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坊
作者:阿狸小妃      更新:2022-06-17 21:15      字數:3609
  馬車在距離平康坊不遠處的一個小院門口停了下來。

  孟氏一副尋常婦人的打扮, 身上一件杭綢暗花褙子,下頭是件八幅湘裙, 發上隻簪了一隻純銀簪子。

  “太太, 到門口了。”方嬤嬤見著自家太太愣神,忙出聲提醒道。

  孟氏看了方嬤嬤一眼, 打起車窗上的簾子朝外頭望了望,下意識問道:“幼丫頭如今就是住在這個地方?”

  方嬤嬤臉上露出一抹尷尬來:“那曹氏一家子艱難,自是一家子擠在一個小院子裏, 這院子距離平康坊近, 想來租金也不大貴。”

  “老奴扶您下去吧。”

  聽了方嬤嬤的話,孟氏輕輕歎了一口氣,才扶著方嬤嬤的手下了馬車。

  孟氏雖特意打扮低調了些, 可到底是寧壽侯府出來的, 又是安國公府的姑娘, 周身上下自然透著一股子說不出來的貴氣。

  所以, 剛一下馬車, 便有穿著粗布衣裳的婦人朝她這邊看過來, 嘴裏還嘀嘀咕咕和身旁的人不知說著什麽。

  好生不懂規矩!

  孟氏皺了皺眉,強壓著心中的嫌棄示意方嬤嬤一眼, 方嬤嬤便上前吱呀一聲推開門。

  院子裏很是簡陋,孟氏抬腳才走進院子,便聽著一陣訓斥聲:“這衣裳好好的都叫你洗壞了, 沒用的東西, 合該我們一家子供著你, 白吃白喝也不瞧瞧自個兒的身份!”

  孟氏朝著聲音傳過來的地方看去,一眼就見著曹氏對著蹲在地上的一個女子罵罵咧咧的,孟氏仔細一看,才認出來穿著粗布衣裳臉色蠟黃的少女竟然是她的幼丫頭。

  此時,她正蹲在地上漿洗衣裳,麵前滿滿一大盆汙水,身邊還放了好一摞的衣裳。

  孟氏一口氣沒上來,差點兒就要暈倒過去。

  “舅母,我頭暈的厲害,可否準我進屋歇歇?”

  “你這沒眼色的丫頭,你頭暈,早起不才吃了一碗飯,這會兒就餓了,也不知吃了的東西去哪兒了,你還當自己是寧壽侯府金貴的姑娘呢,別忘了,你早就被老太太趕出府了。”曹氏說著,就拿起手裏的棍子朝徐幼珠後背上打去。

  “住手!”孟氏厲聲嗬斥。

  曹氏聽著聲音不由一愣,下意識便抬起頭來,見著是孟氏,臉上露出震驚和詫異來。

  好半天才放下手來,訕訕笑道:“哎呀,原是太太過來了,既是來這地方怎麽也不知會一聲,好叫我們迎一迎。”

  孟氏見著曹氏這般作態隻覺著惡心,她上前拉著徐幼珠的手叫她起來,細細將她打量一番。

  比起出府那日,徐幼珠又瘦了好些,臉色也顯得蠟黃,一雙手紅通通的滿是冰涼,額頭上的傷口才剛好些,因著沒有細心照顧,細細一條疤痕格外的明顯。

  孟氏隻看一眼,眼淚就忍不住簌簌落下來。

  “幼丫頭,都是娘對不住你!叫你吃苦了!”孟氏一把將徐幼珠摟緊自己懷裏,痛哭出聲。

  曹氏在一旁站著,隻覺著格外尷尬,不由得訕笑一聲,對著一旁的方嬤嬤道:“我去倒杯茶來,太太一路上定是累了。”

  曹氏說著,便朝屋裏走去。

  剛一進屋裏,在炕上坐著的女兒盞菊便說道:“娘可要好生管教管教那丫頭,這些天了連件衣裳都洗不了,白吃白喝養著她,倒是一家子將她供起來似的。”

  曹氏瞪大了眼睛,上前拿手捂住她的嘴道:“你小聲些,太太來了。”

  盞菊一愣,眼睛裏滿是詫異,隨即閃過一抹驚喜,將曹氏的手拿開,滿是笑意道:“太太,難不成母親指的是寧壽侯府的二夫人?”

  見著曹氏點頭,盞菊一下子便站起身來。

  “我就說她養了表姐一場難道真那麽狠心連管都不管了?如今她既來了,咱們可要好好說一說,她身上拔一根毛都比咱們一年的進項要多。”

  盞菊應了一聲,道:“娘還不快沏壺茶去!”

  “對了,趕緊叫表姐進屋來,都說粗使的活計不叫她做,表姐真是勸都勸不動,別叫太太見了多心了以為咱們怠慢了表姐。”

  孟氏在外頭聽著盞菊這一番話,氣的臉色鐵青,這,這一家子,有一個算一個,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孟氏見著徐幼珠額頭上細細一條疤痕還有紅腫不堪的雙手,恨不得衝到屋裏去找曹氏和盞菊理論。

  她咬了咬牙,到底還是將這怒意壓了下去。

  拉著徐幼珠道:“好孩子,咱們進屋去。”

  孟氏拉著徐幼珠進了屋裏,曹氏和盞菊忙端了茶水過來。

  還搬了個凳子過來叫徐幼珠坐下:“我的好表姐,這些個粗使的活計哪裏是你能做的,我早叫你在屋裏歇著你也不肯,如今偏叫太太撞著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苛待了你。”

  “太太今個兒怎麽有空來看表姐?”盞菊臉上帶著笑,出聲問道。

  放肆!

  孟氏才想出聲訓斥,又記起這盞菊和曹氏早已不是寧壽侯府的奴才,再加上她當真是徐幼珠的表妹,便也不好訓斥她。

  孟氏咬了咬牙,將心裏的一股子火氣壓下來,淡淡道:“幼丫頭出府也有些日子了,我尋思著過來看看,這一看才知道幼丫頭竟是住在這平康坊。”

  說這話的時候,孟氏語氣中不自覺帶出幾分嫌棄來。

  曹氏聽著,訕笑一聲上前道:“太太多心了,我們雖住在這平康坊,卻也是清清白白做正經營生的,不瞞太太說,走時老太太給了幾十兩銀子原該夠租個好一些的地方,可我們家一家子人要養活,上頭還有個瞎眼的老太太,日子總是艱難的,不好過一日算一日,總要考慮到以後才是,這才賃了這間小院子,倒叫太太見笑了。”

  曹氏滿口都是艱難不好過活,孟氏聽著眼中便露出嘲諷來:“這窮人有窮人的過法,沒見著還有哪些好人家湊到這平康坊來。”

  曹氏一句話就將氣氛說死了,曹氏臉上露出一股惱意來,可一想著孟氏寧壽侯府太太的身份,就將這些惱意全都壓了下來。

  “太太說的是,隻是我們比起那些個人家來更艱難些。”

  “太太若是可憐我們,不如發發善心救濟一下,總好過叫幼丫頭也跟著我這舅母過這苦日子。”

  曹氏攜起徐幼珠的手滿是心疼道:“您瞧瞧,這雙手本該是千金小姐的手,如今漿洗衣裳整日泡在水裏都腫了。”

  “我這當舅母的怎麽會不心疼,隻是我們一家子都要過活,幼丫頭別的事情不會做,總要幹些活計的,不然整日呆在屋裏一個進項也無,婆母那裏也不好交代。我們小門小戶比不過寧壽侯府,便是養上成百上千個閑人都有富餘。”

  孟氏動了動眉梢,冷笑一聲:“你若真心疼,就不該叫幼丫頭做這樣粗使的活計。你自個兒的親閨女坐在屋裏,反倒叫幼丫頭一個人漿洗那麽多衣裳,她額頭上傷才好些,身子又那麽瘦弱,你也真能狠心,這般黑了心腸,合該你們一家子受苦熬不到頭。”

  聽著孟氏這話,曹氏臉上的笑意淡了下來,嗤笑一聲道:

  “太太,我出身市井有些話就直說了,幼丫頭白吃白喝住在我這兒,自然是要做些活計的,太太說我女兒坐在屋裏不做活計,那是我這當娘的願意養著,幼丫頭又不是我親生的,我憑什麽養著她?老太太之前賞賜的那些個銀子既給了我,便也和幼丫頭沒什麽相幹,再說,她這些日子吃藥也花了不少銀錢,不都是從我口袋裏出的,說起來,我這當舅母的也算對得住她了。”

  聽著曹氏這話,孟氏氣得揚手一個耳光便要打過去。

  才剛抬起手,便被曹氏抓住了手腕。

  “太太金貴,可太太可別忘了,等太太走後幼丫頭可是還要在我手下過活的。”

  孟氏定定看著曹氏,冷笑一聲道:“在你手下過活?我還告訴你,我今個兒過來,就是要將幼丫頭接走的。”

  孟氏說著,對著徐幼珠道:“幼丫頭,咱們走,這一個個黑了心的,也配你給她們洗衣裳。”

  孟氏拉著徐幼珠的手才要踏出屋子,便被曹氏攔住了。

  “太太這是要往哪裏去?幼丫頭可是我的外甥女,是我們家的人,可不是你們徐家的姑娘了。”

  “太太這空口白牙幾句話說下來就要帶走人,我這當舅母可不依,好歹您要讓我有法子給她舅父交代。”

  孟氏算是服氣了這曹氏,她見過臉皮厚的,卻沒見過這般不要臉麵的。

  不愧是市井出身,一身的銅臭味。

  孟氏示意了方嬤嬤一眼,方嬤嬤便從袖子裏拿出幾張銀票來,放到桌上。

  “這是五百兩銀票,您要是要就拿著,若是不要,我家太太總有法子將人帶走了。您別忘了,您隻是市井婦人一個,我家太太除了是寧壽侯府的夫人還是從安國公府出來的,若真要惹得我家太太動怒了,你們一家子怕是都在京城待不下去。”

  “您別忘了,您膝下還有個兒子呢。若是萬一出了什麽岔子......”方嬤嬤淡淡提醒道。

  曹氏嘴唇抖了抖。

  方嬤嬤這是在威脅她,她心中驟然生出一股慌亂來。

  方嬤嬤說的不錯,她到底是市井婦人,比不得孟氏尊貴。

  孟氏真要拿捏她,有的是手段。

  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有這五百兩,足夠她一家子活大半輩子了。

  曹氏臉上堆起笑意來,將桌子上的銀票拿起來,細細看了幾眼,才說道:“太太既這般心疼幼丫頭,我這當舅母的也不能攔著不叫她去享福。”

  曹氏轉身對著徐幼珠道:“幼丫頭往後有了好日子,可別忘了舅母,畢竟咱們才是一家子的人。”

  徐幼珠瑟縮一下,隨著孟氏出了院子,等上了馬車好半天才突然一下子哇的一聲痛哭出來。

  “母親!女兒好苦!母親再也不要拋下女兒了好不好?”

  孟氏一愣,還未說一句話,眼淚便先流了下來。

  “好,好,娘帶你離開,往後再也不拋下你了。”

  “隻是咱們不能回寧壽侯府,娘尋上一個好一些的院子給你賃下來,再買上幾個丫鬟伺候你,往後你就安安心心住著,吃穿用度都和在府裏的時候一樣。”

  徐幼珠有些不願,她還是想要當回寧壽侯府的五姑娘的,可她也知道有老太太在這事情怕是難辦得很。

  吃了那麽多苦,她已經知道了輕重,不敢再任性下去了。

  她點了點頭,道:“好,都聽娘的。”

  孟氏摸了摸她的頭發,眼中滿是憐惜。