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你想幹嘛
作者:金麵佛      更新:2022-06-18 20:28      字數:4406
  第152章 你想幹嘛

    周秋萍凝視他的時間太長, 眼神太深邃,搞得餘成愈發慌亂。

    外麵亂哄哄的,有人走路有人說話還有人哈哈大笑, 窗外甚至還能看到咻咻上天的煙花, 炸開了五顏六色的繁華。

    這是大年夜啊,闔家團圓的大年夜, 熱熱鬧鬧的大年夜。

    那是病房外麵的熱鬧。

    門窗和牆壁隔出了兩個世界, 屋裏的世界安靜的能聽到人的呼吸。每一聲都重重的,像是砸在人的心髒上一樣。

    餘成看著周秋萍的嘴唇,柔軟的豐潤的,因為高燒而發幹甚至起了白皮,可他就是知道藏在後麵的嘴唇有多晶瑩,就好像山楂果醬做的果凍, 又酸又甜。

    可她的嘴唇又那麽薄, 因為起了白皮, 看著居然像刀鋒,仿佛刀口一開, 就能將他戳的鮮血淋漓。

    餘成下意識地躲開她的視線, 胡亂起身:“應該還有湯圓, 我給你弄碗湯圓吧。”

    他不等周秋萍回答,直接轉身開病房門。

    門一拉開,正要敲門的人和他臉撞臉, 兩邊都嚇了一跳。

    盧振軍瞠目結舌,眨巴了好兩下眼睛才問出聲:“餘成?你小子怎麽在這兒?不舒服?”

    餘成看著門外的大隊人馬也懵了。有醫生有護士, 還要好幾位穿著軍裝的人簇擁著盧振軍。

    哦, 是領導來慰問大年三十不離崗的醫務工作者, 順帶給住院病人送溫暖。

    盧振軍眼睛比耳朵快, 沒等到答案先瞧見了坐在陪護床上的周秋萍。後者發絲淩亂,麵容憔悴,整個人都無精打采的。

    護士趕緊解釋:“這位周同誌受涼發熱了,現在燒退了,正在觀察。”

    盧振軍下意識眨了兩下眼睛眼睛,一時間想問“大過年的你怎麽發燒了?”,又想問“你發個燒咋跑到這裏來了?”,他記得周家母女帶著孩子回老家過年了啊。

    本來他還想喊周家人要是不回鄉的話可以上他家一塊兒過年,他春節階段反正是不在家的,人多也熱鬧些。不過被謝絕了,周秋萍說得回去祭祀祖先。

    周秋萍扯了下嘴唇,艱難地開口:“挑水掉大溝了,衛生院藥不行,壓不住,就上來了。”

    一句話將他所有的疑慮都解釋清楚了。

    盧振軍恍然大悟,又開始感慨:“大溝還那樣啊?哎喲,這大冬天可夠嗆。我那會兒發了一個禮拜的燒。”

    當年他就是標準的少爺,還挑水呢,挑副空籮筐都能直接摔個大馬趴,直接滾到大溝去了。他明明會遊水的,但當時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過於慌亂,腳被不知名的東西纏住了。要不是在旁邊找野菜的秋萍看到了大喊著找人過來救了他,他也不用後來上戰場,直接就在下河村革命交代了。

    周秋萍點頭,認真道:“我也覺得大溝裏有水猴子,我一掉下去就有東西抓著我的腳往下拽。”

    盧振軍哈哈大笑:“水草而已,自己嚇自己。”

    他眼睛梭巡一圈,搓搓手抱怨:“不行不行,這屋裏也太冷了,別又給凍壞了。”

    餘成剛想接話讓周秋萍躺回被窩,盧振軍就安排了她的去處:“躺著也難受,幹脆去看電視吧。活動室暖和,跟著笑笑,人也舒服些。”

    護士跟著附和:“是啊,咱們活動室有電暖片,你再吃點東西,人才有精神。”

    說著,她立刻找來了輪椅。

    周秋萍自覺不用這麽誇張,她能自己走。

    護士已經攙扶她坐上輪椅,還親自推她往前走。旁邊有位手拿相機的男同誌趕緊調整好焦距,“哢擦”了一張。

    周秋萍叫閃光燈閃得渾身一個激靈,隻能乖乖配合。

    一行人浩浩蕩蕩,眾星拱月般將周秋萍送去活動室。

    現在春晚的誘惑力對老百姓來說太大了,就是這動靜,屋裏的人也眼睛黏在電視機上,沒幾位眼睛舍得挪開來分給進來的人。

    護士剛想示意大家歡迎領導慰問,盧振軍卻朝她擺擺手,示意她不要打擾病人和家屬。

    他靜悄悄地帶著人進屋,仔細查看了電暖片,上麵擺著橘子皮,空氣裏彌漫著柑橘的芬芳。旁邊電飯鍋裏的餃子已經吃完了,現在溫著的是酒釀元宵,打開鍋蓋,撲鼻而來的是香甜。

    盧振軍替周秋萍安排:“吃碗這個,吃下去人就暖和了。”

    這會兒剛好放到兩個節目的間歇期,周高氏可算舍得將黏在電視機屏幕上的眼睛拿回來了。這是她頭回看春晚,真好看,那個噴水斷磚頭還有縮身進籠的氣功好厲害。還有小孩子速算,比摁計算器都快!

    她意猶未盡地舒了口氣,準備再弄點東西填填肚子。先前大家吃餃子時,她心裏七上八下的,根本吃不下去。現在,注意力轉移了,她肚子也曉得餓了。

    周高氏一扭頭,就瞧見了女兒和盧振軍。她驚訝地喊出聲:“振軍!”

    話一出口,她又覺得不合適,趕緊改口喊:“盧部長。”

    旁邊人聽到動靜,好些病人和家屬都認出了領導,趕緊上去打招呼。

    盧振軍笑著跟老同誌握手,強調道:“大家看電視,我不打擾。同誌們有啥要求盡管提,隻要能滿足的,我一定想辦法。”

    有個頭發花白的老頭一本正經:“那能讓我抽根煙嗎?”

    值班醫生先跳出來,旗幟鮮明地反對:“不行,您的支氣管炎和肺炎都很嚴重,戒煙是首先要做的事。”

    盧振軍一攤手,做出無奈的模樣:“那沒辦法,戰場上聽我的,醫院裏得聽大夫的。”

    眾人都笑了起來。

    青青和星星看到了媽媽,裹得跟粉團子似的小姑娘立刻滾過來,眼淚汪汪地抱住媽媽的腿,都要掉金豆子了,仰著小腦袋,可憐兮兮的:“媽媽,你腿斷了嗎?”

    周秋萍哭笑不得:“沒事,媽媽就是懶得走路。”

    盧振軍笑出了聲,兩條胳膊一伸,居然直接抱起兩隻小肉包,調侃孩子道:“哎喲,我們掉豆豆咯。你們兩個,不給幹爸拜年,不給壓歲錢哦。”

    青青大些,已經知道害羞,眨巴著淚汪汪的大眼睛沒吱聲。

    星星是隻人來瘋,有社交牛逼症,直接在盧振軍臉上親了一口,響亮地拜年:“爸爸新年好!”

    得,指望這丫頭分清楚幹爸和爸爸的區別短時間內是不現實了。

    餘成聽到這聲“爸爸”後,心猛地跌到了穀底,說不清到底是什麽滋味。

    原來在孩子心中,他和盧部長沒什麽區別,都一樣。

    盧振軍喜不勝喜,直接拿短短的胡茬蹭小丫頭的臉蛋,連聲說好,又逗弄青青:“你呢,不跟幹爸拜年啊?”

    青青這才小聲說了句:“幹爸新年好。”

    盧振軍笑著放下兩個丫頭,從口袋裏摸出兩隻紅包塞給她們,摸摸頭誇獎:“乖,我們都是好寶寶。”

    周高氏見狀慌忙要推辭:“不能拿,這哪能拿。”

    盧振軍擺手:“沒事,這是幹爸該給的。”

    他姿態輕鬆,周高氏卻不敢再多話。眼前這個人早就不是當年下放住在她家,還要她幫忙張羅三餐的小盧了,人家是大幹部。

    周秋萍倒無所謂,壓歲錢這種東西是左手給右手。她肯定要去盧家拜年的,這是下屬基本的禮節。盧振軍給了她女兒多少,她再給他兒子好了。總歸不會占這便宜。

    盧振軍沒在活動室多留,跟大家揮揮手,就招呼餘成跟他一塊兒出去。

    跟隨他的人多有眼力勁兒啊,估摸著領導可能要找人單獨交代事情,索性留在活動室跟著一塊兒看春晚,真正踐行與民同樂。

    醫院後勤見狀,又趕緊喊食堂去下一鍋餃子。

    兩人出了活動室,往前走到樓梯口時,盧振軍才扭頭皺眉瞪餘成:“你想幹啥啊?你小子到底想幹啥?”

    大過年的不回家也就算了,反正當兵的三年五載不進家門也不是多稀罕的事。

    他跑去周秋萍家算咋回事?想幹啥?

    餘成羞愧難當,都不敢抬頭看自己領導,支支吾吾道:“我,我開車送她們來著。準備走的時候,秋萍掉水裏了,她家老的老小的小,一個能搭手的都沒有,我就留下來照應了。結果她吃了藥也不見好,我們怕在鄉下拖出事來,我就又帶她來醫院了。”

    這話聽著在理,十分符合軍民魚水情,標準的學習雷鋒好榜樣。

    但盧振軍是傻的嗎?這話能糊弄誰都糊弄不了他!

    他濃眉一擰,冷笑出聲:“好你小子,會春秋筆法了啊?能耐的你。你自己摸著良心說,你到底存了什麽心思?我告訴你,一切不以結婚為前提的戀愛都是耍流氓!人家女同誌雖然不能再生孩子了,但人家有重組家庭獲得家庭幸福的權利。人家年紀輕輕,好人才好能力,工作一把好手,半點不比誰差。你想耽誤人家的年華,我看你是欠操練!”

    餘成心中跟打翻了黃連水似的,苦味從心頭彌漫到舌尖,連笑容都透著苦澀:“我沒想幹嘛,我心裏有數。秋萍同誌也在暗示我要注意分寸。我就是吧,就是想能搭把手的時候就伸伸手。反正,反正她開過年就要去深圳了。”

    盧振軍知道這事,但現在從餘成嘴裏說出來,他又覺得哪裏不對勁:“她是要留在深圳?”

    “嗯,她說青青和星星要上學了,沒戶口不方便。其實我知道這是借口,起碼在咱們這兒,安排兩個孩子上學不是問題。她是三產公司的人。”

    盧振軍皺眉:“那她工作怎麽辦?還有好多事等她張羅呢。”

    “她可以兩邊跑,省城這邊也上正軌了,後麵海城江市那邊需要她張羅她再過來。”

    盧振軍都被氣笑了:“小孩去深圳上學也就算了,她跑深圳幹嘛?海關那邊又不是沒人做事。”

    他來回踱步,咬牙切齒,“這事鬧的!狗日的,憑什麽結紮啊。上環不就行了?還非要結紮。就是結紮為啥不紮那個男的,非得紮女的?”

    當年他們下放時,他也參加過一段時間的赤腳醫生培訓班。

    雖然後來他打針老找不到人血管被迫改行當小學代課老師,但他記得清楚啊,男的結紮比女的結紮簡單多了,一不要打麻醉二不要開膛剖肚,直接在蛋蛋上劃兩刀,紮完了連針也不用縫,直接就能下床走動,幹活一點都不耽誤。

    好家夥,這好的方法不用,非得女同誌肚子上挨一刀。這紮過的男同誌以後還能再接上,好得很。女同誌,那接上了不管用的多得很。

    現在說這些有啥用。

    讓秋萍先去做那個複通手術,等成功了再結婚?嗐,誰知道什麽是成功啊。通而不暢的太多了,到時候懷不上再離了?

    他要敢跟秋萍說這,他都怕人家女同誌直接一杯水潑他臉上:“滾!”

    盧振軍想罵娘,可看餘成的模樣他又覺得這小夥子實在太倒黴。

    他現在能說沒孩子也沒什麽大不了,是因為他有孩子了,用他爹媽的話來說是完成了傳宗接代的任務。

    餘成不一樣,人家一個大小夥子,沒兒沒女的,誰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呢。

    盧振軍用力拍他的肩膀,語氣嚴厲:“算了,既然沒希望就別這樣了。你把人家女同誌都逼到深圳去了。人生地不熟的,圖個啥?”

    餘成下意識地辯駁:“她是擔心她前夫糾纏,深圳要邊防證。”

    盧振軍冷笑,帶出了上過戰場的人才有的血腥氣:“她前夫?就那個孬種!他還能跑到咱們的地盤上耀武揚威?這話你糊弄誰呢?”

    餘成被說得抬不起頭來。

    盧振軍下意識地想抓頭,感覺這事怎麽就變成了這樣。

    搞對象,成就成,不成就不成。明明知道不成,還這麽黏黏糊糊的幹啥?平常瞧著挺殺伐果斷的小夥子,這會兒卻肉兮兮的了。

    盧振軍伸手點了餘成好幾下,最後隻撂下一句話:“你好自為之吧!”

    他攜著暗怒回活動室,走到門口時,瞧見屋裏的周秋萍的臉。

    燈光微暗,她的麵龐皎皎如明月。因為生病,所以眉眼間添了嬌弱的味道。倒像是《紅樓夢》裏的林妹妹了,嫻靜時如姣花照水,楚楚惹人憐。

    盧振軍在心中歎氣:這都是什麽孽緣啊。

    難怪餘成那小子栽了。

    他一側身,剛好碰上總值班帶著後勤師傅過來給大家送餃子:“政委,你吃不?”

    盧振軍一愣,立刻點頭:“吃!”

    不吃飽了,都沒力氣處理這狗屁倒灶的破事。

    天地良心啊,他一個拿槍的人不僅要負責後勤掙錢,還得解決下屬的感情問題。

    他到底造的哪門子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