人!”

    因為餘成穿著軍裝,跟他爸爸一樣。在小孩子眼中,穿這種衣服的人很可怕,他會打媽媽。

    餘成尷尬得恨不得挖個坑鑽進去。

    正月裏,北京一別之後,他就收到了秘密任務臨時被抽調來南方抓走私,所以並不清楚朱家的風波。

    周秋萍簡單解釋了事情經過,聽得他額頭青筋直跳:“這也太不像話了,朱連長怎麽能這樣?簡直亂來!”

    唐老師冷笑:“那就這樣了,你們還包庇他,不讓他跟小陳離婚。好意思呢!”

    餘成麵紅耳赤,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周秋萍歎了口氣:“現在你知道事情經過了,隻求你不要泄露這件事。我們女人很可憐,想活命,隻能東躲西藏。反正你們男的打死老婆也不會被槍.斃。”

    餘成已經恨不得能鑽到地底下去了,趕緊保證:“我不會說的,我肯定不會說。放心吧,我是被臨時抽調過來的,正常情況下也不會有人來深圳。陳嫂子,你就安心呆著吧,沒事的。”

    陳嫂子還是警惕地看著他。

    周秋萍幫他背書:“放心吧,餘同誌言而有信,他說話算話。”

    餘成高興起來,又跟著拚命點頭。

    然而陳嫂子的兒子卻非常恐懼他,一直哭個不停。

    這下餘成隻能匆匆忙忙扒完飯,趕緊告辭。

    周秋萍也不多留,她就是過來親眼看到了陳嫂子才能放下心來。既然看過了人,那就先走一步吧。

    兩人出了房門,餘成才轉過頭問:“你還好吧?有沒有受傷啊?羊城火車站的是你嗎?你的行李箱在派出所,應該還沒丟。”

    周秋萍先點頭又搖頭:“我很好,我沒事,是你送過去的嗎?已經給我了,東西都還在。”

    餘成這才咧咧嘴巴,高興起來:“那太好了,我當時看著就覺得像你。可陳自強說你沒跟他聯係,我還以為我看錯了。”

    “我過來辦的事兒跟他沒關係,就沒打擾他了。”

    話題似乎告一段落,餘成非常突然間不知道應該繼續往下說什麽。

    周秋萍還關心了他一句:“你不是執行任務嗎?你忙你的去吧,我坐公交車回去就行。”

    “任務取消了。”餘成解釋,“我今天就是過來跟朋友說話的,不是執勤。”

    周秋萍點點頭,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

    餘成絞盡腦汁,拚命地尋找話題:“那個,陳嫂子在這邊幹什麽?還是搞打口磁帶嗎?”

    周秋萍搖頭:“哪有那麽簡單,根本找不到貨源。他們又沒辦法進口塑料垃圾。”

    餘成猶豫了一瞬,小心翼翼道:“其實我這邊也認識幾個人,他們也往外麵批發打口磁帶。不過不能挑選,都是一麻袋一麻袋的拿貨,能不能拿到好貨要碰運氣。但批發價很便宜,比塑料垃圾貴不了多少。她們還打算做這個嗎?”

    這個國家有經濟頭腦的人實在太多了。江州軍區靠著打口磁帶掙錢的事傳開來之後,其他人也有樣學樣,各種找門路做這門買賣。

    南方這邊擁有得天獨厚的優勢,自然不可能錯過。

    周秋萍眼前一亮,立刻抱怨了句:“你怎麽不早講?哎呦,我得過去問她們一聲。”

    陳嫂子當然願意做打口磁帶。這比做飯更容易給她帶來成就感。

    唐老師也心動。雖然她現在搞輔導班一個月也有上千塊的收入,但比起倒賣打口磁帶,這點錢又算不了什麽。

    她咬咬牙下定了決心:“多少錢?先要點貨看看吧。”

    陳嫂子得在家裏看孩子,唐老師就趕緊跟著餘成去拿貨。

    深圳這邊進口塑料垃圾是為了滿足蓬勃的音像製品業發展,做這門生意的都是漁民。如果磁帶不被挑選出來,就直接打碎了變成塑料顆粒,然後重新製作磁帶。其中絕大部分都是盜版。

    餘成過去打了個招呼,對方就直接拖了幾麻袋過來,態度十分堅決。

    不準挑,要的話就直接拿走。

    唐老師也果斷,立刻掏了腰包,三麻袋的貨全要了。

    好在塑料密度小,一麻袋貨也不是很重,就是比較占地方而已。中途他們倒了兩趟車,好不容易在下午4:00才重新返回地方。

    唐老師甚至連口水都來不及喝,就趕緊衝到衛生間裏洗臉,然後衝把澡,換上幹淨衣服,準備迎接自己的學生。

    她還要給小學生上課呢。

    周秋萍和餘成都趕緊告辭。至於後麵這兩人打算如何處理打口磁帶,就跟他們沒關係了。

    唐老師也當過二道販子,她有自己的門路。

    出了小區門,周秋萍再度跟餘成道謝:“真麻煩你了,這事兒。”

    餘成苦笑:“應該的,本來就是我們虧欠了陳嫂子。”

    為了一個穩定,犧牲了多少人。

    周秋萍扯扯嘴巴,沒吭聲。

    剛好公交車到了,她揮手道別:“我先走了,再見,希望你信守諾言。”

    沒想到餘成跟了上來:“我送送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