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送你蹲大牢(捉蟲)
作者:金麵佛      更新:2022-06-18 20:28      字數:6067
  第48章 送你蹲大牢(捉蟲)

    聯防隊員看大部隊要走, 趕緊過來問:“這個要怎麽處理?”

    馮家人的處置辦法已經定下來了,集體關去上三個月的學習班。

    可周良彬是周家人啊,名義上還是周秋萍的哥哥呢。所謂親不親, 打斷骨頭連著筋。

    周秋萍虛弱地發話:“我要告他, 他故意傷害,我要他蹲大牢。”

    周高氏嚇了一跳, 結結巴巴道:“秋萍, 這……”

    一家子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要是周良彬蹲了大牢,傳出去,他們周家人還怎麽抬起頭?娘親舅大,過去搞批.鬥,誰家舅舅有問題, 自己家都落不下好, 跟著被鬥。

    周秋萍不吭聲, 隻冷冷地看著她。

    她的目光跟冰錐一樣,毫不客氣地紮入周高氏的心中, 刺得後者又冷又痛。

    直覺告訴這個左右為難的女人, 如果今天她還敢為周良彬說話的話, 也許眼前的女兒就再也不是女兒了。

    秋萍做得出來。

    兩個多月前,她還不知道自己的女兒是如此心冷心狠的人。

    可是現在她明白了,女兒不會被自己擺布。她這個媽控製不了女兒。

    周高氏訕訕地閉上了嘴。

    周良彬又急又怒:“周秋萍你瘋了嗎?你送我進大牢, 你不為你自己想,也要為你兩個女兒想想。講出去好好聽哦。”

    周秋萍麵無表情, 喊了一聲:“大大爹, 他打我打我媽。他過繼來了一天兒子的責任都沒盡到。今天我阿爹的忌日, 他們都當沒這回事。”

    本地規矩, 先人忌日拜祭活動要在中午進行。中午之前,周良彬跟他老婆都不在家,沒祭祀是板上釘釘的事。大家夥兒都看到了呢。

    至於毆打周秋萍和周高氏,大大爹一家人也瞧得清清楚楚。如果不是他們攔著,秋萍已經被活活打死了。

    這哪是過繼的兒子,這是過繼了個仇人吧。

    周秋萍奄奄一息:“我要求出族。他本來就不是我家的人,既然沒有盡到孝,就該趕出去。”

    大大爹沉吟片刻,點頭道:“要是你跟你阿媽拿定了主意,我們是沒意見的。”

    他原先就覺得這過繼像是個鬧劇。他這位老兄弟一輩子聰明能幹,卻在兒子這件事上犯了擰,非得自己給自己找罪受。

    人家周總理沒兒沒女,不照樣活得堂堂正正。

    他好歹還有個女兒呢,有什麽好不知足的?

    周高氏卻哆哆嗦嗦,根本不敢接女兒的話腔。為了過繼這個兒子,她男人耗費了多少精力,好不容易才促成這件事。

    周良彬千不好萬不好,起碼不是敗家子,而且還給她生了孫子呀。

    他們老周家的香火接上了。她晚上睡覺都踏實了,她終於沒有對不起周家的列祖列宗。

    從她嫁進周家門開始,這就是她最大的任務。所有人都告誡她必須得完成的任務。她活著的目的就是這個。

    她還讓人出族呢,她一個女的,族裏壓根就不當她是個人。這會兒倒讓她當惡人了。到了地底下,她怎麽去交代?當年過繼的時候,咋沒一個人攔著?

    大大爹看周高氏的反應,心知肚明,狠狠地罵了一句:“你就犯渾吧,女兒的福不享,上趕著給自己找罪受。”

    周高氏悶聲不吭。

    大大爹家有兩個兒子,兒孫滿堂,當然覺得兒子不稀罕。

    沒兒子的人才知道有多苦,在農村有多受欺負。人家曉得你沒兒子,打架站不出人來,就能不把你當回事,想怎麽折騰你家就怎麽折騰。

    現實就是這麽的殘酷。

    否則她瘋了,掏錢過繼不貼心的兒子。

    女兒好,女兒貼心。那天底下的女兒都不要嫁去婆家呀。留在身邊的不還是兒子。

    正話反話都讓他們說光了,他們隻會說漂亮話。

    她吃沒兒子的苦時,她因為沒兒子受氣時,他們怎麽一個個都袖著手,誰也不吭聲?好聽話誰不會講,自己的苦隻有自己知道。

    對,他們一個個的都好進步,漂亮話講的比誰都進步。她要有兒子,她也能說不在乎。

    周秋萍也懶得再說阿媽。現在是一致對外的時候,他們當著外人的麵先吵得不可開交,隻會叫人看笑話。

    況且還有一件關鍵的事要做。

    遷戶口。

    她都跟馮二強離婚了,戶口當然得遷走。可悲哀的是,眼下她沒有屬於自己的房產。

    在農村,女兒出嫁以後,就自動失去了宅基地的繼承權,也分不到田地。她們所有的一切都要依附男方存在。

    農村女人忍氣吞聲也不願離婚,除了傳統觀念的影響和周圍的壓力之外,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她們一旦離婚之後便人財兩失,隻能淨身出戶。

    周秋萍不在乎宅基地,也不想種田。但她得有地方落戶。

    周良彬多聰明的人啊,瞬間便找到了可以拿捏這個女人的辦法。

    想上周家的戶口本,做夢!

    他是戶主,他堅決不同意。

    你不是能耐嗎?我看你怎麽辦?

    周秋萍看他跟個跳梁小醜似的自鳴得意,突然間覺得他初戀女友的父母下手狠是應該的。不然就這種人大學畢業混上了官皮,那對社會的損害會更大。

    她扭過頭看陳秘書,皮笑肉不笑:“原來我們已經不是社會主義國家了,婦女不頂半邊天,女人也不是人。”

    陳秘書嚇了一跳,氣得七竅生煙。

    “哪個講的?好厲害,他是王法了。宅基地和責任田一個都不能少,戶口回原村。你不讓?誰稀罕你了,單獨落戶!”

    周秋萍這才露出了帶點兒真心的笑意。她可以不要,但你們不能不給。

    多謝青天大老爺。

    陳秘書擺擺手,表示應該的,又勸周秋萍:“那個他蹲大牢不至於,你們也不是沒動手。這樣吧,讓他好好上上學習班。”

    他懶得把事情鬧大不代表他要當這事沒發生。

    狗日的,不得了了,自家妹妹響應國家政策做結紮,他還打人了。真當自己是天王老子呢,管的倒挺寬。

    周良彬終於慌了,作為一個在農場勞改過的人,他太清楚學習班的手段了。不死也要脫層皮。況且他的事業正處於最關鍵的階段,他絕對不能失去自由。

    “你別亂來啊,我是曹總的人。曹總在大陸的工作都是我負責的。”

    誰知他這色厲內荏的一番話,不僅沒能解除他的困境,反而給了陳秘書新思路。

    對呀,人情送出去才是人情。

    曹總現在是香餑餑。放眼周邊,哪個縣不蠢蠢欲動,希冀可以將這位財神奶奶請進門。

    他一直想和曹總套近乎,卻苦於沒機會。現在出了周秋萍的事,算是找到了一個話頭子。再加上這位周良彬,隻要曹總發話把他放出來,就相當於欠了自己的人情。

    這人情嘛,就是你來我往,一回生二回熟。

    陳秘書毫不猶豫:“都抓去上學習班!”

    麵包車終於發動了,一路開去了縣醫院。

    車窗外的人流和樹木以及房屋都在飛快地往後倒退。周秋萍覺得自己也許從今往後都不會再回到這裏。

    那些慘淡的過往,都被前進的車輪拋在後麵吧。曾經有過快樂,也有很多人幫助過她,讓她感受到溫暖。可是她真的不想,一點點也不想再踏足這裏。

    一切與馮二強有關的地方,她都生理性厭惡。

    陳秘書將周秋萍送進縣醫院,又跑前跑後幫忙安排病房找醫生做檢查。

    醫生看了拍完的片子,認為她就是腹壁挫傷,給她做了冷敷,留她住院觀察兩天。

    周秋萍本來不樂意多花這錢,可是青青和星星又因為驚嚇過度發起燒來,搞得大家人仰馬翻。她還不如也在醫院呆著,好歹還能看著女兒。

    陳秘書安排妥當了,才笑著跟她道別,還留了張名片。有再三再四地強調,後麵有什麽為難的事都可以跟他講。等明天離婚證辦下來了,他一定會給她送來。

    周秋萍道謝,送走了人。

    她清楚陳秘書是看在曹總麵子上。可惜她沒有曹總的聯係方式,否則怎麽也該想辦法表達自己的謝意。

    人家跟自己非親非故,能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多麽珍貴的情誼。

    親友都未必能做到這一步。

    齊河鎮的麵包車也要回去了。不放心這孤兒寡母過來的大大爹跟大伯娘也要坐這車走。

    臨走之前,大大爹跟周秋萍保證:“你放心,家裏有我們看著呢。他再作妖,我代表族裏把他趕出去,省得你阿媽再犯糊塗。”

    周高氏垂著腦袋,一句話都不敢說。

    周秋萍卻想起一件事,趕緊跟大大爹交代:“我在縣城這段時間,發現光靠種田來錢太少,日子真不好過。”

    大大爹歎氣:“可不是嘛,但農民就守著這一畝二分地,也不能開出花來呀。”

    “有兩件事,我覺得可以試試。一個是下半年好好給豬育肥,家裏有老母豬的多下點崽。現在城裏豬肉價格漲得厲害,生豬的收購價格肯定會漲。養豬掙錢了,想撈小豬的人自然更多,仔豬的價格也能上去。後麵周偉拉菜籽餅,看能不能再弄點油糠,多讓豬長點膘。

    還有一個是搓草繩做草包。現在不是防秋汛要做圩埂嘛。好些地方都願意花錢買。本來各家各戶的稻草用來燒鍋的,但我發現糧站的稻子殼就堆在倉庫裏沒人要。那個當柴燒幹淨又省事,稻草完全可以省下來。”

    她一點兒也沒藏私。所謂窮山惡水出刁民,家鄉建設得越好,人的見識越多,也就不會被老思想框一輩子。

    大大爹一拍大腿,連聲說好:“你這丫頭,從小就是個聰明的,上學都比人家靈光。我找大隊合計合計,要是咱們下河村都動起來,家家戶戶能添個百八十塊錢的進賬,那也好過個肥年。”

    雖然現在已經承包到戶,但作為老黨員,大隊的老書記,他還是習慣性地從村集體的角度看問題。

    他站起身,直接告辭:“那秋萍你好好歇著,我跟你大伯娘先走了。你放心,遷戶口的事,大爹一定盯著。要有事,你盡管開口,別客氣。”

    周高氏趕緊起來,把人送到門口。

    上車時,大大爹衝她歎了口氣:“你啊,別糊塗了,你以後能享的是女兒的福。”

    周高氏抿抿嘴,到底沒吭聲。

    等到重新回到病房,看到女兒高高腫起的麵頰,她又忍不住抱怨老天爺不公。

    “我們娘兒倆苦啊,怎麽就不生個兒子呢?”

    但凡有一個兒子,也不會落到今天的地步。如果她有兒子,她兒子就能給女兒撐腰,馮家還敢這麽欺負人嗎?小舅子衝了姐夫的家,外人隻會鼓掌叫好。

    周秋萍翻白眼:“女人沒孩子隻會過得更輕鬆。”

    周高氏被她氣到了:“照你這麽說,你還後悔生了?”

    周秋萍抿抿嘴巴,看著兩個女兒。她們都很可愛。可如果真的能選擇的話,如果她重生的節點更早的話,她大概不會生孩子。

    因為生兒育女,就意味著責任和負擔啊。

    如果沒有孩子,她一定能夠更早擺脫馮二強。孩子是她的弱點,她投鼠忌器。

    如果沒有孩子,不指望阿媽幫忙帶孩子。她未必有耐心拽著阿媽往前走。說不定在阿媽接二連三讓自己失望之後,她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堅決不會再理會阿媽的人生。

    從這個層麵上來講,她真的很自私。在她心中,她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周秋萍心情複雜地摸著兩個女兒的臉,最後隻給了一句話:“生都生了,我當然得管。”

    周高氏趕緊出病房門,她怕自己再多呆一分鍾,都會跟女兒吵的不可開交。誰曉得女兒還會說出什麽樣的鬼話。

    這又不是在自己家,她丟不起這個臉。

    出了病房之後,她又猛的想起今天是丈夫的忌日。因為擔心兩個外孫女兒的安危。飯菜還擺在桌子上呢。

    也不曉得大嫂會不會幫忙收拾妥當。

    死老頭子說走就走,留下這堆爛攤子還得她來管。

    她歎了口氣,想要繼續第二聲。

    又叫人的話給硬生生地噎了回去。

    走廊上一個大肚子女人好奇地張望病房,嘴裏嘀嘀咕咕,十分鄙夷的模樣:“沒兒子還有臉哦,聲音比誰都大!”

    周高氏盯著對方的臉,瞬間瞪大了眼睛:“是你!”

    就是這個臭女人引來了計生幹部,害得她女兒被結紮還離婚了。

    “你害死我們一家了,我要去舉報你!”

    孕婦驚慌失措,不想在這裏還能碰上苦主。

    主要是周秋萍被打得太淒慘,她一開始根本沒認出人臉。

    現在周高氏要找她算賬,她就嚇得直躲。

    周秋萍聽到外麵的動靜,趕緊過來拉住阿媽:“行了行了,萬一她摔一跤有什麽不好,這可是兩條命。”

    周高氏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呸!你個爛貨,生個兒子沒屁.眼!”

    結果和妹妹一道躺在床上燒得迷迷糊糊的青青卻委委屈屈地喊出聲:“外婆,我要吃鴨鴨,不吃鴨屁股。”

    嗬!她們這一家子從早上到現在,滴水未進,粒米未沾,個個都餓得肚子咕咕叫。

    周高氏看了眼女兒慘不忍睹的臉,隻能認命地出門買晚飯。

    她真是命苦。當了一輩子的老媽子,還落不到一句好。他規規矩矩地做個了好女兒,好媳婦,怎麽就不能享到媽的福呢?

    周高氏茫然地走在醫院裏,希冀有人告訴她答案。然而來來往往的人匆匆忙忙,誰會搭理她呀?

    她甚至生出了後悔,早知道這樣,就不回鄉祭祀了。活人都管不了了,她還管得了死人在地下有沒有香火嗎?大不了就在城裏的房子擺上忌日飯嘛。反正有自家的院子,現在家家戶戶燒煤爐,她燒點紙錢又怎麽樣?又不是破四舊的時候。

    唉,不回下河村也不行,她們還找周偉聯係拖拉機運菜籽餅呢。

    不賣菜籽餅,怎麽好好掙錢啊?

    什麽都是虛的,錢才是真的。現在什麽都沒有了,要是再沒錢才真叫完蛋了。

    好在林場縣醫院的食堂夥食不錯,沒有糧票也能花錢買飯票,價錢甚至比寧安縣還便宜一兩分。

    周高氏買了麵條肉包子拎回去,青青瞬間就忘了要吃鴨鴨,高高興興地抓起肉包子就啃。

    周秋萍喂小女兒吃爛糊糊的麵條,然後自己掃蕩戰場。

    一頓飯吃完,母女倆想說話時,青青突然吐了起來,然後身體抽搐,牙齒咯咯作響。

    周秋萍和周高氏都嚇壞了,一疊聲地喊大夫。

    值班醫生跑過來,先是抱怨他們不該給小孩吃肉包子,然後又給在□□裏塞了藥,隔了好一會兒,原本抽搐不止的小丫頭才漸漸安靜下來。

    可這一安靜,反而讓周秋萍和周高氏心裏跟15個吊桶打水似的,七上八下。

    因為孩子掉了魂啊,怎麽喊她都沒反應。

    大夫二度被叫進來時,已經極為不耐煩:“用了藥,這是藥物反應。她不安安靜靜的,你們還想讓他抽起來嗎?”

    周秋萍和周高氏對著白大褂都不敢多吭聲,可又不放心小丫頭,真是為難死了。

    還是周高氏咬咬牙,抱起了大外孫女兒,在屋子裏走來走去,嘴裏念叨著:“青青來家啊!跟奶奶回家。”

    這是老輩人叫魂的辦法,大概屬於封建迷信。

    可周秋萍早就病急亂投醫,哪裏還管得了迷信不迷信。隻要女兒能好,什麽她都顧不了。

    不知道是藥物過了效,還是叫魂的確有用。過了個把小時,周高氏的兩條胳膊都不是自己的了,懷裏抱著的外孫女兒終於發了話:“奶奶,我要吃肉包子。”

    屋裏的兩個大人懸著的心可算是落回了胸腔子。

    還吃啥肉包子呀,不夠吐的。

    開水泡饅頭,最適合你這種病人。

    孩子永遠扛不過大人,青青委委屈屈的,到底還是靠饅頭填飽了肚子。這回她沒吐,又趴回床上,躺在妹妹身旁,一塊兒打起了小呼嚕。

    周高氏這才一屁.股坐回凳子上,又開始愁眉緊鎖。

    外麵響起一陣腳步聲,然後有人叫喚著:“不行的,不行的,趕緊去產房。”

    林場縣醫院比寧安縣小,就一棟樓。孕婦也跟外科病人住一層樓。

    周高氏看著先前那個孕婦被推著往前跑,驚訝不已。哎呦,這就發動了,動作還挺快。

    她心裏亂糟糟的,看到女兒跟外孫女兒就犯愁,索性出門看熱鬧。剛好也能問人打聽打聽,看看能不能打開林場縣菜籽餅的銷售市場。

    周秋萍也懶得理阿媽,自己從包裏摸出本英語書,默默地背單詞。

    現在她看計算機書實在太艱難,還得指望以後上夜校,由專門的老師教。

    隻可惜鬧出方紅英的事,不曉得後麵會不會有麻煩。

    她背著背著就沉浸到字母的世界中,漸漸忘記了那些煩心事。等到兩頁單詞背完又重新鞏固了一回,兩個女兒都在床上睡得直打小呼嚕時,阿媽才回病房。

    周秋萍抬頭看她臉色不好,好奇了一句:“怎麽了?”

    周高氏皺眉毛,說話帶了點鼻音:“情況不好,大夫問保大保小,他們家說保小,他們算過了,是個兒子。”

    即便是她這種認為女人一定要生兒子的人,也覺得不至於為此送了一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